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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從興順侯府出來，方鏡華就讓朋月去水中沚，讓崔秀敏趕快去查手底下的姑娘哪些是七八年前來的，她們的來路。

這個姑娘她有點印象，只記得眉眼是很秀麗的，後來就沒什麽印象了，想來也并不出挑。

希望這姑娘可別出什麽事情死了，到時候就不好交代了。

......

芍藥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妥當，不似平日那般珠光閃耀，換了一身素淨的打扮，頭上只随意挽了個發髻，插了兩朵珠花，略施粉黛，堵在水中沚的後門口，等着方鏡華。

方鏡華去見了幾位江南來的客商，吃飯談生意，足足耗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說定，回到琉璃閣迎頭就碰上了芍藥。

朋月納罕的問：“怎麽在這兒等着，等了多長時間了？”

芍藥答：“不算太久。”

方鏡華當然也知道她在急什麽，問：“不是讓你先等着嗎，這是怎麽了？”

芍藥默然無語，定定的看了方鏡華一會兒，良久才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是拖不起的。”

方鏡華進了門，對她道：“先別着急，你先同我講講你們日後的打算，好歹是姐妹一場，不管你以後怎麽樣，總算沒有經了我的手害你。”

芍藥隐隐松了口氣。

到了房間，朋月先命小丫頭打些水讓方鏡華更衣。換了一身清爽的紗衣，方鏡華才覺得舒服多了。這才有了精神去應付芍藥：“我記得你上次說過，那曹家公子家境殷實，又有些書香門第的意思，這樣的人家最是迂腐，他們肯乖乖的讓那曹生娶你？你們兩個是怎麽打算的。”

朋月打發小丫頭将淨手的各樣東西撤走，方鏡華揮手讓他下去：“你今天也累了，收拾完自己就歇着吧，我這裏不用你幫忙。”

聽芍藥道：“他家裏人自然會不肯，我做過舞姬的事情絕對不敢跟他家裏人提的，我得在京裏僞造一個身份。我本來的名字也不叫芍藥，我叫婉兒，杜婉兒。成親後不常出現在人前，應該也不容易被認出來，只需過了眼前的難關。”

方鏡華直接問：“這麽說，已經與他們家裏人說定好了？”

芍藥搖了搖頭：“他只說交給他去辦，具體是個什麽樣的章程，我自己也說不好，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鏡華嘆了口氣：“原本覺得你向來是個心有成算的人，不想這麽莽撞，對方連個實打實的承諾還不能給你，你就這麽着急要離開了。”

芍藥淡淡道：“我是信了他與我的情義，才答應他的。既然如此，自然該予他幾分信任，若是……若是當真事與願違，大不了一拍兩散，我也依舊沒什麽好後悔的。”

方鏡華沉默了一會兒，她想，傻姑娘，既然已經入套，只會随之越付出越多，慢慢的，就将一切都賠上了。不過，萬事沒有絕對，何不去試試看呢，世間諸多癡男怨女，互訴衷腸後便是死生不顧，總有人比自己勇敢。

将來對或者不對，苦果也只能自己受着。

這些念頭在方鏡華心中只閃現過須臾片刻，方鏡華已經整理好心情，她本來也不曾想去多加為難對方，于是不再東拐西拐的繞彎子：“三千兩銀子，贖你自己，另則，你自請出去，皮肉之苦也是少不了的，我雖有心寬恕你，但不得不顧念水中沚諸人心中所想。雖得實打實的挨一頓，但你放心，水中沚負責刑罰的媽媽都是有經驗的老媽媽，我吩咐下去，不會傷筋動骨。”

芍藥淺淺的吸了口氣，面色幾乎頃刻變得蒼白，她眼神慌亂，手指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方鏡華道：“本來像你這樣的姑娘，若是旁人贖你怎麽也要千金。我這麽要求你，也并不算太過為難。”

言盡于此，方鏡華已經手下留情了，她這麽做，無非也是要在面上做出絕不肯輕易縱容這類事的态度，給所有人看。她既然當初來求，早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芍藥勉強鎮定：“好，我答應。”

芍藥站起身，勉強笑道：“我先回去準備了。”

待她出去，方鏡華見朋月沉思不語，好心問：“怎麽不說話，是不是心中不舍，嫌我罰的過重。”

