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鏡中世界

第30章 第三十章 鏡中世界。

寧靜的月光将一切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

與此同時, 窺天鏡外的長老們也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只因那輪滿月出現之後,窺天鏡視野便被蒙上了一層耀眼的白光——然後就徹底失靈了!

“這是怎麽回事?”玄黃宗的璇玑尊者當即站起,雙眉緊皺, “這麽多年下來,北海秘境不知已經開放了幾輪,從未出過窺天鏡失靈的異象。”

要知道, 當初第一批進入北海秘境探查的修士,修為均在化神以上。而這些分散在秘境各處的窺天鏡更是由一位返虛期的大能親手煉制的。任由秘境之內的靈獸妖物修為如何增長, 也不應擁有跨越階層毀去窺天鏡的能力。

青岚宗的長老皺起眉,但也出言相勸道:“尊者莫慌。如今窺天鏡只是失靈, 并沒有被破壞, 想必那附近的修士也還算安全。”

誰料, 就坐在他左手邊的謝酌也站了起來。那張眉目昳麗的臉竟一掃往日的慵懶疏狂, 而是浸滿了冷厲:“璇玑尊者的顧慮是有道理的。依我看,我們該調取更多的窺天鏡在月亮灣周圍探查, 若有危險發生, 随時準備中止秘境探索,啓動傳送法陣,把所有人都帶出來。”

靈崖山的長老面露疑惑。因為閻固和荀妙菱等人的争端, 導致他這個坐在秘境外的長老差點面臨了一場公關危機。好在後來常意歡憑借自己雷厲風行的手段力挽狂瀾, 倒讓這位長老也松了口氣, 他現在甚至能打蛇随棍上, 殷勤地和歸藏宗的謝酌長老搭上幾句話了。他不知道為什麽上三宗的長老們表現得如此警覺, 于是他選擇直接問出口:“謝長老, 只是壞了一個窺天鏡,何至于此啊?”

“重點不在于窺天鏡。”謝酌回頭道。

他只靜靜瞥了靈崖山長老一眼,就讓對方下意識地閉上了嘴——這謝酌真人平日裏看着和顏悅色的, 乍一冷淡下來,眉宇間竟有肅殺之氣,雖然只是淡淡的一絲,卻讓生不出違逆之心。

“——重點在于,我活了七百年了,從未見北海秘境中升起過月亮。”

……

仿佛只是一瞬間。

月光拂照之處,萬物都被凍結,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樹木不再搖曳,湖水不再流動。

湖面上,月光的倒影清晰可見,它輕輕地撫摸着水面,使其覆蓋上一層薄薄的月華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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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水面開始發生奇妙的變化,逐漸融為一面巨大的鏡子。

遼闊的天空,地上的生靈,都在這面鏡子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面鏡子所包容。

荀妙菱擡起頭,只是一個呼吸,喉中就溢出缥缈的寒氣。

她瞥了眼那個大到離奇的月亮,腦中瞬間被塞入一堆信息:月亮真美月亮真好看贊頌月亮月神慈悲我真的好愛月亮……

停!

荀妙菱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頂着臉頰上隐隐作痛的巴掌印,快速閉上眼。

在世界歸于黑暗的瞬間,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從眼部傳來的酸脹和刺痛。

不能直視月亮。

難怪之前魏師姐他們看到的月神圖中,月神是以輕紗覆眼的。

荀妙菱抽出劍,從自己袖口上割了一塊布下來,也不管布料的形狀規不規整,直接蒙在自己眼前纏了一圈綁好。

再睜開眼時,月光是被遮擋住了,但她的視野也略微受限,對周圍的人臉看的不甚清楚,只能見人影幢幢,一群修士保持着一跪一拜的姿勢,安靜而井然有序地向湖岸走去。

噗通,噗通。

她聽到了入水的聲音。

荀妙菱暗道不好,果然那些被月亮蠱惑的修士們正在成群結隊地往湖裏跳。他們沉下去的時候水面不起一絲波瀾,反倒像是水面後有另外一個空間,把他們給吞吃掉了。

荀妙菱焦急地環顧一圈,終于在人群中找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她疾步跑過去,拍對方的肩膀:“魏師姐……魏師姐!”

