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32（二更） 吊柿餅

第103章 32（二更） 吊柿餅。

***

無論是什麽日子, 喬茜都是一樣，不緊不慢地過，養傷的日子也一樣。

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 她想要完全恢複自如，那且還有的等。

不過，喬茜是個很有樂觀精神的人。

最起碼, 她可以完全理直氣壯地當太後了！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雖然有點羞恥，但是過久了之後真的感覺自己有被腐化……

喬茜“嗷嗚”一聲，吃掉了碗裏的焦糖布丁, 辛辣地點評：“裏面有氣孔啊, 陸小鳳，你還不行啊！”

陸小鳳：“…………”

陸小鳳張開了血盆大口。

陸小鳳毫不客氣地把剩下的布丁一口吞下, 甜甜的布丁帶着焦糖的香氣, 在他舌尖上打了個滾兒, 一下子就滑到肚子裏去了。

喬茜：(⊙—⊙)

喬茜呆滞地說：“居然……真的……全吃了……”

陸小鳳：(￢_￢)

喬茜大怒：“阿飛, 揍他！”

阿飛：“…………”

阿飛坐在桂花樹下的小板凳上, 面前擺着兩個木盆，正在削柿子皮。

秋天是柿子成熟的季節。

柿子是原廠于中國的甜美水果, 而陝地又是著名的柿子産區, 火晶柿子、富平尖柿……都分布在秦嶺之下的土地上。

昨天, 喬茜吊着一條胳膊去趕集, 就瞧見集市上多出了一筐一筐的柿子紅, 十分喜人……于是她的倉鼠症就又開始發作了，大手一揮，買下了兩大筐，叫那賣柿子的直接給她送酒館裏去，那人喜笑顏開, 又試探着說他們家其他人也再賣，還要不要，要了就都送去。

喬茜：“…………”

真是見縫插針地做生意。

再買就真要被柿子給淹沒了。

喬茜說不必了，她順手摸了兩個熟透的柿子，準備等一會兒就吃。

鎮子每次趕集，人都不少，人們亂哄哄的，無意之間的推推搡搡也正常得很，還有些小偷小摸的混在裏頭，喬茜這胳膊折了的主，本來不應該來亂逛的，不過她實在閑不住。

六殺手住在鎮子裏，他們動作很快，買下了鎮中的一處屋舍同住，這屋舍距離大通當鋪不遠，喬茜有什麽事，可以用大通當鋪的鴿子來召喚他們——喬茜暫時沒召喚，這叫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他們享受最後的平靜時光……

一點紅顯然不想放過那四個在南邊兒活動的師弟，于是很不客氣地叫二月霜去辦這件事，叫他們四個趕緊滾過來。至于他們手上的活計……什麽殺手不殺手的，從此之後，這江湖上再沒有這個殺手組織了。

于是喬茜還有四顆大白菜即将入賬。

看起來她的小溫室、小花園、小種植園裏的活計是不用愁了啊……

而且老實說，六白菜的身體素質一看就是絕佳。

混江湖的人，不管長相俊秀與否，身體素質總是沒話說的，況且薛笑人的劍法以快和準為核心，要求使劍之人身體敏捷、爆發力強，因而這六劍客均是修竹一般，肌肉均勻而流暢地覆蓋在身上，又因愛穿黑色勁裝，都像是油光水滑的黑豹……

啊，黑豹貓貓白菜團~~

喬茜拿着兩個柿子，和阿飛走在街上，阿飛朝她伸出了手。

喬茜：“？”

喬茜：“喏，給你吃。”

阿飛：“……我幫你拿着。”

喬茜：“哦~~~阿飛真好~~~”

阿飛：“…………”

這種“你真好”的話語，無論聽到多少遍，阿飛都覺得自己無法完全适應，所以只能面無表情地別開頭，假裝自己完全不在意。

喬茜：“啊！六鈞弓！”

她忽然瞧見了小巷處一閃而過的黑影，極其準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對方身子一震、倏地停下，下意識地垂頭、跪地，順從地道：“主人。”

喬茜：“…………”

為什麽在公衆場合開始玩這種play！！旁邊都有人看過來了啊！

六鈞弓立馬反應過來：“……老板。”

喬茜：“快站起來，快站起來！”

