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鳥人

鳥人

坐在駕駛座的史蒂夫從後視鏡裏看着十幾天沒有見的茉莉，她看上去瘦了許多，襯托地眼睛更大了起來，淺到近乎白色的亞麻色頭發蓬蓬松松地堆在腦後，“所以，你還好嗎？”

“應該吧”茉莉擡頭回答道，藍綠色的眼睛像是動物的眼睛直視着後視鏡裏的史蒂夫，亮的驚人，

“我瘦了可能有五磅，十多天可能沒有怎麽睡好覺，一直在準備試鏡，”茉莉低下頭，繼續看膝蓋上的劇本，“不過總的來說還不錯，謝謝你的關心。”

“那，加油，好好表現。”史蒂夫也知趣地閉嘴開車。

第二天中午，他們來到了和導演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裏圖約定的咖啡館，但在見到導演之前，首先看到了正坐在咖啡店裏和導演交談的艾瑪·斯通，她滿面帶笑，已經站起身準備和導演告別了，導演看上去也很滿意，兩人應該度過了一場和諧愉快的交談。

茉莉用眼神示意史蒂夫（通俗的說就是瞪了一下史蒂夫），然後即為小聲的說：“你不是說會讓我先和導演見面的嗎？”

“我說的是讓你盡量早和導演見面。”史蒂夫同樣超小聲和茉莉說道，還沒有等茉莉回答，他就帶着茉莉走進了咖啡店，走到了剛才坐在艾瑪斯通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身邊：“亞利，好久不見！”語氣是茉莉從沒有見過的開朗熱情。

“史蒂夫，天，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你父親還好嗎？”

“托您的福，他很好。”史蒂夫把茉莉推到前面，“這是茉莉·加布裏埃克斯，她對薩姆很感興趣。”

“哦，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亞利桑德羅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茉莉，然後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史蒂夫身上，“你現在還在凱文手下做執行經紀嗎？”

“不，我現在已經是獨立經紀人了，而茉莉就是我看好的第一個藝人，”史蒂夫不着痕跡地把話題往茉莉身上帶，“不如你們單獨聊聊藝術上的事情，而像我這樣的商人，就先不參加你們高尚的對話了。”他站起來，故意怪模怪樣地行了一個禮，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所以你叫茉莉·加布裏埃克斯。”亞歷桑德羅終于把注意力放到了茉莉身上。

“叫我茉莉就好。”

“好的，茉莉，你今年是15歲，入行一年了，拍攝了三部電影，這個成績很不錯了。”他翻看着茉莉的履歷。

“對，而且在之前，我在百老彙演出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戲劇和音樂劇，這也是為什麽我如此想要參演到這部偉大的傑作中，我對那些在戲劇舞臺上不斷追求自己的邊界，追求藝術理想和自由意志并不斷與現實羁絆進行自我拉扯的藝術家一點也不陌生，我也希望能夠繼承一部分這樣的精神，哪怕只是在電影裏作為薩姆。”

“所以，你認為百老彙的藝術比好萊塢的更純粹”亞歷桑德羅尖銳地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我不否認好萊塢也有很多優秀的電影藝術家，他們拍攝是為了自己藝術理想的實現。”茉莉腼腆地笑了笑，看着坐在對面的亞歷桑德羅。

他終于對茉莉本人，她對這部戲劇的理解産生了興趣，而茉莉要做的，就是加深他的這種興趣，“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好萊塢太浮躁了，雖然我只是一個好萊塢的小透明，但是這些一窩蜂的跟風，這些超級英雄片，青春偶像片，其中當然也有佳作，但是有太多只是為了錢，觀衆喜歡一點喜劇，就加一點幽默，喜歡一點愛情，就加個女主角。但更可悲的是市場對這樣的流水線作品通常很買賬。百老彙其實也是這樣，只是好萊塢市場體量更大，所以這樣的事情也更多。”

“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你算是讓人覺得很驚訝了。”亞利桑德羅終于流露出一絲贊許，“我現在給你和艾瑪的，還只是劇本的初稿，但你能看出這些東西已經是非常不錯了。”

“是的，我尤其喜歡片名，它對男主人公對自由意志的追求是很好的概括，而且又有一絲諷刺在，不怕您笑話，”茉莉擡起頭，眼睛亮亮的，“我最初甚至以為這是一部超級英雄片呢，因此我甚至都準備放棄試鏡。”