魏雲夷毫無回應,眼珠被一層水銀般的東西籠罩着,毫無神采,唇邊卻挂着淡淡的微笑。

荀妙菱咬牙,一記手刀劈在她的後頸上,把她給砸暈了。

魏雲夷的身體軟綿綿地倒下來。

荀妙菱又從自己的袖口撕出一疊布條,把魏雲夷的雙臂反剪,纏好,然後和兩條腿捆在一起。

她又如法炮制,把姜羨魚弄暈了之後拖回來,卻見魏雲夷已經醒了,一邊口中喃喃着“月亮、月亮”,一邊像只毛毛蟲似的向岸邊艱難地蛄蛹着。

荀妙菱:“……”

荀妙菱沉默片刻,給他倆捆一塊兒,保證他們連爬都爬不走,然後在藥囊裏翻找半天,給他們一人喂了一劑麻痹散。

做完這一切後,自诩已經是綁架熟練工的荀妙菱自信地轉身,在衆多人群裏尋找林堯的身影。

但當她找到那個背着劍的青年背影時,林堯已經一腳踏出了岸邊。

“欸,等等!”

噗通一聲,林堯以一種雙手合十虔誠拜月的姿勢,直挺挺地跳了下去,沒有濺起任何水花。

荀妙菱:“……”

算了。

她嘆息一聲。

她只知道跳進那個湖裏準沒好事發生,但也不一定會直接要了他們的性命。

為什麽只有她可以不被月亮影響呢?是因為她早就聽了樓暮雲的警告,對月亮有所防備,所以沒有直接中招?可是姜羨魚也早就聽了她的告誡,不也被月亮蠱惑了麽。

荀妙菱湊近了湖面。

在她視線落下的那一霎那,湖面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光芒大盛。在她目光所及之處,湖中真的浮現出了一面寒光入水、完美無瑕的銀鏡——

荀妙菱在裏面看到了許多人的臉。

都是那些已經跳下湖中的築基修士。

他們身處不同的環境之中,無論是海上仙山,人類城鎮,還是江湖廟堂,貝闕珠宮,所有人臉上都帶着圓滿的、祥和的、真心實意的笑容。

湖面上漣漪一晃,荀妙菱腦海中又出現了一道陌生的聲音,那是個女聲,如玉碎珠沉般哀愁清麗:

“滿月圓如鏡,照破世間人。當彌衆生願,何愁是夢身……”

哀哀絮語,訴說着一個中心思想:

入鏡吧。入鏡吧。

只要沉入鏡中,我就能滿足你所有的願望。

荀妙菱的雙眼有一瞬的怔然。

随後她冷笑一聲,挑起眉,握着自己的劍,義無反顧地跳進了那面巨大的鏡子裏。

……

北海秘境之外。

只見數道流光閃過,青岚宗的幾個長老禦劍而來,落在大船上。其中就包括青岚宗的懸劍峰主君寒衣。

“目前情況不樂觀。我們又嘗試調了幾個窺天鏡過去,但一靠近月亮灣,窺天鏡就會自動失靈。毫無疑問,這肯定是出事了。”青岚宗負責監管秘境的長老吸了口氣,随後道,“據剛剛從秘境中被傳送出來的弟子說,昨晚秘境天幕中出現了一條巨大的幻鯨,那鯨魚最後落地的方位就在月亮灣。許多弟子認為那處有什麽不得了的大機緣,于是出現了衆多弟子聚集的現象。”

他們也想過用使用機關鳥、駕馭靈獸之類的東西進去瞧瞧情況,但反饋回來的無一例外。只有一片耀眼的月光。

君寒衣冷着臉問:“那裏聚了多少人?”

“草草算來,大約八十人左右。”

八十個築基修士。

其中還有歸藏宗的四個親傳弟子。

“那你們現在預備怎麽辦?把所有弟子叫出秘境,然後進去救人?”

“我們這些老家夥想進入秘境,只有兩種方法。一是壓制修為至築基境,二是徹底破壞這個秘境的等級禁制。我個人覺得壓制修為不現實,不如将這個秘境的禁制破了,只是這禁制重建起來頗為麻煩,恐怕還會影響到秘境的穩定性……”

“先別說這些了。”某長老急匆匆地開口打斷,“秘境哪有人命要緊?”

