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17(一更) 大師兄,你……你快跑吧……

第88章 17(一更) 大師兄,你……你快跑吧……

***

喬茜不是小學生, 逛集市不需要所有人都陪着。

因而,在八方客棧餅鋪裏買了月餅當場分食後,大家就各自分開了, 約好傍晚在大通當鋪見面。

花滿樓作為少東家,得去自家當鋪裏瞧一瞧,陸小鳳身上那條懶筋又動了, 不願意擠來擠去挑幾個蘿蔔白菜,便說他要去當鋪裏睡一覺。

順帶一提,他不打算走了。

畢竟在副本世界裏呆了整整三個月, 出來之後, 他一點兒都不意外的發現,霍休那事, 連黃花菜都已涼了。

霍休夥同霍天青、上官飛燕二人, 制造出了那一起丹鳳公主讨債案, 事情敗露, 獨孤一鶴與霍休沒完, 那時候便動身前去讨伐霍休了。

最後的結局和原本的世界線幾乎一模一樣。

霍休的武功雖高,但心不用在正道上, 獨孤一鶴與他對峙時, 他摁下機關, 意圖暗算獨孤一鶴, 卻殊不知, 這機關的制作者朱停已在上頭動了手腳,偷雞不成蝕把米,被關在機關裏的,反倒成了霍休自己。

霍休不得自由。

上官雪兒恨他将上官飛燕帶入歧途,對這愛錢如命的老頭子敲了百般竹杠, 不給他吃喝,讓他用千兩銀子換個爛燒餅,後來,獨孤一鶴一劍了結了霍休,使他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三個月過去,霍休的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這還有什麽可去的?陸小鳳一聽,就又重新躺平了,反正也沒什麽事做,就在喬喬這裏住着消磨時間,什麽時候想出去玩了,再行告別。

他和花滿樓去大通當鋪了——大通當鋪現在也算是他們在眉鎮的一個前哨站,鎮上來了什麽可疑的人、發生了什麽可疑的事,都可報予他們知曉。

阿飛呢,他乖乖的,幫喬茜拎東西——可喜可賀的是,由于阿飛那劍是無鞘的,他的臉看上去又比劍要更冰冷,所以周圍自動擱出了一圈兒,還挺松快,不會被人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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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實在生得太英俊,來趕集的大姑娘小媳婦,一瞧見了阿飛,總免不得要垂下眼睛去,不大敢看、不大敢大聲說話,甚至不大敢靠近。

是了,其實一般人見了極英俊極美麗的人,很多時候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激動欣喜,而是害怕自卑,都不大敢同對方對視。

只有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老爺爺,才能從從容容地說一句:“這孩子生得真俊。”

然後多給他們饒兩個蘿蔔。

喬茜笑眯眯的:“阿飛真好,真能幹!”

阿飛:“…………”

少年抿了抿唇,既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表示反對,側了側身子,以側臉對着她。

喬茜依然笑眯眯的:“阿飛呀,你有沒有覺得,比起眼睛,其實你的耳朵更容易暴露心情呢?”

阿飛:“…………”

阿飛板着一張冰雪般的臉,又把腦袋正回來了。

喬茜還不肯放過他,道:“沒事兒,到冬天了,我給你送一對耳套,遮住了就瞧不見了。”

阿飛:“…………”

阿飛硬邦邦地道:“……快挑你的菜。”

喬茜開開心心地蹲着,摸摸這個蘿蔔、捏捏那只白菜,一副可以挑到地老天荒的模樣。

不過她沒有挑到地老天荒,她挑完菜,說了地址叫賣貨的直接給送到酒館裏去,就拉上阿飛去裁縫鋪子了。

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喜歡拿煙杆敲徒弟、不愛多管閑事的老裁縫,以及他那真的很欠敲的小徒弟。

不過這一回,老裁縫的話還是多了些的。

“好标志的少年郎,來來來,把胳膊伸直了。”

“哎!這對嘛,腰杆這樣直,穿什麽衣裳都勁道、好看……”

“兩個花樣都瞧着不錯,姑娘你瞧瞧呢……都要啊,沒問題,老實,去,裁布去!”

阿飛皺眉道:“我不必……”

喬茜高聲打斷他:“老實,再給我搬幾匹布來,青鍛白緞,都拿來我瞧!”

