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文明

第115章  文明

得到允許之後, 張炘岩在岩洞內采集了各種樣本，記錄了許多視頻圖片資料, 準備拿出去用更專業的儀器研究。

而肖栖才一行人出去之後，則暫時在穆星媋的家裏住了下來，他們的飛船所攜帶的儀器也在一趟一趟的陸地行駛的路行車的運輸下被搬了過來。

而這些天，肖栖才和張忻岩便在穆星媋的陪伴下走遍了幾乎整個9008星球，采集了無數的标本和資料。

王悅和嚴海宇兩位年輕人也出乎意料的不怕苦，幫了不少忙，倒是讓張炘岩有些刮目相看。

當然，在這過程中, 他們看到了貧窮和無助，看到了底層的文明在高級文明的沖擊下走向破落的命運。

自然也看到了貪婪、欲.望和悔恨。

但是被破壞的地下岩洞卻不會因為他們原本族人的悔恨而恢複生态, 這是要經過億萬年的沉澱才會重新形成的東西。

有部分人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開始各種找辦法離開星球。

也有像老族長一樣的人在苦心尋找外界投資，試圖力挽狂瀾的族人。

幾天後, 所有的人都彙聚在剛剛整理出來的小實驗室門口，等待着張炘岩的最終數據分析。

特別是穆星媋和族長幾人，在他們看來，這是決定他們整個星球命運的時刻了, 所以格外緊張。

終于, 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 臉色有些蒼白的張忻岩從小房間走了出來。

面對着衆人期待的神色, 她也沒有藏着掖着或者賣關子，直接開口說道：“先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吧, 我找到清神果樹的繁衍方式了, 所以的确有辦法重新複活清神果樹！”

此話一出，穆星媋等人頓時欣喜若狂。

可是下一秒, 張炘岩卻迅速潑了一盆冷水：“但是你們先別高興得太早了，能夠培育新生的同時，需要大量的成本。”

“大概需要多少星幣？”肖栖才問道。

張忻岩并沒有直接說，反而是搖了搖頭：“我說的成本除了金錢上的成本，還有時間上的成本。肖總，如果你以利益考慮的話，這基本上是一個無法盈利的項目，我知道你在金錢方面肯定可以做出選擇，但是除去金錢，它所需要的時間成本……”

她伸出了一只手指。

“一百年！至少百年，這裏面的這些傳統的老清神果樹，基本上有上千年的歷史，他們的根系纏繞在一塊，當達到一定的時間之後，會萌芽而出，誕生出新的清神果樹，而千年萬年的老清神果樹，則在結果之後慢慢地枯萎。所以，基本上每一個岩洞內只有一棵清神果樹，即便有的看起來有幾棵幾十棵上百棵，但是它們的根系都是相連的，處于同一個植物系的生态系統裏面。”

“而要利用他們沒有死亡的根系，創造适合它生存的環境，讓它重新活過來，長成一棵樹的大小，就算利用現代科技，用外部的環境模拟因素幹涉，也至少要百年。如果沒有時間沉澱和果實裏面特殊的成分累積，你所要的清神果不會有那種提升腦域的效果。”

“所以肖總，現在就看你的選擇了，如果你現在花錢投資這個項目，我可以給你制定一個改造和生态模拟計劃，或許從族長家的那個岩洞開始會快一點。就算你營銷厲害，能賣出天價，但是要到盈利，也至少要百年之後了。100年的時間，是普通人的大半生，我知道您還年輕或許等得起，但是百年內這個星球的生态一定會惡劣到無法居住，如果你不投資改造的話，他們在這100年之內應該早就搬離。所以要不要投，就看你的了。”