誠然,每次在秘境中建立禁制,都會對秘境造成一些影響。但他們這次破掉禁制之後又不是立馬重建。就算秘境受損,那也是把人都救出來之後要研究的課題。不适宜在此時讨論。

被他打斷的人憤憤不平道:“我只是多說一句!叫大夥都明白破除禁制的後果!這可是仙門百家共享的秘境,提前說清楚總比之後扯皮來的好吧?”

“有沒有可能,讓同在秘境中的精英弟子前去救援?”

“……你還嫌不夠亂嗎?荀妙菱也在那兒!她都沒辦法,剩下的同階修士能怎麽辦?”

提到荀妙菱,他們像是提到了一個隐秘的關鍵詞一樣,悄悄窺了一眼謝酌的臉色。

謝酌臉上瞧不出什麽來,平靜,但也與松弛不沾邊。

君寒衣一錘定音:“那就直接暫時中止秘境歷練,用傳送陣把所有人叫回來。然後破禁制,我們進去救人。”

負責監管秘境的長老汗都下來了:“但這個禁制不可用蠻力破除……”

“無非是禁制罷了,我來破。”謝酌的聲音淡淡的,仿佛他要做的不是破一個秘境大陣,而是戳破一張紙這般小兒科的事,“只是破完禁制之後,恐怕我就沒有什麽餘力了。君寒衣,救援之事請你多多上心。”

被他指名道姓的君寒衣也不氣惱,只是抱劍,斬釘截鐵道:“當然。我保證救回你那個徒弟。”

謝酌微微一笑,揮開扇子,轉過身:“既如此,就請青岚宗找出當年備份的禁制陣譜。再請幾個修為高深的長老借我靈力,與我一同協力破陣。”

青岚宗就在北海之畔,因此當年的大能們協力共建禁制之後,就将備份的陣圖留在了青岚宗中。

監管秘境的長老連連點頭:“自當如此。多謝真人出手。我青岚宗定當全力配合。”

說完,他拿出玉簡給自己的同門傳信。不過幾息之間,玉簡再度亮了起來。

但他讀完玉簡訊息後,突然臉色煞白,又驚又愧道:

“當年前輩們留在雲心樓中的禁制陣圖,不知為何不見了!”

“扶懷我兒!”與此同時,人群中傳來一位長老的喊聲,只見他滿臉悲痛,險些當場暈過去,顫抖着高喊道,“我徒弟的魂燈……滅了!”

……

另一頭。

荀妙菱坐在自己家的門檻上,咬了口糖葫蘆,重重地嘆息一聲,一張小臉皺的跟包子褶一樣。

擡眼望去,田野間春日融融,生機盎然。翠綠的麥苗如碧波起伏,田埂旁野花爛漫,星星點點,引得蝴蝶翩跹。

再遠處,農人荷鋤而行。身後跟着的水牛悠閑踱步,偶爾擡頭,頸下垂着的銅叮當一響,那雙清澈的眼睛望着荀妙菱,友善地哞了幾聲。

荀妙菱:“……”

這月神太邪門了,神他爹的實現她的願望!把她送回這輩子五六歲的時候就是實現她的願望了是吧?她辛辛苦苦幹的飯長的個子,一晃眼又給她縮回去了。

而且她的劍也不見了!

真的無語。

荀妙菱心知這是個幻境。幻境之中,荀父荀母對她依舊溫順體貼,只是這種體貼已經上升到了溺愛的程度,可以說是要星星不給月亮。

“阿菱!”日頭還沒落下,荀父從學堂回來了,抱起她就往自己的懷裏塞,然後高興地告訴她自己鄉長看中,拔擢為鄉中的一個小官吏,将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能繼續往上升呢!

荀妙菱:“嗯嗯嗯。好好好。”

緊接着回家的是荀母。

她挎着一籃子的貴重吃食,喜氣洋洋地捏了捏荀妙菱的臉:“阿娘最近繡的幾個花樣被城裏繡樓的老板瞧上了,老板說要和我們長期合作。我尋思着,就找村裏幾個繡工好的小娘子來和我一塊做。說不定将來咱們也可以開個屬于自己的繡坊呢!”

