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19(一更) 算是在吵架吧
第90章 19(一更) 算是在吵架吧。……
***
銅制令牌, 上頭刻有十三柄狹長的劍,這十三柄劍正圍繞着一只手,象征着他們都是這只手的工具, 而這只手——他已足可以決定江湖上絕大多數人的生死!
這……這分明就是他們師門的秘密令牌!
一點紅勃然色變,厲聲道:“這東西你是從哪裏來的?!”
月光之下,他的臉色竟已是完全的蒼白, 連身子都已緊緊地繃住!
他身上本就穿着不大合身的衣裳,此時身體僵硬、緊繃、激動,全然被這緊緊的黑衣勾勒出來, 好似一張被拉到了極致的弓弦, 充滿了焦灼與不可置信!
喬茜沒有回答他,只問:“所以, 你要走, 是因為這令牌上的這只手, 還想要握着你, 把你當成他的劍麽?”
她凝視着一點紅, 終于瞧見了這一向冷峻的殺手最失态的一面——他的瞳孔驟然縮緊了,臉色慘白, 牙齒用力地咬着, 就連嘴角的肌肉都好似在不受控制地抽動。
他色厲內荏, 嘶聲道:“這是我的事, 同你有什麽關系?你不許管!”
喬茜把腰一叉, 仰着頭道:“憑什麽我不許管?我要管什麽事,就管什麽事,你說了才不算!”
一點紅惡狠狠地瞪視着她。
那雙碧綠如翡翠般的瞳孔裏情緒極為複雜,震驚頹恨恐懼……喬茜從來也沒瞧過他這個樣子,這令牌簡直就好似一把血肉制成的鑰匙, 只一丢出,立刻可以将他整個人都扒得開到不能再開,仔仔細細地瞧出他暴露出的痛苦模樣。
他如何能不痛苦?
本來,他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可如今,他又怎麽能叫喬茜同他一起接受這可悲的命運?
可喬茜是什麽人?她想管的事情,什麽時候沒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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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說來,無花同她又什麽關系?李尋歡同她又有什麽關系?可是她想管就要管——這人和陸小鳳倒還真是臭味相投、天造地設,都是一樣的多管閑事!你要罵他們多管閑事,他們說不定還要開開心心地多謝你的誇獎呢!
她就是這樣犟的人!
一點紅蒼白的臉上,神情顯得又頹恨、又焦躁,他張了張口,只想大罵喬茜幾句……但其實他也不會罵人,在今天之前,他從來也沒有需求去罵人——因為他回答問題的方式,是他手上這柄劍!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這件事是誰也管不了的!”
喬茜嘿然冷笑,咄咄逼人:“為什麽?幹什麽?憑什麽?他是天王老子不成?沒王法了!沒王法了還!”
一點紅:“…………”
也沒見你很講王法啊!
一點紅咬着牙道:“你……你不要多問了,你若還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管我了!”
喬茜“嗤”的一聲譏笑,仰高了頭,嫌棄地道:“你自己聽聽你說這叫什麽話?我若當你是朋友就不要管你了……哪有這樣的朋友,這是人話嗎啊?紅大爺,真不是我說你……”
一點紅道:“你……你不答應?”
喬茜不高興地道:“我不答應怎麽辦?我不答應,怕不是你現在就要‘噌’的一聲失蹤了,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是不是?你就說是不是?”
她話說到最後,整個人更生氣了,伸出拳頭在一點紅肩頭一下下地捶……殺手一言不發,也不躲開、也不後退,就站在原地給她推搡,腳下卻站得穩穩的——看來人下盤的穩定和心情沒什麽正相關關系。
很顯然,喬茜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思——她若是要追着這件事不放,他就打算翻臉無情,直接離開了。
只要她沒有他的音訊,自然就管不着他的事情了。
殺手仰天長嘆。
喬茜死板着臉。
一點紅嘶啞地道:“不錯……這只是我師門自己的事,外人何必多事!我若要你替我出頭,江湖顏面何在?還不如死了算了!”
