84 自我(修)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第84章 自我(修)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真的會有人天生就适合笑嗎?

櫻蕪從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但當這個問題具體到某個人身上,似乎就有了答案。

殷紅的唇,盡管是運動少年也依然白皙的皮膚, 淺綠色的發帶将他秀發捋起,迎着光朝她看來的時候, 連身後姹紫嫣紅的花朵也淪為陪襯。

他唇角微微向上,眼裏仿若落入了熠熠的日光。

生動而鮮活。

像極了夏日盛開的鳶尾花。

風把窗簾吹動,連帶着孩童手中拿着的風車呼呼作響。

她思緒有片刻被打斷, 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是他的笑容更具有沖擊性還是這幕畫面過于和諧美好。

良久, 她唇邊才緩緩漾開笑意:“幸村君, 好久不見。”

幸村精市同她打過招呼後,又和圍着他的小朋友說了一會話,便離開了花壇。

不一會, 櫻蕪聽到病房門口傳來的敲門聲,半點都不意外。

“幸村君,請進吧。”

“來得匆忙,也沒準備探病禮物,于是就帶了千紙鶴,祝早日康複。”幸村将手折的千紙鶴在櫃臺上放下, 壓低的嗓音顯出幾分溫柔。

她目光落在那兩串用線連起的千紙鶴上, 溫和地笑了笑:“謝謝幸村君, 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我能現在挂起來嗎?”她禮貌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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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便。”幸村微微挑眉,雖有些驚訝,但送的禮物被人喜歡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他自無不可。

于是櫻蕪取了千紙鶴,挂到窗檐下。

她退了一步觀察後,滿意道:“正覺得窗簾色彩單調, 幸村君的禮物挂上會顯得心情好些。”

“你能喜歡便好。”他眼裏染上笑意,不一會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狀若無意地問道,“君明方才是在想事情嗎?”

這幾天時間裏,幸村早聽柳說過在合宿期間發生的事,關于她住院的原因也很了解,只是之前幾次過來探望,她一直處于昏迷狀态。

剛才在下面花壇不經意擡眼時,就看到她正在阖眼假寐。

她似乎是在想事情,睜眼的時候眸中都帶着空蒙。

萬裏無雲的碧藍天空,日光極為明媚。

落在她身上時,卻顯出些許不真實的虛幻感。

有那麽一剎,幸村覺得她在想着很危險的事情。

只是沒等他捕捉到那份感覺,便看到她視線卻移向了他的方向。

心底滋生出隐秘的欣喜,意識快到連他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已經露出了笑容。

待反應過來時,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或許是擔憂作祟?

畢竟那會的她看起來實在讓人不放心。

倘若不是她此時狀态尚佳,他甚至擔心她是否因為合宿時發生的事情産生了陰影。

不過不管怎麽說,在醫院重逢也不算是什麽好事。

幸村心中暗忖,神色卻仍是和煦模樣。

“是的。”出乎他意料,櫻蕪承認得很快。

她颔首平靜道:“雖然說事情結束了,但還是需要思考後續的解決措施,而且有些地方也沒有想明白。”

聞言,幸村喉嚨卻溢出笑意,櫻蕪正挑眉,便聽他不緊不慢道:

“君明,病人切忌多思啊。”

‘……幸村君當好好養病才是,病人切忌多思。’

櫻蕪:……

被回旋镖紮中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她于是無奈地扯了扯唇,道:“幸村君記性真好。”

“但是确實不可避免會想的吧,以君明的性格來說,”幸村手握成拳,抵在下颌掩飾了唇角揚起的弧度,“畢竟是說出‘即使不會多快樂,也不願意停止思考’的人啊。”

“見笑了,現在的我與幸村君也是同在醫院為病患了。”櫻蕪伸手撥了撥檐臺垂下的千紙鶴,側顏恬淡而平和,聲音是若有似無的輕忽,“但幸村君沒說錯,确實無法停止啊……”

就像是,陷入什麽思緒一般。

熟悉的感覺。

稍顯不妙啊。

說不出心底浮現的那一絲不安感來自于何處,幸村不願放任她陷進這種狀态,遂開口:

“君明不妨同我分享一下?興許多一個想法,會有不一樣的見解也說不定。”

櫻蕪從窗臺移開了視線,轉而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像是沒帶什麽情緒,又像是什麽都沒想,只有淺紫色的煙波,在沉寂中浮浮沉沉地漾開漣漪,蘊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她不帶遮蔽的目光,幸村呼吸微滞。

她的眼睛,很好看。

他下意識地松了松指,腦海中莫名想着。

“好。”似是過了幾個呼吸,他聽到她點頭應下,心弦驀地一松。

凝固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窗外的光影輕盈躍動,日色透過樹梢灑落室內,帶來溫暖不燥的熱度,燙金塵埃漂浮着落在她發梢,唇邊勾着的弧度似無奈又似釋然。

像在時空中特意框出了一個角落,一切都真實而靜谧。

如果此刻手中有畫筆,幸村精市很想把這一幕定格下來。

“幸村君,如果你在玩一個游戲,游戲裏有兩個NPC的數據紊亂致使主角的實力削弱,其中一個獲得了同主角相似的地位,另外一個則意外擁有了強大的實力,那你覺得,游戲會因為失衡而崩潰嗎?”

她似是在走神,話語也略顯混亂,但幸村還是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比如時間的先後順序。

此外,還有一點。

真的是因為NPC的強大才導致了主角的削弱嗎?

若是,順序反過來呢?