六鈞弓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卻仍垂着頭。

劍手們都是手長腿長的類型，六鈞弓與阿飛差不多高，比喬茜高了大半個頭，喬茜瞧他一眼，就瞧見了他垂下的睫毛、還有一雙水仙花石子似得眼睛。

薛笑人起的名字真是和真人的氣質一點不符……

二月霜聽上去是個很美的名字，總讓喬茜想到氣質清淩淩的大辮子美女，但其實他是個蠻沉穩、蠻老成的人……六鈞弓的名字有殺氣，但他實際上生得非常清秀。

喬茜道：“你在逛集市麽？買了什麽？”

六鈞弓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油紙包，說：“醬肉。”

喬茜笑開了：“哦，是張記的醬肉啊，是很好吃的，他們家的肉夾馍也很好吃，鹵汁的味兒特別好，肥瘦配比也好，你下次可以嘗嘗。”

六鈞弓怔了一怔，似乎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他們這些人，除了殺人的時候放狠話之外，似乎沒有什麽別的社交空間可以說話……

六鈞弓沉默了片刻，道：“主人，我……”

喬茜：“…………”

不知道為什麽居然看上去還顯得有點可憐……這就是不善言辭之人和老板說話時候的刺撓感麽……

喬茜不折磨他了，給他手裏塞了一個柿子，道：“拿去吃吧，我走啦。”

說罷，她就走了。

留下六鈞弓一個人，仍然有點怔怔地立在原地，過了半晌，他才垂下了頭，盯着自己手裏那個熟透了的柿子。

他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麽大師兄鐵了心要窩在這個小鎮子裏。

但長久以來的高壓生活，差不多已摧毀了他的情緒，使得他在更多的時候瞧起來其實像個沒有人味的影子。

他的眼神只閃動了一瞬，就強行收斂了起來，然後倏地一閃而過，消失在了小巷中，回到了他現在所居住的院落裏。

另一頭，喬茜又逛了逛，沒有發現什麽很值得買的東西，便同阿飛又回去了。

這麽多柿子，光靠人吃，肯定是吃不完的，喬茜打算拿來吊柿餅。

當然啦，她的手壞掉啦，沒法親自動工，所以只能苦一苦……小阿飛了。

此刻，阿飛就在削柿子皮。

陸小鳳和喬茜又在玩鬧，他們兩個三天兩頭就這樣，喬茜氣勢洶洶地要阿飛去揍陸小鳳，阿飛連眼皮都懶得撩起來，仍垂眸幹活。

楚留香也坐在小板凳上，手裏拿着個刮刀，饒有興趣地幹活。

但是他很大只……兩條長腿簡直好像無處安放似得，像是一只大貓被塞進了局促的小籠子裏。

喬茜坐在廊下，托腮瞧他。

楚留香沖她眨了眨眼。

喬茜：“？”

楚留香屈指一彈，一朵開在青石板石縫之間、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就落在了她的裙子上，他若無其事地，又低下頭去削柿子，好像自己什麽事都沒做，唯有唇角挂起了一點點奇妙的笑意，透露出他此刻愉快的內心。

喬茜：o(*////▽////*)q

啊……這就是浪子的魅力麽？

現在她算是真的相信，會有懷春少女夜不閉窗，期待着這個“踏月留香”的風流浪子來做客了。

阿飛削完了自己面前的柿子，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摸魚摸得很開心的楚留香，去前頭拿了些繩子，準備把柿子吊起來。

削了皮的柿子被交錯着吊在麻繩的左右，一串一串地挂在了廊下，挂了整整一面，好像一面柿紅色的珠簾。喬茜坐在珠簾的裏面，鼻子動一動，聞到了那股甜蜜的味道。

秦嶺腳下的氣候，本來就适合吊柿餅。

再過一陣子，這些圓圓胖胖的柿紅色小燈籠，會慢慢幹癟下去，糖分析出，在表面落上一層白霜，輕輕舔一下，就會吃到極致的甜蜜。掰一下試試看，皮是韌的，果肉一絲一絲，好似蜜炙。

這是屬于時間的甜蜜。

阿飛挂完最後一串，利落地跳下來。

阿飛也算北方人，但他生活在塞北苦寒之地，那裏入冬非常早，柿子不可能被吊成餅，只會被吊成凍柿子……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制作柿餅，喬茜說怎麽做，他就照單全收、按照她的說法去做，并沒有什麽難的。