喬茜還是死板着一張臉,根本理也不理他……看樣子,她簡直這輩子都不打算再理他了。
這樣……就很好。
——他就怕喬茜太犟,非要與師父一決生死,喬茜的功夫他明白得很,水平很好,但他的師父……卻是當世罕見的劍術天才。
或許……喬茜會怪罪他,畢竟他從未對她說過這樣重的話。
他只希望,等他走了以後……或許過上一年、兩年,喬茜再想起他的時候,莫要想起今天的不愉快。
一點紅負着雙手,并不去看喬茜硬邦邦的神色,也沒有要出言說句軟和話的意思,他只是擡頭望月,然後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吐到一半,他聽見喬茜問他:“好可怕的一只手,一個人,掌握着十三把利劍,他們是每一個人都同你一樣麽?”
一點紅眼神閃動,沉默着。
喬茜跳了起來……簡直快要氣死了:“幹什麽不說話?你這是單方面宣布和我絕交麽?我還沒說絕交呢,你敢說這話!”
一點紅:“…………”
一點紅道:“我們十三人都是孤兒,自小被他收養、訓練,如今在他手下做事。”
喬茜氣沖沖的:“哦!謝謝你啊!都絕交了還跟我分享秘密!”
一點紅繼續:“…………”
……到底什麽時候絕交了?
……喬茜就是這地方,顯得非常孩子氣。
他莫名又有點想笑——今天他的情緒好似的确變得非常複雜、非常多變,明明人都準備去赴死了,卻從此時、此刻的場景之中,得到了慰藉和愉悅。
喬茜道:“算了……既然你同我分享了個秘密,那我也跟你說一個吧,”
一點紅垂眸瞧着她,眼神中那種尖銳的攻擊性已消失了,綠眸璨璨、如碧玉翡翠一樣漂亮。
他其實長相蠻英俊的,只不過氣質太可怕,神色太冰冷,所以總叫人注意不到他俊俏的長相。
喬茜露出了惡魔般的微笑,道:“這個秘密就是……這只手這麽可惡、這麽可怕,我喬喬大俠,怎地能不替天行道,殺他以絕後患呢?而且,你信不信,我知道你這師父的事,說不定比你還多?”
一點紅勃然色變,失聲道:“你……你……!”
喬茜道:“哎喲,你可千萬別誤會,大爺你的事情我可不敢管,我要管了,可要惹來你好一頓罵呢!可有一點,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我就愛替天行道,我就是覺得這只手是武林公害,想同他鬥上一鬥,大爺呀,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咯。”
她的眼睛忽然溜溜地一轉,十足蠻橫、十足不講理地沖他笑了,像極了一只明明要幹壞事,還理直氣壯舔爪子的貍花貓。
一點紅死死地瞪着她,嘶聲道:“你想消滅他?”
喬茜負着手,道:“怎麽,不可以麽?”
一點紅急促地呼吸着。
他盯着喬茜的臉,覺得她真是初出茅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她的神色分明就是認真的——可是,可是——
他努力平複着心緒,半晌,才冷靜下來,緩緩搖頭,嘶啞地道:“你殺不了他。”
這時,他的眼睛忽然滅掉了,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生命力,又像是陷入了無盡的恐懼與痛苦之中。
原來,他也有恐懼的事物。
可他究竟是在恐懼他的師父,還是在恐懼喬茜會死在他師父的劍下?
喬茜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突然之間,那個沉默寡言、可靠穩妥的男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苦不堪言的脆弱靈魂。
她突然覺得很難受。
她甚至覺得有點愧疚……或許,她的态度應該溫和一點,不該直接拿出這令牌來吓他。
喬茜把手伸進自己的袖口裏,摸出了什麽東西,放在手心裏,攤開送到他面前,道:“你看。”
一點紅垂下眸,瞧着她手心裏的東西。
漆黑纖細的烏管,內有機簧,能射出五點烏砂,打在人的身上,就可形成一個梅花樣的痕跡。
……是梅花烏管。
喬茜道:“你師父縱然劍術天下第一,但他見過這個麽?聽過這個麽?知道要躲開這個麽?這東西是咬在嘴裏用的,他不可能防着。”
一點紅的面龐因為痛苦而抽搐着,他緊緊地咬着牙,緩緩地閉上眼,一言不發。
喬茜又道:“你覺得,阿飛為什麽肯跟着我來這裏?”