所以要做這個項目，真的是慈善項目，就算100年之後可以将前期投入的這些成本賺回來，也要很長的時間。

原來比經濟成本要付出更多的是時間成本。

肖栖才還沒有說話，穆星媋和她的族人們就臉色難看起來。

他們知道，正常商人都不會投資這樣長時間的成本的，前期100年的付出，賭一個僅僅是有可能盈利的項目。

萬一百年 之後清神果樹不結果，那這個項目就是血本無歸。

同時，張忻岩對整個星球生态的判定更讓他們擔心，沒有外部幹預，不改造，他們百年內一定會搬離，這就說明，最多幾十年，他們就已經要提早搬離這個環境越來越惡劣的星球了。

當然，如果要搬的話，肯定是越早搬越好。

誰會願意離開自己的故土呢？如果不是抱着細微的希望，他們又怎麽會傾家蕩産，堵上一切讓穆星媋去等待，去考上精算師大賽呢？

所有人都沉默着，所有人都看着肖栖才。

他們的臉上有希望，有期待，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肖栖才也沉默着，思考着，并沒有立刻回答。

穆星媋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看向肖栖才，主動說道：

“肖總，如果真的沒辦法，那我也不怪你，你能來這一趟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張忻岩女士的環境判定對我們也很重要，讓我們需要知道提前離開，提早做計劃，已經夠了。”

肖栖才知道穆星媋在這時說這種話，是不想讓自己為難，也不想讓其他因素幹擾她的判斷，所以給她一個臺階下，所以才找出了一個完美的借口。

的确，投不投資的确是她的事情。

以商人的利益來分析，這的确是個不值得投資的項目。

但是百年項目，千年基業，真的就該在這一刻放棄嗎？

其實她如果有足夠的資本，她的确可以投這個項目，毫不猶豫，不計成本和利益。

可是現在研究基地、速行飛車、美容藥水和新項目，所有的項目都需要大把的資金投入。

為了賭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未來和回報，去浪費大把的資金，去選擇漫長的時間得到回報，值得嗎？

不，一點都不值得。

可是，腦海中這個星球的人努力謀生的模樣浮現在眼前，那些億萬年的環境生态傷痕累累，印在腦海中，像是訴說着一場文明的掠奪。

她突然想起曾經和最好的朋友讨論過的一個問題，如果她有錢了，她會做些什麽？

她最好的朋友的回答是，如果我有錢了呀，我一定會讓所有的小孩子都有書讀，會讓所有生病的窮人都有錢治病。

為什麽她那樣說，是因為她們那時候沒有錢讀書，也沒有錢治病，所以她們即便看不到社會生态，社會階級，看到的只是底層，也說出了那樣的話。

如今，這個星球就是生了病，如今這個星球的人沒辦法生存。

她要去賭嗎？她要無私地去賭嗎？她已經達到有錢的範疇了嗎？她有資本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了嗎？

沒有，她還不夠格，沒人到眨眼就随意揮霍的程度，這個階段，她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影響她未來的規劃和發展，都有可能将她才剛剛起步的事業扼殺在搖籃中。

可是啊，她是商人，更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同理心，有着普通人沖動，腦海中有情感會影響判斷！

于是，最終，肖栖才還是點了點頭，平靜地看向張炘岩：

“張工，去評估吧，評估具體的規劃給我。”

意味不言而喻。

一瞬間，所有的族人眼中都閃現淚花。

——

在張炘岩寫出的所有生态改造計劃中，最難的一點就是要停止對當前環境的破壞。

那些林場雖然可以給本地人謀取一時的利潤，但是利潤卻并不高，并且會破壞原本的生态，他們汲取着本就不豐盛的水資源和地下營養，這會導致整個地上的水資源和地下營養越來越貧瘠，岩洞生态絕對不可能恢複。

而有一個問題是，如果他們僅剩的一點種植樹木售賣木材的生意都沒有了，他們就可能會面臨着沒有經濟來源，沒有食物。

而如今這個星球上已經比原來存在了數十倍的人口了，且不說生态的破壞，他們已經找不到足夠的食物了，就是那麽多人要養活都難，畢竟這些人即便吃營養劑為生，也不是個小問題。

“肖總，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和爺爺他們去解決吧，如今這個星球上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我們的原住居民，是我們本族人。即便我們種族已經遠不如之前的有凝聚力了，但我爺爺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何況，為了我們星球的未來，為了能保留這個星球，我們會不計一切地去做任何事情，即便暫時的辛苦，也要換來未來！”