朋月搖頭：“您做什麽都是對的。我只是在想，芍藥以後多的是要用銀兩的地方，這一罰她的體己銀子怕也不剩什麽了，以後只怕日子不好過。”

方鏡華道：“自己的選擇罷了。而且，她離開也未必遇到的都是壞事。”

朋月暗自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發酵起來是在第二日，水中沚許許多多丫頭小厮都在暗中關注這件事，從芍藥被罰萬兩銀子是已經掀起軒然大波，大致是怎麽也沒想到，方鏡華會向她要這麽多銀子，畢竟傳聞方鏡華與芍藥關系一向不錯。許多人私下聚在一塊讨論，都不勝唏噓。

直到芍藥滿身傷痕的被人從刑房裏攙出來，她身邊的丫頭自然是哭成一團。而其他人雖然關心，更多的是唏噓，那日很多人都聽到了刑房裏傳出來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凄厲，那不是別人，那是平日裏被人衆星捧月，多加奉承的芍藥姑娘。看來方鏡華真的是惱了，連與她交好的芍藥姑娘都懲罰至此，更何況她們這些連名姓都不知道的下人呢。往日雖聽聞娘子待人溫厚，看來還是得自己掂量。

打這一頓，芍藥生生在床上疼了一天，礙于方鏡華的發作，水中沚衆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前去探望，只有少數幾個朋友和身邊幾個丫頭照看她。不出三日，方鏡華就命人收拾好四暖閣，強令芍藥離開了。

養了幾日，芍藥才慢慢能夠緩緩活動一下，園子是提前找好的，照顧她的那些小丫頭卻是方鏡華給的，挨過了那些責罰，如今才算煥然新生。從水中沚出來後，那些往日要好的姐妹沒有幾個來看過她，大概也是從此之後橋歸橋、路歸路的意思，心中雖失落，倒也能看得開。只有朋月常常出入，又送補品又幫忙找大夫的，芍藥心中感激。

芍藥不願被曹生得知此事，只能自己慢慢養傷，所幸方鏡華并未糊弄她，那些傷看着嚴重，都是些皮肉傷。大半月個後，芍藥身上的傷好的七七八八，終于能夠下床走路。

朋月來時，整裝走路的芍藥，心裏大松了口氣，笑着道：“看到你這傷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芍藥被小蝶服侍着剛喝過藥，同對方說：“你來了，正巧，陪我走一走吧，從來沒有在床上躺那麽久過，身體都要發黴了。”

朋月應允，踱步走到她的身邊，打趣問：“看來離你出嫁的日子也不遠了，看來今天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芍藥不好意思，嗔怪道：“如今還沒個頭尾呢。他現在回家，不知道情況什麽樣呢。來回路遠，且等着吧。”

朋月無不遺憾：“不管你是什麽時候走，我親自去送你。你可能覺得終于可以離開，我卻免不了為你擔心。”

芍藥握着對方的手，感激道：“你對我這樣好，我不知道要怎樣報答你呢，只好把這份情義放在心裏。”

朋月嘆了口氣，将自己手中的匣子遞給對方：“咱們一起相處這麽多年的情分，不必和我說這些話，你且看看這個吧。”

芍藥滿臉疑惑的接過，打開一看，厚厚的一沓銀票。芍藥睜大眼睛看向朋月：“這是，方娘子給的？”

朋月道：“就當這麽多年的一點情分吧。她也有不得已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怨恨她。如今她雖不會再來見你，但也交代我了，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告訴我就好。日後若是遇到什麽不好，也只管來找我們，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芍藥嘆息着微微笑了：“鏡華平日看起來一副嚴苛的樣子，其實心腸極好。你替我好好謝謝她吧。”

朋月答應道：“好，有你這句話我也安心了。”

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後，朋月也就離開了。

芍藥自然無限悵惘，獨自站了一會兒，轉頭看着一直伺候她的小丫頭倒比她傷感幾分，好笑道：“你這又是怎麽了，原本你是一直埋怨說方娘子狠心的，如今可看到她的好了。”

小蝶眼淚突然冒了出來：“如今你真的要走了，我既害怕又擔心。”

