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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星期過去,奚斐約這日如常去醫院照顧老爺子。
別看他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長大的,親手做起一應事情來竟然細致入微,把病床上的人,照顧得體體貼貼、妥妥當當。
奚斐約私下裏向醫生仔細了解過,知道父親是病情已是不容樂觀,大概時日無多了。他看着那不知何時已變得蒼老、疲憊的容顏,一時百感交集。
曾幾何時,在幼年的他眼中,奚銘是威風凜凜,談笑間足以號令四方的人,從未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撼動這個人分毫。
可是如今,父親就像任何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躺在昏暗的病房內,無人問津。他甚至是脆弱的、殘破的,輕易便可能會受到傷害的。
而正是眼前這個人,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和雙手,建立了輝煌萬丈的奚氏商業帝國。跨越江水的狂浪波濤,仿佛永遠屹立不倒的浮塔,獨屬于他們。
何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他讓浮塔降生在世人眼前,當得上漆黑夜幕一點熠熠明輝。雖低調隐于幕後,霁京繁華盛世,息息與之相關。
然而此時此刻,無人真正關心他的生死,乃至于本該為他帶來溫暖的家人,也盡皆只在意自己的權力和利益。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不争的事實,但在這件事情上,恐怕獨獨要除卻這個受他偏愛的小兒子。
細細想來,奚斐約對父親的感情其實頗為複雜。
大概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孺慕、敬仰,卻摻雜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恨意;又默默以之為楷模,不停努力着、不斷仰望着,便是希望有一天能變得像他一樣強大,或許能夠讓那個人為自己感到驕傲。
驕傲這個曾為他所抛棄、遺落在外的兒子,居然才是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的依賴……
在這個世界上,他孤苦伶仃,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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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再怎麽要強,心裏面也實在清楚不過——這些年來,倘若沒有奚老爺子背後撐腰,自己只可能會步履維艱,哪怕不知不覺丢掉了性命也不為過。
又怎麽有資格走到如今的地位,讓那些打心底裏看不起自己的人不得妄動,掌握着奚氏一部分的股權,與名正言順、衆望所歸的大公子分庭抗禮呢?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一旦退怯、一旦對自己感到懷疑,就會滿盤皆輸。
奚斐約垂着眼眸。
他想怎麽不是呢,大山縱然巍峨,可終究會倒的。
那之後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又有誰能預料?他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暗流湧動,不論之後如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必須早作打算了。
想到這,奚斐約不由自嘲一笑,他笑旁人不關心老爺子死活,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一門心思在籌謀着一朝山河傾覆後的錦繡前程麽。
可在眼前這個節骨眼上,絕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
既然事情的發展、命運的走向已經無可挽回,倒不如放手一搏,為自己争得一線生機。
他平日裏翻閱藏書萬卷,對歷朝歷代各種典故如數家珍,知道生在這樣的家庭,就注定沒有骨肉親情。
況且,自己的生母從未被這個“家”真正接受過,卻成為了衆人避之不及的話題。
從小受人白眼、被排擠的滋味又有誰能感同身受?
自奚斐約十八歲後展露才華,屢立奇功以後,就更加成為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争,而失去了老爺子的保護,他很可能将會孤立無援……
奚斐約一直在病床前服侍,老爺子看在眼裏,許是感到欣慰,朝他露出了難得的,堪稱和藹的笑容,像冬日窗外微微的暖陽。
在他的記憶裏,奚銘的形象是高大而偉岸的,表情總是十分嚴肅,不茍言笑、說一不二的……從未像此刻一般。
醒着的時候,父親總是要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像是萬般不舍,像是試圖寬慰,眼神又似乎透過他,看向了很遙遠的,別的什麽地方。
他嘴裏總是念叨着:“小斐,不要怕……你千萬不要怕……”
奚斐約就會輕輕說:“父親,您放心,我不怕的。”
“你不懂……”
奚銘有些哽咽,搖搖頭,“你還太小了,你什麽都不懂……你、你……”
老爺子急躁起來,不由一陣咳嗽,奚斐約眼眶濕潤,扶他微微起身,拍拍他的背,又為他遞上紙巾擦拭。
攤開紙一看,上面血跡斑斑,鮮紅得觸目驚心。
奚斐約心頭一陣悲哀,又隐有些感動。他雖不知父親心裏想要表達的是什麽,但大概無過于是擔心自己被其他人所欺侮吧。
等到老爺子吃過藥,安穩睡下後,又馬不停蹄趕回辦公室整理工作文件。
深秋已過,寒冬将至,天氣也一日冷過一日。
奚斐約怕冷,便讓助理泡了杯熱茶,雙手捂着,一邊翻看文件,一邊小口慢飲,胃裏這才暖了些許。
吳秘書侍立在一旁,見三公子低頭看得認真,這時也不敢打擾他,默默等待了一會兒,才放輕聲音,開口詢問:“公子稍待,屬下去溫一個暖手壺給您?”
