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這是一條語音消息。
但奚安安怎麽會在淩晨給他發消息?這意味着什麽,似乎不言而喻。
幾乎是在同時,奚斐約感到一種“事情終于發生了”的無力感。也就是在一剎那,完全扼殺了他潛藏的僥幸。
他點開語音條,聽見往常總是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小女孩,用泣不成聲又慌張的語調對他說:
“三哥,你快點來醫院吧,爸爸他……”
這句話沒有說完,就被迫停止了,奚斐約能想象到那邊的狀況已經亂成一團。
奚雲度恐怕巴心不得他不知道,自己搶占主動權。此時此刻還願意給他通風報信的,也只有奚安安了。
沒想到這小女孩平日裏和他怼來怼去的,看起來一點也不把他當哥哥,關鍵時刻居然還能發揮點作用。
奚斐約壓住不安的心情,當下已經有了較量,他披上大衣,開着自己的車來到了醫院。
夜很黑,路上的燈也是昏暗的。
他走到樓梯時頓了一下,忍住了突然漫上來的哽咽,一步一步走上了階梯,好像每一步,都是一場重生。
讓他走到另一個地方。
二樓是急診室,走廊上亂成一團,奚斐約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小女孩——奚安安,她正蹲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察覺到有人走近,奚安安擡起頭來看他,已經是滿眼通紅,發絲淩亂地貼在臉上。
“……”奚斐約張了張嘴,但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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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響起了女孩越來越大的哭聲,比剛剛還要放肆許多。
哭着哭着,奚安安還抱着他的小腿,抽噎着嚎叫起來:“哥,三哥……”
“你說怎麽辦?爸爸不行了,爸爸他好像要走了……他要抛下我們了!”
奚斐約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說:“沒事,別哭。”
這個簡短的安慰似乎起了些效果,奚安安聳了聳肩,雖然還是隐約帶着哭腔,但沒有方才那般聲嘶力竭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三、三哥……”
“怎麽了?慢慢說。”
奚安安眼神茫然了一瞬,緩慢地說道:“剛才,爸爸好像讓、讓謝岑過來……?”
“讓他過來幹什麽?”奚斐約奇怪道,“你是不是聽錯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急診室,又問:“爸現在狀況怎麽樣?”
此時奚安安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準确地回答道:“剛剛出了點情況,說了幾句話就昏過去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只是從醫生的表情來看,應該不太好……”
“三哥,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奚斐約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安靜片刻又說:“你确定,他說的是……讓謝岑過來?”
“是啊!”
奚安安肯定地點了點頭,“爸爸确實是這麽說的,而且這件事應該很重要,他或許是……”
“哦。”奚斐約想到之前曾在浮塔大樓許過的承諾,大概想起來這是怎麽回事了,略一思量,說:“我知道了。”
“四妹,可能是惦記着你的親事呢。”
走廊上人來人往,匆匆忙忙,在光影明暗的穿梭裏,奚斐約餘光掃過迎面而來的兩個人。
微微側過頭,看見他們神色不一。周琴眼眶還泛着紅,發現奚斐約這個“不速之客”出現在這裏,立馬冷着臉,瞪了他一眼。
路過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他一下。
另一位是奚雲度。
他似乎沒能料到奚斐約會出現在這裏,表情顯得十分震驚,然而也僅僅劃過了短短一瞬,就被很好地壓了下去。
“你來幹什麽?”
他如此問道。
奚斐約都要氣笑了,他也是奚銘的兒子,他來幹什麽?
難道在他們眼裏,他想來看看自己的父親,這樣都不夠資格麽?
奚安安站起來,拉了一下奚雲度的衣角,說:“二哥,我……”
奚雲度沒理她,往前走了一步,頓了頓,才冷笑着說:“哦,我說呢,原來是這樣啊。”
“安安,你怎麽不顧自己的親哥哥,非要向着外人呢?”
奚斐約沒什麽表情,唇角一抹似笑非笑帶着慣常的諷刺,搶先開口道:“怎麽,我這個‘三哥’,在你這裏,反倒成了外人了?”
這時,不遠處的病房門打開,有護士急急忙忙地走出來,大聲呼喚:“奚銘的家屬在哪裏?奚銘的家屬在嗎!”
正在僵持的三個人立時應聲跑了過去。
奚雲度沖在最前面,眼見他就要闖進病房裏,卻被護士攔了下來。
護士打量着他們,忽然問:“你們有哪位是叫‘斐約’的?”
