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201X年秋。

虞城的石榴樹又結果了。

沉甸甸的石榴壓着枝頭，聞佑荊爬上梯子，将枝頭高處的石榴摘下。陽景在樹下張着包袱，邁開步子，對準聞佑荊手邊的方向，穩穩接住。

聞奶奶給扶着梯子，擔心道：“佑佑，你小心點，太高的咱就不要了，別摔着。”

“沒事，我夠得着。”少年長得高，妥妥的北方大個兒，伸手一夠，露出一小截T恤下的勁腰。

陽景：“最上邊的肯定甜。”

聞佑荊摘到一顆，從上往下睨她，那人正眼巴巴地張開包袱準備接。

他丢下去。

再次轉過頭時，迎面遇上一只肥肥的毛毛蟲，這蟲子露着屁股，半個身子鑽進了果子裏面，吃得正開心。

少年心下一動。

佯裝伸展了下手臂，下一秒，接石榴的包袱裏出現一只又圓又胖的毛毛蟲。

樹下果真響起一聲叫喚。

聞奶奶被吓一跳，“怎麽啦小景？”

“沒事，有蟲子掉進來了。它得吃了多少石榴啊，好胖一只。”

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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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佑荊繼續若無其事地摘石榴。

竹籃裏石榴堆滿一筐，樹上一個石榴也沒了，他縱身一躍，安穩落地。

放完梯子回來時便看到樹旁的傻丫頭蹲在地上，拿着一片樹葉扒拉蟲子。

聞佑荊拿起大掃帚，準備清掃院子裏的落葉，對礙事的陽景道：“起開。”

“哦哦。”陽景用兩片樹葉将胖蟲夾起，丢到一邊。

北方人愛吃黃豆醬，飯桌上幾乎頓頓都有。陽景是個南方姑娘，自從吃過之後，也愛上了它。虞城這邊的人喜歡拿大蔥蘸着吃，然後她驚奇地發現，這邊不但人長得高，連一棵蔥都比她高。

“小景，別老吃醬啊，多吃菜。”聞奶奶又道：“來這邊上學還習慣吧？”

陽景是暑假的時候跟着媽媽來到這邊的，租住了聞奶奶家的房子，跟他們祖孫住在一起。湊巧聞奶奶喜歡養孩子，陽景媽媽工作忙，她便一起養了。

聞佑荊和陽景年紀差不多，都在上高三。

陽景：“還在适應，虞城這邊的課程難度挺大的，而且作業也多。”她每次都得寫到十一點半，就這還不一定寫完。

聞佑荊掰扯了點饅頭，一股腦兒泡進小米粥裏，夾一筷子白菜炖粉條，攪拌攪拌，大口大口正吃得高興呢，聞奶奶次啦啦的嗓子大叫一聲：“佑佑！”

家裏的老母雞們聞聲撲騰着翅膀飛回雞圈。

筷子中央的饅頭塊也被吓得掉回碗裏，聞佑荊瞅一眼這小老太：“……幹嘛。”

“吃慢點！”

“餓死鬼出生吶！”

“沒人跟你搶！”

“昂。”

看到身旁抱着碗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聞奶奶朝陽景笑笑，換上一副溫柔慈祥的模樣，咳嗽一聲，夾着嗓子道：“哈哈，剛剛有點激動，沒吓到你吧？奶奶平時不這樣的，來吃菜。”

聞佑荊：“……”

陽景點點頭：“……哎。”

她突然發現一個北方人的特點，那就是嗓門特別大。

情緒一激動，嗓門更大。

終于等到聞奶奶和陽景吃完飯，聞佑荊大快朵頤，甩開膀子幹飯。

陽景看着他又拿起一個大饅頭，掰扯碎了，全丢進菜湯裏。攪拌攪拌之後，待饅頭上均勻地裹滿菜湯，在陽景以為聞佑荊即将站起身去喂雞時，他自己高興地吃了起來。

陽景：？

注意到對面投來的視線，聞佑荊施舍給她一個目光：“看我幹嘛。”

“……好吃嗎？”

“好吃啊。”說得理所當然。

陽景咽一口口水：“哦。”

這人就是聞奶奶的孫子，陽景在這邊住了快一個月，和他講話都沒超過十句。

雖然在一個班，但是也沒多少交集。陽景有點怕他，聞佑荊總是給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會拒絕別人投來的善意。而且他脾氣好像不太好，上次陽景不過是多吃了他半個饅頭，聞佑荊拿起來一看，眼裏的寒意更甚。從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動他的饅頭了。