老裁縫姓蔡,大家都叫他蔡老頭,蔡老頭那小徒弟叫陳老實,老實今天可忙壞了,總算沒什麽時間動嘴巴,也免得叫他師父用煙杆給敲了。

而一點紅拐進了條小巷。

小巷深處,一間破廟。

這破廟正是隐藏在當地的一處丐幫據點,眉鎮太小,此處的據點,還稱不上是“分舵”,前些天南宮靈來了,都沒往這處落腳。

這一處的龍頭,叫陳麻子,乞丐嘛,起名都歪七扭八、不慎講究的,陳麻子之所以叫麻子,正是因為他小時候生了一場天花,在臉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印記。

他穿得破破爛爛的,背上背了三只麻袋,手裏撐着根竹竿,正哼哼唧唧地往裏走。

天色近黃昏,外頭的大街上還熱鬧着,小巷裏頭卻已暗淡下去,明暗的分界線一道割過來,陳麻子從亮的地方往暗的地方走,還沒走幾步,就瞧見了不遠處的那人。

黑衣,長劍,腰身如黑豹般勁道,眼神卻如夜晚蟄伏的惡狼,冷冷地、無言地盯着陳麻子。

陳麻子的寒氣當即就從背上蹿起,他不敢怠慢,小跑了兩步過去,大大地作了一揖,臉上賠笑道:“大……大爺,許久不見啊,您近來可安好?”

一點紅淡淡道:“說事。”

他完全沒打算和陳麻子寒暄。

陳麻子悄悄道:“是,是,這些日子,我都叫弟兄們在街面上注意着……”

一個小鎮的街面上時時都有乞丐在乞讨,多麽正常,誰也不會注意,于是這些乞丐的眼睛和耳朵,就能瞧見、聽見許多事,消息彙總彙總,丐幫自然就是全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一點紅很懂得這道理。

他自來了眉鎮之後,就相當于失蹤,同師父那頭再沒有任何聯系,卻時刻警惕着有人找來,于是便略施小計(其實就是恐吓),将此間的乞丐頭子收服了,隔幾日便來聽一次消息,以防止師父和師兄弟們到了,自己還不曉得。

前幾日,他做什麽非要來上買豬後腿肉呢?蓋因這道理。

他的精神一直都緊繃着,像是被拉滿了的弓弦。

今日也是如此,他在眉鎮,甚至會刻意避免同喬茜等人共同出沒。

陳麻子道:“……兩個時辰之前,鎮上進了兩個陌生劍客,俱是黑衣長劍,沒住客棧,倒是租了鎮東陳寡婦家的屋子,不曉得要做什麽。”

一點紅沒動,緩緩睜開了雙目。

他也沒什麽表示,并不讓這陳麻子曉得,他到底是在探聽什麽消息。

陳麻子撿鎮上的事情說了,一點紅一直保持着冷冰冰的神色,全然瞧不出情緒,陳麻子說完,他也沒什麽表示,身子淩空一躍,就消失在了夕陽的餘晖之中,走得瞧不見了。

陳麻子冷汗連連,伸手摸了一把頭頂,口中嘟囔道:“終于把這神仙給打發了!”

一轉身,回破廟裏去了。

而一點紅的身形已到了兩條巷子之外,正在陳寡婦租出去的屋子外頭,裏頭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殺手眼都不眨一下,一腳就踹開了門!

一柄青光瑩瑩的劍自碎木之中擊出,直削一點紅脖頸,宛如毒蛇出動,又快又狠!

劍身出鞘的聲音猶在耳邊,不似龍吟,倒好像是一條蛇,正在嘶嘶吐信,毒辣可怖!

而這出劍之人的姿勢也很又講究——以肘部為中心,大臂佁然不動、只依靠小臂與手腕的力量去轉動劍身……這分明和一點紅是同一種出劍方式!

殺手的臉上絕無半分表情。

對手的劍朝他飛來時,他的手已握住了劍柄,這無疑已是慢人一步、失了先機。

可是,對手的劍距離他的咽喉只有三寸時,他那冷冰冰的劍光,居然已觸到了那人的喉結!

這便是——後發而先至。

砭人肌骨的劍氣,已滲進了那人的咽喉。

一粒粒因恐懼而起的雞皮疙瘩,已自他的脖頸上浮了出來。

這人的皮膚,竟也同一點紅一樣的蒼白;他用的劍,也同一點紅一樣的薄、一樣的窄。

原來這人正是一點紅的同門。

但他的眼神同一點紅不同。

一點紅的眼神冷如山巅積雪,堅定如積雪的山峰。

而這人的眼神,卻不知是驚疑多于恐懼,還是恐懼多于驚疑。

他們是一個秘密的殺手組織,門下共有十三人……一點紅排頭,乃是他們的大師兄,也是劍法最好的一個。

現在,大師兄的劍,就穩穩地停在他的喉結之前……他有點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懼,因為死亡的陰影就在前方,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驀地一痛,只好似已被那刺骨冰冷的殺氣所割傷。

咤聲中,一柄同樣的薄劍,自一點紅身後襲來!

來眉鎮探查的是兩人,一點紅制住了一人,另外一人便自後偷襲,這卻不是為了救被制住的那人……一點紅只肖的略一用力,便可刺穿他的咽喉,而後再回身去對付另一人即可——他的速度就是有這麽快!

吾命休矣!

這人在心間吶喊!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大師兄那柄沒有溫度的劍居然撤開,回身去對付另一人,并沒有取他的性命。

這人撿了一條命回來,冷汗早已湮濕了後背,他咬了咬牙、跺了跺腳,提着劍沖入了戰圈。

落木蕭蕭,劍花灼灼。

陳寡婦院中的那棵二人合抱的大槐樹,已被劍氣激得不住簌簌,樹葉如雨點一般四散,又被爆開的劍花與血花打落!