奚斐約愣了一下,忙說:“我。”
護士看了看他,輕輕拍了幾下他的背,又往裏推了推,說:“快進去吧,病人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情況不太好,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你最後再去陪陪他吧。”
奚雲度一臉的不可置信,只在轉眼間,這種不可置信又轉變成了一種極度的憤怒,漸漸令他的表情難以控制,五官都變得扭曲。
裏面的人可能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隐約傳來了一聲嘶啞焦急的呼喚。
聽得出來,正是“斐約”二字。
奚斐約鼻間一酸,正要走進去,卻被人拉住了胳膊。
他皺眉擡頭,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扭頭便走,對這樣無理的舉動不做理睬。
奚雲度卻死死地拉着他,好像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踏入這個病房一樣。
裏面又傳出一聲呼喚,顯得更加急迫了些,喘氣極為費力。
奚斐約垂下眼睫,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去,然後冷漠地看了對方一眼,向病房裏走去。
這個眼神不同尋常。
像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天空昏暗,緊接着會有冰冷的雨落下來,每一滴都透着侵蝕骨髓的冷。
“奚斐約!”
奚雲度憤怒地喊他的名字。
但前面的人并沒有停下,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護士似乎看出了他們之間氣氛古怪,對奚雲度實在難以産生一絲好感,很有眼色地攔住了他。
病房內,奚銘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一只從白色被單裏伸出來的手劇烈地顫抖着,想要觸碰他,卻是力不從心。
那雙平日裏總是深沉的、暗藏機鋒的眼睛,此刻早已渾濁不堪,被疲憊填滿。
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穿過了他,看向了別的什麽遙遠的地方。
淚水從他渾濁的眼裏流出來,奚斐約走近來,握住了他的手,才發現父親的臉上,早已生出了許多皺紋。
“斐約……斐約……”
奚銘緊緊地攥着他的手,說話也有些費力,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讓、讓小謝過來,快……”
“我已經聯系過他了,”奚斐約回握住父親的手,神情有些無奈,“他這會應該快到了。”
正說到這,叩門聲響得及時,奚斐約聽見門外那人音色清冷:“老爺子,我是謝岑。”
“進來吧。”奚斐約說。
謝岑走進來,看了一眼奚斐約,然後就站在病床旁,那模樣竟然莫名有點乖巧。
奚銘對他說:“小、小謝……”
謝岑微微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聽他說話,垂下的眼睫顯得格外安靜。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
奚斐約禮貌地往旁邊挪了挪,沒太聽清他們說的什麽,只看見謝岑颔首點了點頭,表情鄭重,好像是在說“請您放心”雲雲。
随後,謝岑擔憂地看向了他自己,可奚斐約心情亂成一團,只覺得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去,直到世界僅剩一片黑暗。
他最後看到的,是一片寬闊的肩。
“斐約,你、你醒醒……”
是謝岑的聲音,有點慌張的,手足無措的。
奚斐約感覺自己的臉頰枕着一片寬厚溫軟,那溫度蔓延至頸側,繼而擴散至全身,像是沉入深海,聽覺都被麻痹了,海水卻浸得很深、很深,讓心也變得溫暖起來。
他不清楚這是壞事還是好事,心理上還有些抗拒,但本能卻讓他想要靠近。
他皺了皺眉,很想醒來,很想……
——但醒不過來。
……
天色很暗,連若有似無漂浮的雲也是灰白的,雨水大顆大顆地往下落,氣溫驟降,寒冬真正地來臨了。
保姆車後座,謝岑看着懷中的人,神情複雜。
懷中人臉色蒼白,緊抿的薄唇上血色全無,謝岑自己卻全然不同——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雙耳朵紅透了,臉頰和脖子都被染上緋色。
他局促,手足無措。
方才奚斐約倒下來的時候,他出于情急之下的反應,接住了人,但沒想到這人居然真的昏了過去,怎麽搖也醒不過來。
謝岑急得不行,反應了片刻,立即抱着人去找醫生。
哪知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說是沒什麽大礙,不必過于擔心。奚斐約只是因為疲勞過度,再加上突然間情緒波動過大,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就行。
于是謝岑便不顧吳秘書的阻礙,兀自将奚斐約帶上了自家的保姆車……
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什麽。
或許是因為在這種時候,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能相信。
看看,“衆星捧月”的奚氏三公子,過得都是什麽樣的日子?
謝岑知道,一切都并非外界所豔羨的那樣,三公子擁有着什麽,就同時在承受着什麽。
他不幸福,他……很苦。
——所以,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将奚斐約照顧好。
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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