荀妙菱:懂,這是要走上創業致富之路了呀。

總之,這個溫馨的小家怎麽看都是時運旺盛、欣欣向榮。每個人都有光明的未來。

吃飽喝足後,夜幕降下。天上一輪滿月,荀母則把荀妙菱抱在懷裏,絮絮叨叨地說她剛出生時候的事。

說當時他們夫妻是多麽的驚喜、多麽的愛她。說這個家自從有了阿菱,連屋子都亮堂了許多。

“阿菱。”荀母的聲音甜的像喝了一整罐蜜水,“有你在,這個家就會越來越好。而我們也不會變老,不會消失,會永遠陪在阿菱身邊的。”

燈光下,荀母柔嫩的臉頰似剛剝了殼的雞蛋,姣好似十八歲的青春少女。

而荀父也容光煥發,風度翩翩,眼中亮着光,似乎永遠沒有為生計與前途低頭嘆息的時候。

……只能說,這月神幻境還是有點東西的。

月神給了她一對永遠不會衰老,永遠不會煩惱的父母。

但這幻境給的多少還是有些失禮了。

她這輩子的父母還健在呢,又沒死。

一年前,她剛剛回過家裏。

荀父荀母還是視她如掌上明珠。

但女兒多年沒有在身邊,彼此之間還是有些陌生。

何況荀父荀母人近中年,臉上多了些皺紋。雖然依舊是善良和藹,但也增添了許多從容……與荀妙菱記憶中的,倒不是那麽相似了。

再加上,荀妙菱即使是他們的女兒,身上也多了一重“仙人”的身份——尊敬仙人是這個世界之人刻進骨子裏的本能。他們再愛荀妙菱,如今也只敢客氣地愛了。

或許。他們的氣質變化也與環境有關。

荀父因為沾到了荀妙菱“升仙”的光,從村裏的學堂被請去了城裏,下半輩子拿上了鐵飯碗。加上荀妙菱送來的金銀和城中各戶為拉近關系送來的禮物,如今荀家的家底非常殷實。

至于荀母,她已經成功轉型為富戶主母,平常那些瑣碎的活只要使喚婆子丫鬟去做即可。她要學的是大戶人家的那些琴棋書畫、人際往來,以及如何理財。荀妙菱離開三年後,她又生了個小女兒,胖嘟嘟的,見人就笑。荀母想辦法提前給小女兒測了靈根,發現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嘴上說着遺憾,卻高興地一夜沒睡着覺。

他們的生活,在失去了荀妙菱這塊拼圖之後,依舊平穩如初地運轉着。

大家都是親人嘛。他們過得幸福,荀妙菱當然也高興。

何況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永遠也回不去的、但永遠也無法忘懷的,真正的家。

其實……都挺好的。

荀妙菱注視着幻境中這個溫柔的、年輕的荀母,笑了笑。

“娘。”

“嗯?”

荀妙菱抱過去:“阿娘。謝謝你。我愛你。”

“?”荀母在她背上輕輕一拍,笑道,“今天嘴這麽這麽甜?小機靈鬼。又想讓阿娘給你買八寶鴨了是不是?”

“嗯。八寶鴨也不是不行。”

荀妙菱将自己的臉往女人的懷裏挪了挪。

好暖啊。暖的她骨頭都要融化了。

她好想睡覺。

“阿娘……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一個,在幻境之外,我永遠不能開口的秘密。

“我上輩子其實不叫荀妙菱。我叫荀韞玉。”

“說起來,也算是緣分……我媽說,當時她預産期早就到了,在醫院裏住了好幾天,但我還是懶懶的不肯出來。我媽氣的吃了好多東西。直到吃完幾個我外婆帶來的熟菱角,突然就發動了,平平安安地生下了我。”

“……所以我家裏人說,我和菱角有緣。”

“媽媽本來想直接給我取名叫‘荀菱角’,被我爸給攔下了。他想來想去,找到一首楊萬裏詠菱角的詩,‘幸自江湖可避人,懷珠韞玉冷無塵’——”

“懷珠韞玉,君子之德。所以,我的名字就叫荀韞玉。”

“哪成想啊,來來去去,最後還是被叫成了荀菱角。不過荀妙菱,确實聽起來比菱角要好聽多了。我阿爹不愧是教書的,取名字的水準确實在線……”

說着說着,連荀妙菱自己都差點說混了。

爸媽。爹娘。

這都什麽呀?真是荒謬的人生。

“所以,阿娘,我其實很高興你們願意送我去測靈根。其實,從第一天聽說這世上有仙人的時候,我就想去。但是我害怕,我猶豫。我既怕自己根本沒有靈根,又怕我真的有。因為修仙之途實在是太漫長了,我怕我拼盡全力依舊得不到一個結果……”

荀妙菱擡起頭,眼中倒映着燭火的光輝。那光輝極亮、極盛,幾乎壓得窗外的月光黯淡退避。

“好在蒼天待我不薄。”

“縱使天道想殺我,但我終究非庸碌之輩。我要斬塵緣,踏仙途,飛升成仙。我要撕開這個世界運轉的真理,我要誰也無法再擺布我的命運。”

……我修仙,為求道,為證我!

