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不想欺騙朋友

第26章 第 26 章 我不想欺騙朋友。

顧昔聞在做夢。

夢裏一片血紅, 四周是別人的尖叫,一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就死死抓着對方的手, 想要去看倒在血泊裏的人。

但沒有辦法,那雙手強勁有力,控制着他的身體, 讓他無法動彈。

他只能徒勞地伸出手, 似乎只要努力, 就能重新抓住落地的白色身影。

“別離開我。”

那是他最想對她說的一句話。

倏然間,一道熟悉的悅耳嗓音響起:“顧昔聞。”

“顧昔聞。”

她的呼喚那樣清晰,一字一句,鑽入他的耳中,把他從紛繁的夢境裏拉扯出來。

顧昔聞驟然睜開眼睛。

他眼前一片模糊,呼吸好似火燒, 腦子裏一團漿糊, 整個人昏昏沉沉, 渾身都是疼的。

“我……”

顧昔聞啞着嗓子開口。

就在這時, 身邊人告訴他:“顧昔聞,你發燒了,還做噩夢了。”

顧昔聞的意識慢慢回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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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了偏頭,就看到昏黃燈光中滿眼擔心的陸書嶼。

陸書嶼的頭發有些淩亂, 碎發垂在眉眼上,讓她看起來年輕又單純,好似剛入大學的學生, 十多年過去,依舊還是他記憶裏的模樣。

“顧昔聞,你沒事吧?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顧昔聞動了動手指, 才發現自己一直抓着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涼,卻一點都不軟,因為常年寫字,她的手指骨節分明,能給人無邊力量。

就如同此刻。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了她,夢中的痛苦與苦悶都慢慢散去,顧昔聞忽然間意識到一件事。

相比于無法挽回的過去,握住能看見的未來才最重要。

這一刻,他聽到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聽到自己腦海深處只有一個聲音。

抓住機會。

留住幸福。

這是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理智是什麽,恩怨又是什麽,此刻的顧昔聞,已經不想去深思了。

沖動湧上心頭,顧昔聞才發現自己對陸書嶼的感情和依賴有多深。

一見鐘情,卻也是日久生情。

誰說兩日不夠長久呢?

多年不曾忘記,再見卻又想起,顧昔聞早該明白的。

從那一眼開始,陸書嶼就進入了他心裏。

之前十年裏,他只是壓抑了內心,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念。

顧昔聞呼了口氣,覺得自己清醒了一些,就說:“我想坐起來。”

他的聲音啞,很低沉,陸書嶼心裏沉甸甸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來。

她的心有點疼。

等把顧昔聞扶起來,陸書嶼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有別,幫他仔細蓋好被子。

“顧先生,你還是吃了藥早點睡吧,你發燒了,萬一明天不退燒我們就去醫院,好不好?”

陸書嶼再次勸他。

顧昔聞一直看着她,目光不曾挪移。

“你不用擔心,”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我之前很少生病,最近可能是太累了,這才發燒,一晚上就能好。”

他頓了頓,認真說:“陸小姐,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願意聽嗎?”

陸書嶼愣了一下:“顧先生,等你好了再說,可以嗎?你……”

顧昔聞打斷了她的話。

“過了現在,我可能就沒有勇氣說了,但我想要跟你傾訴一下。”

顧昔聞聲音有些飄忽,帶着脆弱和懇求,讓陸書嶼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看床頭櫃上放了水杯,就讓他喝口水,才說:“你說吧。”

顧昔聞嘆了口氣。

“我跟你說過,我母親是跳樓身亡的,在我六歲那一年。”

陸書嶼點頭,大概明白他方才做的噩夢是什麽了。

顧昔聞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緊緊相握的手指:“我母親跟我父親是青梅竹馬,在那個年代,他們門當戶對,後來很自然就結婚了。”

“結婚一年之後就生了我,那時候顧定州,也就是我父親已經在公司擔任要職,母親就在家裏照顧我,”顧昔聞頓了頓,說,“原本還算幸福,日子也平常,但我那時候年紀小,已經不記得家裏曾經也是幸福過的。”

“直到我三歲的時候,顧定州在家族聚會上,看到了一個女人。”

陸書嶼覺得自己呼吸都輕了。

顧昔聞沒有停下訴說,他告訴她:“那個女人是我三叔的女朋友,兩個人交往了兩個月,三叔帶她回家見父母,如果父母同意,就準備訂婚了。”