她一直在撺掇着芍藥離開，若是将來芍藥受了欺負，自己尚不知能不能在，那樣豈不也是誤了芍藥一生。

芍藥不知道哪裏又觸了這丫頭情腸，拿出手絹給她擦了擦，說道：“若是這樣，你不妨跟我一起離開就是，無論如何，咱們總歸在一處。”

小蝶何嘗不想，嗫嚅了半晌，說道：“若是将來我還能......還能有機會，我自然會去找你的。”

芍藥跟小蝶認識了五六年，依舊沒辦法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問道：“這又是為什麽呢？”

小蝶看了看天空，然後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我離不開的。”

芍藥饞住她的胳膊，往前走了走，無奈：“問你總也問不出來。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前些日子，去魏小公爺花船上跳舞，我看小公爺看你的眼神不怎麽對勁，你要早做打算。小公爺這人有些孩子氣，人也不壞，不過寧國公家門楣太高，不适合咱們。若是你要跟他有摻和，不可太認真。”

小蝶聽着，神情有些呆愣，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芍藥看了看她：“你總是這樣，萬事不上心的樣子，我又不在，可如何是好。千萬要跟崔娘子處好關系，你年紀也不小了，将來有什麽事，她還能替你說句話。”

小蝶聽到芍藥說自己不在，早已忍不住又哭了出來，芍藥自是十分無奈，只好抱着她又哄了哄，不知道這丫頭是怎麽了，動不動就能哭成這樣，倒像是生離死別了似地。

方鏡華得了空就去看看這些新學的女孩子有沒有資質好些的，心裏也有個打算。碰上清漪，兩人說了幾句，正巧她也要去，兩人便一塊兒。方鏡華命令安排了一輛馬車，兩人坐在一塊兒。

方鏡華納悶：“你平日裏是缺銀少用了還是怎麽的，有這樣的名氣，還去做什麽樂師娘子。”

清漪眼角一挑，微微給了一點笑容：“我又比不得旁人，有什麽青梅竹馬的郎君從小癡癡等着，或者有什麽親人天天關懷着，還不得多多為自己打算。誰又跟銀子過不去呢？我去給你當教習娘子，你自然要付我銀子的。”

方鏡華打量了她一眼，故意道：“可不是，确實也不能和別人比較，有什麽比得起的呢？以後在大街上看見了人家做了官家夫人，連上去打個招呼也沒臉呢。”

清漪皺起秀氣的眉宇，語氣帶了些不屑一顧：“憑她做了什麽，做了二品夫人、一品夫人，又怎麽樣呢？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難不成憑這個，我就沒臉了，真是奇怪。老實說，這樣的機會，就是白白送到我面前，求我去，我也絕不離開的。男人麽，見多了，不就那樣嗎，有幾個肯好好安分的，索性我也不去湊那個熱鬧。我做什麽要羨慕她，實在無聊。”

方鏡華緊緊盯着她，看着清漪倨傲的面容，心想，這姑娘倒是極清醒，只是也太極端了些。不欲與她多加争辯，方鏡華道：“行了，我說了什麽，招你這些話，你且少說兩句吧。你去看過她沒有？”

清漪垂了眼睛，手指揪着自己的衣帶，感到有些無趣：“在水中沚的時候去過，她雖然看起來凄慘，但精神挺好，求仁得仁，想來心裏面是開心的。我看她也着實凄慘，就送了她幾副首飾，好歹走的時候體面些。我倒也沒有針對她，大家各有路要走，如今只是緣散了。她現在怎麽樣，你可知道？”

方鏡華換了換坐姿，答道：“聽說身體好多了，朋月常去看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你有空也能去看看她。”

清漪搖頭，沉默片刻道：“不去了，即是要分開的，想來相見無時，也不必再刻意虛與委蛇了。”

方鏡華歪着頭看清漪，這姑娘實在古怪，看她做的事是有那麽幾分熱心腸，只是未免太過冷眼旁觀了。

有關芍藥的事情，方鏡華不便在多插手，全權都交給了朋月，朋月素來和這些姑娘交情好，沚水樓諸人也都知道她平日熱心好性。不過幾日光景，因為芍藥離開心思各異的許多人也在平靜的生活裏漸漸如常，就像生活裏平白掀起的一小點水花，也只在當時帶來些許的波瀾。只要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人們大都忘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