心念一動,靈臺掀起滔天巨浪。

房屋的牆壁上,燭光投射的影子裏,女孩的身形在不斷拔高、變化,最終停留為一個青春少女的模樣,她微微一笑,眼中的神光如從花瓣上滑落的露珠。

“所以——”

“求求你啦,把我的息心劍還給我吧。”

在這個幻境裏,荀母是永遠愛她的人,甚至愛她逾越自己的性命。

只見荀母似是微微呆愣了一會兒,半晌,那溫和的雙眼裏才重新閃爍起帶着笑意的水光。

“你這孩子。真了不起。這時候還想着撒嬌。”她說,“去吧。去吧。——你的劍我藏在咱們後院的井裏啦。”

荀母擡起手來,輕輕捧住荀妙菱的臉。

“好孩子。原來,你長大之後,是這模樣。”

說完,荀母的身影一縮,化為一團流動的黑影,漸漸滲入地下,消失不見了。

荀妙菱在原地站了很久。

随後走到月下的庭院中,找到菜地旁的那口井,往裏瞧了一眼。

井中無月。

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幾乎是瞬間,眼前就亮起了一片珍珠似的瑩光。荀妙菱一低頭,發現息心劍正靜靜躺在井底。她剛握起劍,感受着劍柄冰涼又讓人安心的觸感,息心劍就開始微微發顫,似乎是氣狠了,又像是在提醒她此地不宜久留。

荀妙菱爬出井,發現周圍的景物又和之前月亮灣的一樣,都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凍結住了。唯一有區別的是,視野內開始彌漫起大片大片的裂痕,就像是一面鏡子被人無情地打碎——

在世界徹底崩塌之前,她揮着劍,使出了風雷劍法中最凜冽的一式。

聲震天地!

雪亮的雷光狠狠打在裂痕上。

鏡子表面瞬間布滿無數細密的裂紋,緊接着“嘩啦”一聲,碎片四散飛濺,鏡中的景物也随之飛速消散,化為虛無。

荀妙菱眼前一黑,感覺自己是掉進了什麽黑暗且無盡頭的夾縫之中,不斷墜落。

嘩啦一聲。

她好像穿過了一道奇妙的界限……然後眼前又有了光。

最先恢複的感知是嗅覺。

荀妙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夜色漸濃,窗邊的紅紗在微風中輕輕翻卷,宛如舞動的紅綢。樓內燈火輝煌,人聲喧嘩。寬敞的大堂裏擺放着一張張賭桌,男女老少雜坐其間,有的身着绫羅綢緞,有的穿着粗布麻衣,但無一例外,臉上都流露出貪婪的神情。

骨骰在碗中翻滾,發出清脆聲響。

除了圍着桌子投骰的之外,此地還有鬥雞、走狗、弈棋等競賭方式,熱鬧的不像樣。

荀妙菱剛想,自己為什麽會被傳送到這裏,就見人群中傳來一浪接一浪歡呼,衆人簇擁之中有個紅衣公子。他喝的醉醺醺的,卻得意洋洋、手舞足蹈。賭桌上唯有他的籌碼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周圍人看他的眼神或是妒恨或是垂涎,有人指着他的臉罵、也有人殷勤地為他扇扇子、捧茶,只求能得他指點,跟他一起下注。

荀妙菱觀察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個人的神異之處:他居然逢賭必贏!

這運氣也實在太好了點吧?!

“好!!贏的好啊!!”

一陣狂喜的高呼聲從賭場的一個角落傳來。

誰啊,這麽興奮,好像贏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荀妙菱剛想吐槽,一眼望去,卻微微睜大了眼:

那年輕人一副修士打扮,滿面紅光、振臂高呼,來來往往的人卻似乎完全看不見他。

最詭異的是,這修士居然和賭場中心那個逢賭必贏的紅衣公子長得一般無二!