一點紅怔了一怔,并不明白。
——為什麽?難道不是因為那小子要還債?
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瞧着她。
喬茜道:“還什麽債能叫人家跟着我來此地?三千世界重重不可盡,來了想走多難……難道你以為,我是稀裏糊塗把人給騙過來的?咱們可都住在一塊兒呢,把人騙過來,那是結仇,這種事我能幹麽?”
一點紅依然不說話,他額前的一縷頭發落了下來,令他瞧起來又落魄、又疲倦。
喬茜嘆氣道:“我跟人家說——我想要他幫咱們殺一個人,殺完了這人,我再送他回去。”
一點紅失聲道:“你……!”
喬茜仰着頭,輕輕道:“我想要他做幫手,不是為了讓他看家,是為了讓他幫我殺死你師父啊。”
一點紅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急促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盯着喬茜,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腰側的傷口……腰側的傷口因他激烈的情緒和緊繃的身體又迸裂開了,帶來了尖銳的痛苦,可是,他卻無暇去管肉|體上的疼痛——
喬茜掰着手指頭道:“還有,我為什麽一定要拿到青魔手呢?這樣的好東西,難道不正是出其不意的關鍵?還有楚老兄,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我就是拜托他來幫我這件事……你瞧,有我、你、阿飛仔、楚老兄,還有陸小鳳和花滿樓……還有咱們這麽多稀奇古怪的好東西,就算他的劍術天下第一,但你沒聽過一句俗話麽?”
一點紅不由自主地道:“……什麽?”
喬茜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空中晃了一晃,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一點紅:“…………”
喬茜又笑道:“這話現在卻要改成,武功再高,也怕陷阱,一個不夠,給他一打。”
一點紅的嘴唇翕動着。
喬茜把臉一板,道:“你是不是想說,我這打油詩寫的好爛?”
一點紅啞聲道:“……為什麽?”
喬茜無辜地道:“……因為我不會寫詩啊。”
一點紅閉上眼,聲音嘶啞地不像話:“……你不必為我做這些,我本就不值得。”
喬茜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擡起眼睛,去看這個憔悴、蒼白的殺手,一種奇異的酸脹感覺,也在瞬間将她俘獲。
這種感覺,是“感動”。
是為自己感動麽?她不知曉。
但她知道,自己會做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她很喜歡這樣的感覺,瞧着他露出的這種震驚混雜着欣喜、卻又複雜自卑到想要退開的表情,她的心裏酸酸脹脹的。
一種奇異的豪情湧了上來,促使着她大聲地宣布:“我們同生共死了這樣久!我要救你、為你打算,再自然不過!人就是得這樣活着!我就是要這樣活着!我要是不救你,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在回擊,因為方才他說“要你替我出頭,我不如死了算了”。
一點紅久久不言。
他似是已怔住了,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好像是一尊亘古不變的雕塑。
喬茜繞着他轉了個圈,他一動不動。
喬茜又繞着他轉了個圈,他還是沒有反應。
喬茜的鼻尖動了動,嗅了嗅,嘆氣道:“果然,你受傷了,所以才換衣裳掩人耳目的,是不是?”
她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殺手沙啞地道:“我沒事。”
喬茜又道:“頭發還有濕着的地方……你是不是還用水沖洗了傷口,随随便便就裹了,根本沒好好處理,只是想遮掩一番血腥味?”
殺手有點木木的,習慣性道:“我沒事。”
喬茜跳起來錘了他一拳,大聲道:“走,快走!回去了我幫你裹傷!”
殺手有些怔怔地瞧着她。
喬茜眉毛一豎,兇巴巴道:“幹嘛啊!不會還想說那些狗屁不通的廢話吧!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一點紅的表情複雜極了,似喜似悲、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他就這樣無言地瞧着她,喬茜本來還很鬧騰,可是突然之間,她也安靜了下來,仰着頭與他對視,沉默的、複雜的、難言的,同生共死的、生死相隔的。
半晌,熱淚從她的眼睛裏滾出來。
喬茜“嗚”的一聲捂住了眼睛,眼淚自她的指縫裏湧出來,她抽泣着叫道:“快給我手帕!快給我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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