他的身上和手上，都沾着柿子的香氣，阿飛擡頭去看這一面漂亮的柿子珠簾，又看見了坐在珠簾後面，伸出一只手，輕輕撥動柿子的喬茜。

這令他很有……安全感。

或許是因為食物的充沛、或許是因為瞧見果實的喜悅。

少時缺衣少食，為了獵一只狐貍在雪地上趴了一天一夜的記憶雖然遠去，但卻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永恒不滅的烙印，讓他永遠不可能浪費一丁點的食物，也讓他下意識的把喬茜與豐饒和甜蜜聯系在了一起，這是對他來說最美好的感覺。

但這種感覺卻讓他覺得恐懼、愧疚。

他恐懼自己會沉溺、恐懼自己心底泛上來的那種暖融融、軟乎乎的感情，他的劍上本來應該連一根頭發絲都容不下，因為他生下來就是為了證明——向父親證明自己是個怎麽樣的人，向這奪走了母親的世界證明自己是個怎麽樣的人！

他下山，絕不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而是懷揣着冷酷的仇恨。

他還沒有出名，沒有實現母親的遺願，他隐居了起來，好似蝸居桃花源、躲避着自己本來的命運。

阿飛又瞧了一眼喬茜。

喬茜無知無覺地，她在阻止一點紅出房門。

——大約是因為那種不忿的心情吧，前些日子她發着燒，一點紅受傷更重、卻已經能撐着身體起來了。

她只道：“外頭冷呢，紅大爺衣裳都沒穿好，出來吹什麽風？要是發燒了可不成。”

一點紅垂眸瞧她。

他并沒有說什麽逞強的話，只是道：“好。”

然後又躺回屋子裏去了。

喬茜悄悄咪咪地跟進去，說：“你是不是無聊了？那一會兒我們去看電影吧，雖然還是只有獅子王和鄉村老屍可以看……我們接着看獅子王吧？這樣既可以躺着、又不至于無聊啦。”

一點紅還是瞧着她，又說：“好。”

阿飛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算了……她的手還沒好。

他欠下了她的債，答應要幫她殺一個人、解決一個難題，現在那人雖死了，但他卻也不是那種有始無終的人，會在這裏待到她完全恢複，再行要求離開。

阿飛面無表情地去前頭了，剛走了兩步，就聽見喬茜在喊：“阿飛，一會兒一塊看獅子王麽？你不是很喜歡那個麽？”

阿飛身子一僵。

楚留香的唇角慢慢勾起來。

——這個叫阿飛的少年，身上也藏着很大的秘密啊。

小小酒館，卧虎藏龍，每個人的身上都藏着秘密——唔，要是有人來找茬的話，那場面一定很有趣吧？

楚留香的心裏油然而生了一種“扮豬吃老虎”的惡趣味，他覺得自己在這裏生活一陣子，一定也能碰到什麽極有趣、極好玩的事情，等這一次回去之後，他或許還可以帶着蓉蓉他們一塊兒來玩。

喬茜的廚房裏是有好些十分厲害的奇技淫巧、機關仙法了，不過論起廚藝來，楚留香需得十分客觀的說一句——沒人比得上宋甜兒。

宋甜兒，是楚留香的三個妹妹之一。

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這三人都是楚留香十多年前剛闖出名堂時救下的女孩，她們的身世都極悲慘、也沒有去處可去，于是同楚留香一塊兒，住在一艘常年漂浮在大海上的精巧船只中。

不過楚留香總是改不了喜歡在外頭到處亂跑的毛病啦……船只基本屬于三姐妹。

這十多年來，蘇蓉蓉已成了天下最精通易容之人，與司空摘星的易容水平齊名；李紅袖博聞強識、聰慧非常，江湖上近百年來的事情，就沒有她不知曉的；宋甜兒是個嬌憨可人的姑娘，乃是廣府人士，天生帶着血脈壓制，随随便便弄的東西，都好吃得不得了……烤乳鴿、白切雞、還有極好吃的臘腸焖飯……

甜兒如果來了這裏，一定會對這裏的廚房愛不釋手，說不定要來聘一下這小酒館的大廚一職，沒個一年半載，怕是都不願意回家呢。

楚留香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