荀妙菱:“……”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清心符,啪的一下貼在那人腦門上。

“哎呦我去,誰啊!”那修士轉過頭來,慌張地把符揭下,在看見來人的時候微微睜大眼,“荀妙菱?!你怎麽在這兒?”

荀妙菱:“你認識我?”

對方爽朗一笑:“你淩霄臺上一戰而名,很多人都看見了!”

這下輪到荀妙菱不解了。這人神志清醒,記憶也沒出錯,甚至連法器都還在身邊,怎麽會被困在幻境裏呢?

“你這是幹嘛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對方面露惆悵之色,“是啊。這是個幻境。我當然知道這是個幻境。如果不是在幻境裏,我哪有這麽好的運氣呢?”

據這位道友自述,他年輕時也是一個濁世佳公子,家底殷實。他父輩還是靠賭發家的,後來金盆洗手了。而他繼承了父親的愛好,卻沒有繼承父親的運氣,逢賭必輸,險些把家業輸個精光,他爹也對他失望無比。

直至後來,他爹實在受不了他,于是找了個仙師對賭一場:贏了,就給仙師送上家傳的百年佳釀;輸了,仙師就要負責把他兒子打包帶走。

“……我爹贏了那場賭局。我就稀裏糊塗修仙來了。”那修士搖搖頭,悲恨地說,“誰能想到,我的壞運氣一直跟随我進入修仙界。我總是容易誤踩陷阱,走路二選一一直選到錯誤的路,在秘境中想要尋寶,還得委托我的同門朝相反的方向走——最離譜的是,他們居然還真的找到了!”

“那一瞬間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但沒想到這個幻境,居然能實現我賭聖的願望!我當然知道沉迷在幻境中不好,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就是想多看看成為了賭聖的自己……多看一眼,我心中就快慰一分……”

成為賭聖只是表象。

他真正的願望是提升自己的運氣。

什麽叫清醒的沉淪,這就是。

荀妙菱無奈扶額:“那你還要看多久啊?”

那修士沉默良久,似乎有些難堪。

他扭頭望了望無邊的夜色,再回頭看看人群中那個假的自己,眼角泛紅。

“最後一局。”他勉強地笑道,“看他再贏最後一局。我這心魔就能破了。”

可荀妙菱沒忘記,她剛剛看見這人因為“另一個自己”贏了錢就狂喜興奮的模樣。

心魔要是這麽好破除,怎麽會叫心魔呢?

荀妙菱問:“你打算如何?”

那修士微微一笑,念動口訣,身後的靈劍翩然而飛,随後懸停在那紅衣公子的背後。

仿佛一劍就能刺穿那人的心口。

而紅衣公子笑的渾然未覺。他神采飛揚,揮金如土,每一根頭發絲都洋溢着自信與傲然。

骰子在碗中飛舞,賭徒們目光如炬,屏息凝神,一雙雙大手砸在桌面上,仿佛輸贏就取決于他們掌中的震顫。

“大、大、大!”

“小、小、小!”

莊家動作靈巧,輕扣碗蓋,骰子在他手下歡快跳躍,發出的脆響仿佛一聲聲細密的鼓點,越來越極速、越來越癫狂——

啪!

骰盅停了下來。

“千金難買真膽識,骰子一擲乾坤間。金玉不過叮當響,一夜龍蟲兩重天!”那莊家臉上帶着誇張的笑容,伸手道,“開——”

下一瞬間。

荀妙菱聽到身邊修士的喃喃低語。

“只要殺了他。”那修士發狠道,“我自然能拔除心魔!”

劍光一閃,紅血漫天!

在這一瞬間,整個賭場的人似乎都被什麽東西給定住了。

那紅衣公子臉上最後的一個表情,凝固在又賭贏一局的自得與喜悅上。

荀妙菱皺眉,下意識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卻見她身邊修士的身影在這瞬間似是褪色了,變得如紙還薄,随後化作一道月華般的流光,直直向賭桌飄去。

賭桌前的紅衣公子倒下了。

但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代替他站在了那裏。

在他們完成了交替的瞬間,賭場的喧鬧、歡騰又再次沸騰——

“我贏了!”

那修士興奮地喊道,語調似哭似笑。

荀妙菱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沒過多久,荀妙菱又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排斥之感——

她又跌落到了黑暗中。

原來,不只是破碎的鏡子會把她趕出去。已經“圓滿”的鏡子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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