這三人激鬥的身影,簡直就好似是三頭野獸,他們的招式毫無花俏之處,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撕咬、殺戮——!

“哧”的一聲,一點紅的衣裳已被劃開了個口子,腰側留下深深的一道傷口。

他卻眼不眨、氣不喘,又是一劍戮出!

他這兩個師弟的狀況顯然更差——身上的血口子不下七八道。

方才被放過的那人用力跺了跺腳,忽大聲道:“停手!停手!大師兄沒想殺我們,難道我們卻要步步殺招?!”

另外一人的長劍一頓,立即被一點紅一劍給挑了。

長劍高高抛起,閃出了青碧的劍光,這人咬着牙、面容已被痛苦和絕望所扭曲。

他嘶聲道:“你……你既失蹤了,為何又要出現?快走!快走!走得遠遠的!”

一點紅完全無視了這兩個師弟兀自的痛苦,只沉聲道:“師父也來了?”

第一個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道:“他曉得你失蹤在這附近,已來找尋了,大師兄,你……你快跑吧。”

一點紅道:“他還有多久要來?”

第二個人黯淡地道:“師父從江南動身,最遲……最遲也就個把月的事情。”

一點紅道:“嗯,知道了,滾吧。”

第一個人眼神閃動,道:“大師兄,你……你是不是……”

一點紅倏地擡眸,這人立即感覺自己的眼珠子好像被咬了一口,渾身一顫,不敢再說。

一點紅冷冷道:“滾,還是死,自己選吧。”

二人沉默着。

半晌,兩個人才拾起了劍,默默地要走,第一個人猶豫了半天,還是道:“我們不會告訴師父今天的事,叫他在長安附近慢慢找起,大師兄,無論你有什麽牽挂,都盡快處理了,走得遲了,被師父逮住,你……你、你們……必死無疑!”

一點紅沒理會他。

二人慢慢走了。

一點紅站在原地,收劍入鞘……久久不動。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已落,晚霞已逝,日間最後的熱氣也消散了。

此刻,已到了和喬茜約定見面的時間。

一點紅沒動,他順手抓了個小乞丐,扔給了他一錠銀子,只道讓他去說一聲,他有事,晚點自己回去,不必在鎮子裏等他了。

那小乞丐得了一錠銀子,開開心心地去了。

一點紅沒走,進了院子,自院子裏的水井打了水,脫了上衣,用水去沖洗傷口。

傷口潺潺流血、張牙舞爪,本不該用這種粗暴的法子,可一點紅竟好似全然感知不到痛苦似得,沖洗了好幾遍,知道确定自己把血腥氣都洗掉了,這才随手扯了裏衣做繃帶,胡亂地裹了傷口。

裹了傷後,他進了屋。

兩個師弟走得匆忙,來不及帶包裹,他就翻了這二人的包裹,裏頭裝着些幹糧、數量不少的金銀锞子,還有幹淨的換洗衣裳。

一點紅對金銀锞子不感興趣,就留在了這裏,管他什麽張寡婦李寡婦,這麽不長眼,收了兩個不該收的租客,該拿錢就拿吧。

他撿了一套大些的衣裳穿了——一點紅肌肉勻稱、腰勁腿長,乃是天生學劍的好料,他的師弟們都矮他一些,也沒有他這般精壯,衣裳穿上,稍微有點緊了……

如此這般地收拾了一番,一點紅卻又不欲這麽早就回……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這黑洞洞的屋子裏,心緒異常複雜。

早知道有這麽一天的。

它來的并不太早,甚至可以說……師父來的很遲,簡直像是一種恩賜。

現在,恩賜要到頭了。

月上中天。

月亮挂在天上,像玉盤一般。

往前的很多年裏,一點紅一直都不覺得,這中秋佳節有什麽好過的,因為他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什麽歡聚一堂的節日……一個人若是孑然一身,那有什麽好聚的。

今年卻不同。

他第一次知道,中秋是值得去期待的。

……喬茜已想好了中秋吃什麽,她敲了每個人的門,問了每個人想吃什麽,且不許說随便,誰說随便就要被她打。

他只好說自己想吃焖飯。

——春筍雪菜火腿焖飯,是他在這裏吃得第一頓飯。但是這時候哪來的春筍?所以他把前綴省略掉了。

喬茜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嘆了口氣,道:“怎麽就想吃這個,紅大爺,你沒吃過好東西啊……”

她老成地搖搖頭,背着雙手走掉了,一會兒又回來,說中秋大餐要大家一起做才行。

一點紅本來就不是那種心安理得享受喬茜服務的人,他本來就不打算叫她累着的。

這是昨天發生的事,今日回看,卻恍如隔世。

一點紅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準備回了。

還有一點時間,過完中秋再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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