“雖然不怎麽玩游戲,但從君明舉的這個例子來說,我有點不解,游戲真的會失衡嗎?”

幸村指尖抵着眉尾,褐色的眸浮現疑惑情緒。

“假設地位是同實力挂鈎的,那麽獲得強大實力的NPC既然沒有成為主角,反而是另外一位擁有了同主角相似的地位,是否意味着其也擁有了同主角相似的實力呢?”

櫻蕪輕輕颔首。

“那在我看來,”幸村眨了下眼,意味深長道,“倒像是游戲即将失衡時,自救般的主角更替喔。”

實力同地位挂鈎,而地位,又往往與責任相聯系。

或許正是害怕主角削弱導致游戲失衡、進而崩潰,才要讓另外一個角色發揮出主角的作用啊。

而第一個沒有成功,才有了第二個的出現。

主角,更替?

某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霎那間,迸濺的火星垂直墜入海平面,卻猛然掀起驚濤駭浪,思維在頃刻便破除了沉重的壁障,精準地抵達了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終點。

拼圖缺失的一角被他含笑遞來,整個線索驟然明朗。

那個不足夠的部分是那份本該由岚若獲得卻意外出現在宮野身上的傳承。

如果傳承意外換人之後,天道也試圖更換主角呢?

因為嘗試而無法維持正常運轉的天道,自救般的主角更替……

她本為異世亡魂,出現在這裏……

卻原來——

是棋子嗎?

胸口像被重錘猛擊一般窒悶到壓抑,她猝然阖眼,心尖劇烈顫動起來,唇瓣翕動間,是無聲的掙紮。

連夢中那個說着“做自己”的聲音,竟然也是騙人的嗎?

在揭示那個可能的一瞬,意識在無數個空間中不斷穿梭,瘋狂地尋找着自己的存在感,想要證明着自己并非虛無,卻最終在光暗分割的十字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不該是這樣的……

那該是,怎麽樣的?

她內心的兩個聲音來回對話。

“君明?”幸村見她失神,忍不住出聲喚她,卻聽到她沙啞而幹澀的嗓音問了他一句。

“你覺得,在主角更替中,棋子的意志,重要嗎?”

“我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幸村愣了下,卻還是認真回答,“倘若在不知情時成為主角,那比外力給予更為重要的,是意志的選擇。”

就如同無數有天賦的網球選手,最終站在頂點的人,絕對不僅僅只是因為天賦。

日複一日的堅持,與不管一切都要站在頂峰的信念,這些都是除了與生俱來的東西以外,實現成就的必然要素。

“是主角,選擇自己成為了主角。”說出這句話時,幸村不由微微怔住。

他說出,這樣的話嗎?

很意外,但細細想來又像是真實的心聲。

內心,兩個聲音的争論停止了。

塵埃落定般的釋懷。

她指尖收緊了些,卻忽而笑出聲:“幸村,那你好像錯了。”

在幸村投來問詢目光時,櫻蕪輕輕搖頭。

“自救的方式不是主角更替,而是可能性的給予。”

在出現意外、面臨崩潰時,天道進行的自我修正——

不是強硬地把每個人擺在一個位置上,而是把無數的可能性置于其中,放任命運的軌道流向其期待的終點。

失敗,便推盤重來。

直至最終的成功。

無數個時空,無數次演繹,每一個不同的可能性做出的不同選擇,最終演化出一個,命定的結局。

殘酷,而又必然。

她想起了曾經同岚若說過的話。

實力決定氣運。

順應天命走下去的人,越強大,越被命運所眷顧。

明明是她自己說過的話,卻險些魔怔了。

言不必盡,已知其意。

幸村重新勾起唇角:“君明是對的,但是,在無數個可能性中,我們總會選擇成為人生的主角。”

她站在窗臺旁,凝視着他的眸。

褐色的瞳孔中沉澱着脈脈的溫柔,深處卻是清晰可見的堅定。

是很相似的人啊。

櫻蕪被這目光染上希冀,一時失笑。

思維在湍急河流裏沉淪、輾轉,最終于激蕩中尋得錨标。

受天道擺布的棋子也好,自由意志的選擇也罷,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無數個過去的自己堆砌成如今的自我,決定了她絕不會放任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受傷。

那些自己曾經不在意的,早已通過有形的、無形的羁絆将她連接。

再早一些,再晚一些,可能就是不一樣的答案。

但恰好是這個時機。

恰好是她想要的這個答案。

如果世界是一場盛大的游戲,如果這場游戲注定要有一個主角打通最後的結局……

過往的一切太過于真實,以至于她無法視之為游戲;那些出現的人事物彌足珍貴,使得她無法割舍。

所以,她會竭盡全力,直到兌現無數個可能性中,不被破壞的希望。

光暗切割分界的十字路口,她朝前邁出了一步。

像被吸引般,櫻蕪順着光流動的方向望向幸村,倏忽彎了眉眼,輕聲而坦然道: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僅作我。

她清晰且分明地聽見自己心底回響。

沐浴在溫暖日光中,那笑容過于純粹,竟顯得璀璨而耀眼。

仿佛間,幸村覺得窺見了她真實的模樣。

是自我。

窗簾輕輕飄起來,掠過檐臺,拂過她墨色的發絲。

樹葉搖曳着在牆面暈開光影,郁郁蒼蒼的碧色昭示着夏日的盎然生機,是很晴朗的天氣。

她身後,五顏六色的千紙鶴被風吹起來。

連帶着他的心也晃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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