奚斐約沒擡頭,眼神還是放在那一疊疊文件上,只淡淡回應道:“不用。”
吳秘書暗暗嘆了一口氣,心道三公子就是這樣,一旦工作起來便“六親不認”,不知疲倦似的,從清晨坐到深夜,那股子認真勁兒,怕是和老爺子都有得一拼。
此時,辦公桌的右邊已經堆了好幾摞文件,都是被他批示過,亟待處理的。吳秘書走上前去,抱走了那些文件。
這其中不止有緋月傳媒的,還有更多是奚斐約手中的其他産業、資源和項目。
在桌前坐了大半日,饒是奚斐約也有些乏了。他活動了一下四肢,無意間瞥見旁邊一疊文件的上方,赫然寫着徐導新片的日程安排。
“等等,徐飛聲那片子要開拍了?”奚斐約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問。
吳秘書站住腳步,恭敬回答:“是的,開機儀式定在明天上午10:00舉行,地點為天空廣場。”
“哦,”奚斐約點點頭,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又轉頭看了看窗外,“我知道了,你去吧。”
其實也就是一時興起,随口問問,公司藝人的日程安排自然有經紀人去負責,根本輪不着他操心。
他起身,負手立于窗前。
随意按下一道按鈕,原本緊閉的窗簾自動朝着兩邊散開,像是在敞開心扉,迎接他的莅臨和檢閱。
奚斐約走向前方,浮塔之下,只見晴空萬裏,江水滔滔,車流穿梭不絕。這幅盛世景象如同浩大畫卷,一點一點展現在他眼前。
他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又好像只是在感受陽光、感受刺骨寒風。
就在這時,有人按響了辦公室的門鈴,奚斐約回過神,對外面說道:“進。”
來人是趙思詩,目前緋月傳媒最有資歷的經紀人。
由于日前江流星被公司高層一致認為很有發展前途,需要資源傾斜,她已經和其他藝人解除合同,專心帶江流星一個人。
也正因為如此,她的所有心力和希望,都投注在了一個人身上。
聽說自家藝人原本好端端的資源被人攪黃,而且還被那位根本沒放在眼裏的比了下去。
心下便憋着一股氣,按捺不住想來問一問究竟。
“聽說徐大導演的新片,原本男主定的是流星,我看這角色也很契合,為什麽後面又被撤換了?”
奚斐約神色不虞,忽而勾唇一笑,冷冷道:“你是想問,為什麽換成陳榕了吧?”
趙思詩愣了愣,幹脆直接應下,将胸中怨氣一吐而出:“是啊!是這樣沒錯!我當初舍棄擁有的一切,跳槽到緋月傳媒,您答應過我什麽?可現在……”
“呵。”
奚斐約笑道:“趙小姐,我是答應過你,如今也做到了,不是嗎?”
“可是!”趙思詩性子潑辣,吃不得虧,竟然越說越氣,“您眼光獨到,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機會意味着什麽吧?一旦抓住了,便是……”
“便是一飛沖天。”
奚斐約打斷她,接着道:“不過你可能誤解了,陳榕雖入選,卻并非搶了你藝人的角色,不要恨錯了人。”
“選角兒是徐導的決定,我不過一介商人,又能做什麽呢?”
“您可是投資人!”趙思詩臉色變得很難看,“連這個都不能做主嗎!?”
“行了!”
奚斐約冷眼看她,不怒自威,吓得趙思詩一哆嗦。
冷靜下來略一思量,也知道自己恐怕觸了什麽逆鱗,事情已成定局,不敢再多言了。
“滾出去。”
奚斐約心裏本來就煩,這人還不知天高地厚的,為着這點小事給人添堵。
三公子平日裏和顏悅色的,趙思詩哪見過這等陣仗,混到這個位置,她也是慣會看人臉色的。
今日不過因為錯失良機,而一時被怒氣沖昏頭腦罷了。
見着頂頭上司的反應,她立馬認錯,換了一副讨好的笑臉,可謂是拔腿就跑,還不忘把門好好關上了。
奚斐約本來都快忘了,這下被人一提醒,什麽“連這個都不能做主嗎”雲雲……
眼前又浮現出那個挺拔的身影,一席黑色西裝,儀表堂堂,面目卻十分可憎。
他還真給搞得有點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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