穆星媋的眼神比肖栖才想象中的還要堅決。

她大概能猜到他們會做什麽，也大概能猜到他們或許會用一些強硬的手段。

但這都是星球改造必須要做的事情。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價。

于是，肖栖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再給你們一個主意吧，除了林場，你們的那種圓球魚，或許也可以成為星球的特色，找到商機。因為它的味道很奇特，而這種生物的繁衍會比林場要快速得多，如果你們願意放棄林場而養殖這種魚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設立一個新的食物産業鏈。”

不過這種養殖業對肖栖才來說，完全只是雞肋，但是沒辦法，這個星球上的确是沒有什麽資源，礦産資源也沒有，旅游資源也沒有。

何況這麽偏遠交通不便的地方，就算改造完成，岩洞重新長出來，發展旅游，大概率很多人也不願意來。

如果他們要抹去林場的話，那麽經過她的思考，唯一能有點作用的，大概就是那種圓球魚了，因為她親自品嘗過，味道非常獨特，如果采取量少為貴的營銷方式的話，或許能賣出去，得到一點利潤。

但是這些利潤再分配給原來的農場農民的話，她所能賺的錢，估計就是交點稅的錢的。

甚至極有可能不夠請改造生态，雇傭養殖專家的錢。

穆星媋頓時眼睛一亮。

這就是為什麽她會選擇肖栖才原因之一了，肖栖才的年紀雖然比她小了很多，但肖栖才所能想到的，見識到的東西永遠比她要高。

她伸出雙手扶在胸前，恭恭敬敬地向着肖栖才行了一個族中最莊重的禮節。

“謝謝您給我們希望，謝謝您的選擇，我和我們整個星球的人都會一生銘記您的功勞和幫助，您将永遠是我們的恩人，而我也發誓，此生會竭盡全力效忠您，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去吧，既然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自然有我的利益所在，不要把我想得太好，等解決完這件事，你就和我一起回4628星球吧。”肖栖才搖搖頭，并不想看到穆星媋因為種族把自己賣給自己。

她招人，希望對方是真的想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報什麽恩，這樣她會覺得自己扼殺了別人的夢想，道德綁架。

很快，穆星媋就有動作了。

老族長桑沃德吹響了古老的號角，召集了整個星球的所有人彙聚在一起。

這還是肖栖才第一次見到這種如此人多的大規模的聚會，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都很團結，即便經過了百年的星際文明的沖擊，他們對于吹着古老號角的族長，對着那悠揚似乎從遠古而來的號角聲音，依舊有着最尊崇的敬意。

肖栖才沒有參與他們的集會，只是站在高地上遙遙望着。

此刻，那一片區域黃沙漫天飛舞着，撲在他們那黝黑粗糙的面龐上，那一刻，所有人的面龐朝着族長和穆星媋，像是看着光亮升起的希望所在。

他們吟唱着許久未曾吟唱着的古老歌曲，不知名的曲調悠揚的傳遍整個星球的每一個角落，像是來自古老的莊嚴的誓言。

那是他們骨子裏血脈裏傳承的文化與信仰，那是他們對自己土地的熱愛與期待。

他們跪着在地上，親吻着誕生他們的土地和星球。

這一刻，那些遙遠的先進的科技文明似乎在他們身後遠去，百年文化的融合，終究沒有破碎他們的氣節和傲骨，他們始終不曾遺忘從骨子裏繼承的文明。

而在新的一輪的文明升級中，他們将選擇繼續守護自己的星球和土地，為此選擇放棄他們目前賴以生存的林場。

穆星媋穿着傳統的用着樹藤麻條編織的紅色長袍，她跪在所有人的面前，承諾她會不計一切地養活所有人，承諾着他們最新的選擇将給這個星球帶來最後的生機和希望。

她從最熱鬧最發達的星耀回歸，她沒有被利益和欲望誘.惑，留下來享受自己原本可以璀璨的人生，而是回到了這個最貧窮，但卻是讓她最熱愛的地方，不肯放棄她的星球，族人和夢想。

即便是隔得很遠，肖栖才似乎依舊能看到她漆黑的雙眼熠熠生輝，綻放出最亮的光彩。

肖栖才突然覺得，她的決定一定沒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