茉莉今天的打算就是用導演自己在劇本中透露出的觀點，投其所好，讓他因為這些觀點上的契合而選擇自己，事實上，這一招也的确有效果，從開始談話到現在，導演愈來愈亮的眼神，越來越前傾的坐姿，都在叫嚣着一個信號——他很滿意，也有興趣。茉莉看在眼裏，也愈發感覺受到鼓舞，她甚至開始期待，如果再努努力，可能薩姆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那麽對于薩姆最後，劇本上寫的她的笑，你怎麽理解呢？”他們的談話終于從劇本本身，深入到了角色本身，“這是薩姆的靈魂，我相信如果你理解了這一部分，其他都不是什麽難事。”

“就我自己的觀點，我認為這是這部戲最後的一點希望。她最終理解了父親對于藝術的追求，并且終于逃離了現實的枷鎖，獲得了真正的自由，所以我說，這是薩姆對這種精神的理解和繼承。”茉莉一邊說，一邊看到亞歷桑德羅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茉莉心裏一驚，但并沒有在言語或語氣中逗漏出來。

“O..K，”亞歷桑德羅有一些遲疑，“這其實和我最初的設想有些不同，但，我想不如你按照你的想法試一試。”

茉莉猜到了試演的情況可能會發生，也提前進行了準備。劇本是這樣關于最後一幕只寫了一句話：她看看窗外，然後對着窗外笑了。

但她對自己這一幕的表現一直有些不太滿意，而且，導演似乎也不太認同她的觀點。可是現在不是可以打退堂鼓的時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先是靜靜的坐着，好像不是坐在放着藍調音樂的咖啡店，而是在劇本中那個雜亂的後臺休息室。

她擡起頭，看着天上，淺色的頭發有些蓬亂，但她并沒有在意，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淺藍綠的眼珠熠熠生輝，她忽然綻出了一抹笑容，慢慢的，笑容逐漸加深，顯得夢幻又有些神經質。

亞歷桑德羅只是坐在旁邊，一眼不發，看着茉莉的表演，若有所思，他忽然開口：“你看到了什麽”

茉莉不再看着天上，而是轉頭定定地看着亞歷桑德羅，忽然和剛才一模一樣，只是幅度更小地笑了，她回答道：“鳥人。”

亞歷桑德羅沉默了一會兒，才非常歉意地開口說道：“你的表演讓人印象深刻親愛的，但是我很抱歉，我對這部戲最後一幕的理解和你有些不同，而且我個人認為艾瑪·斯通長得更像是我想象中的薩姆。。。不過我還需要進行更多的試鏡，才會最後的确定，所以。。。”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茉莉已經明白了，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之前的角色都是命運的安排或者史蒂夫的安排，但薩姆不一樣!薩姆是她第一個真正如此想要的角色!但導演的話幾乎就是她得不到這個角色的明示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忽然亞歷桑德羅離她變得很遠很遠，她只能迷迷糊糊聽見“很棒”，“很抱歉”幾個字。她幾乎是憑本能站起來，和導演握手，似乎還扯着難看的笑臉和導演說了“感謝您抽出時間來見我。”直到走出了咖啡廳，見到了守在門外的史蒂夫，才像是有一盆冷水潑到了她的頭上。

她一下子清醒了，她失敗了。

所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她和經紀人大吵一架，看了50多本劇本，拒絕了經紀人看好的項目，廢寝忘食地研讀劇本和準備，減掉的15磅體重，這一切通通都變成了無用功，通通都變成了她對時間和職業生涯的浪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如此自大，認為自己可以憑借自己引以為傲的表演去搶到本來不屬于她這個level的角色，這都是她的錯。

她是如此的難過和自責以至于她幾乎失去了自己的理智，她不顧形象地超史蒂夫大聲嚷嚷：“都是你的錯!你沒有做到!”

史蒂夫先愣了一下，才明白茉莉說的是安排她先和導演見面的事情，他當然不想和茉莉吵架，但他也不想莫名其妙的背鍋，他微微提高了聲調：“是!我是沒有做到，但這不是決定角色的根本因素。歸根結底，還是你不夠好。”

茉莉氣鼓鼓地和史蒂夫對視，半晌，眼淚忽然從她的眼睛裏流了出來。

史蒂夫嘆了口氣：“只此一次。”他說，然後把茉莉抱住了，任由她的眼淚和鼻涕毀了他昂貴的Tom Ford。

“你已經盡力了，茉莉。”

“我真的已經盡力了，但這些，我所有花的時間，看的書，還有拒絕的其他試鏡。”茉莉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說道,“我覺得這都是我的錯。”

“親愛的，這不是任何人的錯，而且你還是可以去參加《八月：黑色治郡》和《安德的游戲》的試鏡。”史蒂夫只能拍拍茉莉的頭，“何況《鳥人》本來就不在我對你的規劃中，而要獲得我看好的那個大項目，茉莉，還需要你和我一起曲線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