自此，陽景得出一個結論，聞佑荊很小氣。

聞奶奶的好夥伴來叫她去跳廣場舞，剩聞佑荊和陽景兩人在家寫作業。

一人洗碗，一人擦桌。而後一起坐在桌前寫作業。

家裏少了個人，院子歸于沉寂，公雞母雞們才敢探頭探腦地跳出雞圈，東點一口，西啄一下。

為方便家裏兩個上學的寫作業，聞奶奶特意給淘換來一臺舊臺燈。順着長長的充電線、插頭、插座，歷盡艱辛，費盡辛苦，終于延伸到桌前。

暖黃的光照着兩人的卷子和習題冊，一個寫起來游刃有餘，快刀斬亂麻，一個在迷宮裏繞圈圈，一頭霧水。

陽景撓頭，對着一道生物基因工程的大題犯了愁。這題型她還真沒見過。

冗長的題目背景介紹，複雜的推理信息，奇奇怪怪的符號。她發誓，在課本上絕對沒見過這麽複雜的東西。

掏出手機查了查內容。好家夥，這是大學生物專業課本裏面的知識。

真要拿這麽變态的東西來為難學生嗎。

雖說來虞城之前她就知道，虞城所在的省份是一個高考大省，每年的高考生近百萬人，因而考題一直比其他省份難得多。

這回還真是讓她見識到了。

陽景探着頭，伸長脖頸兒，去偷瞄聞佑荊的試卷。同一張卷子，少年寫完最後一個字，翻轉過來寫上名字，對折塞進文件袋，掏出另一張數學試卷繼續做。

不是，這就做完了？

就……這麽絲滑？

少年垂着眸子，眼睫毛在臺燈的照耀下打下一層光影，瞧着極其認真。陽景掏出一張便利貼，給聞佑荊寫小紙條。

「你理綜卷子能不能給我瞅瞅？」

少年擡頭，看了眼陽景。

小姑娘眉頭微緊，右手手裏的筆杆戳着下巴，另一只手還在摳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正愚蠢地看他。

寫個題也能把她愁成這樣。

“哪兒不會？”

陽景心裏一喜，忙把卷子拿給他，指了指題：“這道，題幹沒讀明白，推理不出重要信息。”

聞佑荊淺淺掃了眼，從包裏掏出一本筆記本，翻到某一頁，“看這個，是補充內容，明白原理之後你就會做了。”

“哦哦，好的，謝謝你。”

翻了兩頁，陽景又問：“那，這個你今晚還用嗎，我想把它抄下來。”

“不白給你用，”聞佑荊揚揚下巴，漆黑的眼中不帶任何情緒，“剝個石榴。”

他雖然喜歡吃，但不喜歡剝，因為太麻煩。

陽景：“……好。”

“那，能提供售後服務嗎？”

“？”

“要是還做不出題，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不。”

“……”

-

晚上寫作業寫到太晚，陽景第二天早上差點沒起來。她醒來的時候，林瓊芳已經去早餐店兼職了。

早上在早餐店兼職，晚上在燒烤店打工，其餘白天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

陽景很清楚媽媽為什麽要這麽拼命賺錢，所以她也格外珍惜能夠安心靜下來學習的時光。她清楚自己只能短暫地在這個地方待一段時間，一旦債主找上門，她們又要回歸到那種東躲西藏、暗無天日的日子。

陽景洗漱完，趕緊坐下吃飯。早飯很固定，一般是一人兩個包子，兩個雞蛋，外加一碗青菜粥。

聞佑荊已經吃完兩個包子了，但他肆無忌憚地抓起第三個包子。他毫不掩飾自己對于這個外來客的不喜。

陽景顧不得其他，趕緊抓過那僅剩的一個包子，大口吃喝起來。

和聞佑荊對桌吃飯，不抓緊吃不行，不然就沒飯吃了。

虞城一中，高三三班。

班裏哄哄鬧鬧的。

三班是普通班，還是綜合排名稍稍靠後點的普通班。班裏同學在下課時很活躍，上課時很高冷。

課堂上最常說的一句話是：為什麽！

一人一句“為什麽”，能把各科老師愁死。

“小同桌早上好。”陽景主動跟同桌郭雅打招呼。

陽景是轉學生，暫時坐在倒數第三排。她的同桌是個高冷酷girl，第一次見面時，覺得她特別不好相處。所以陽景一直都不敢跟她講話。

但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總得有一個人主動。

郭雅稍稍一愣，拍了拍後桌正在照鏡子補妝的女生：“噗哈哈哈哈，馨子聽見沒，咱也是被叫小同桌了，這南方人就是不一樣哈。”

宋馨被吓一跳，口紅塗到了外面，語氣不好：“你滾啊，我塗口紅呢，還小同桌，也就讓你占了便宜，要不是期末考試你比我低兩分，考了倒數第一，這小同桌輪不到你來當。”

郭雅：“這咋還人身攻擊呢，你等着，月考我死活得考你前邊去。”

宋馨一拍桌子：“那我還能讓你欺負了啊！你且看着，下回你還是倒數第一。”

郭雅拽拽前桌的衣袖，“大妹子，你給我倆做個見證。”

陽景僵硬地點點頭。她拿出筆記本，複習昨晚抄來的筆記。

郭雅扯扯她的袖子，主動找話題聊：“哎，你什麽星座的？”

陽景不關注這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星座，道：“我是立春那天出生的。”

“那應該是水瓶座。哎等會兒，咱班還有一個立冬出生的呢。”

陽景問：“誰呀？”

她指指最後一排，“就是他。”陽景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寫題的聞佑荊。

陽景只有在周一到周五才能見到他的身影。聞奶奶說，他周末要去一家拳擊俱樂部打拳。

前段日子，也就是暑假的時候，跟着他的教練出國比賽，打贏了，帶了一身傷回來。

那是陽景第一次見到聞佑荊。

他鼻青臉腫，瘸腿行走。拖着沉重的身子，輕飄飄的靈魂像是要出走。

少年低着頭在學習，神情專注。

幹淨利落的短寸，劍眉星目，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情緒，高冷到極致。陽景是南城人，第一次見到有人的身體大到可以把教室門完全堵住，這樣的體型，脾氣還不怎麽好，陽景怕他。

聞佑荊似是注意到有人投遞來的視線，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眸子看過來時，陽景趕緊低下了頭。

而對方只不過是擡頭望向黑板上方的鐘表，他根本不在意，或是已經是對這樣的目光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