“這是件喜事,然而一切的不幸,都從那一天開始。”

“顧定州竟然對那位女士一見鐘情。”

這個故事,聽起來有些可怕,難怪顧昔聞當時不想講,也不願意說。

“爺爺之前說起這件事,也感嘆過,他說顧定州一輩子循規蹈矩,聽話規矩,不知道為什麽就着了魔,非要追求所謂的愛情,”顧昔聞語氣裏慢慢浮現出厭惡,“可那位女士根本不認識他,同我三叔的感情也很好,他就自顧自在那裏感動自己的滿腔熱情。”

顧昔聞頓了頓,有些說不下去了。

這事情他如今說起來都覺得惡心。

陸書嶼又把杯子放到他手上,輕聲說:“喝點水再繼續說。”

顧昔聞看向她,沒有在她眼中看到鄙薄和厭惡,這一刻,甚至都覺得身上不那麽疼了。

“顧定州對那位女士一見鐘情之後,就全然忘了禮義廉恥,道德法律,他根本不顧及我三叔,每天去她工作的單位外面等着,跟蹤她,強迫性地給人家送禮物,送花,用盡一切手段追求。”

“一直到兩個月後,那位女士終于忍受不了,才告訴了我三叔,那時我母親才知道,他究竟在外面做了什麽事。”

“我之前說過了,他們兩個青梅竹馬,認識超過二十年,對于我母親來說,顧定州就是她的良人,他無情,可她卻有意,這一下,對我母親的打擊非常大。”

“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愛她,而自己認識了二十年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人渣。”

“我母親的病,并非因為求而不得,只是因為世界崩塌,一切都變得面目可憎。”

陸書嶼輕聲嘆了口氣。

“你也覺得可笑是不是?”顧昔聞看向陸書嶼,“是啊,多可笑啊,說到底,他根本不愛任何人,他只是滿足自己的私心罷了,他一邊維持着好丈夫的面貌,一邊去糾纏別人,看着別人崩潰哭泣,害怕尖叫,他一點都不覺得愧疚。”

“兩個月,足足兩個月,他拿捏着那位女士的心理,戲耍玩弄所有人,家裏家外做雙面人,打量着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當時那位女士跟我三叔已經訂婚了。”

“那位女士何其無辜,她不想沒結婚就鬧得這樣難看,也怕我三叔無法面對這一切,于是幾次三番拒絕顧定州,非常肯定自己不喜歡他,想要自己解決這件事。”

顧昔聞冷笑一聲:“這根本就不可能,因為顧定州就不是個正常人。”

“事情被揭穿之後,顧定州就換了一副嘴臉,我母親要求離婚,他置之不理,連家都不回了。與此同時,他還是每一天跟蹤糾纏她,最後不僅我母親被逼瘋了,就連那可憐的女士也終于崩潰,辭去工作遠走他鄉。”

“你猜顧定州做了什麽?”

顧昔聞聲音冰冷:“他花錢找人調查那位女士,跟蹤人家去了外地。”

聽到這裏,陸書嶼都驚呆了。

她覺得這件事裏面,唯一的加害者就是顧定州。

“從那時起,我母親就病了。”顧昔聞說,“全家上下都沒想到他能跟蹤人去外地,等回過神來,他已經不見蹤影了,我爺爺只能派人去找,務必要把他抓回來。”

“只可惜晚了一步,當時因為顧定州追車,導致那位女士出了車禍,落下殘疾。”

“顧定州人是被抓回來了,卻也瘋了,我爺爺把他關進精神病院,讓他再也不能禍害別人,”顧昔聞嘆了口氣,“可被他害的人,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那位女士怨恨我家所有人,不肯跟我三叔恢複如初,兩個人解除了婚約,三叔當年就離開了家,這幾十年都沒能再回故土,孤身一人漂泊在外。”

“我母親患有嚴重的抑郁症,在離婚之後也住進醫院,可最終還是沒辦法走出病痛,最終自己了結了生命。”

“而我爺爺到過世時仍在愧疚,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他的兒子,原來家族的未來,怎麽就便成了個面目可憎的瘋子。”

顧昔聞說到這裏,只剩下嘶啞的氣音。

一時間,客房裏落針可聞,陸書嶼起身給他重新倒了一杯熱水,讓他慢慢喝下去。

對于顧昔聞的家族過往,陸書嶼無法給出評論,但她也清晰明白,為何他會那麽怨恨顧定州。

怨恨到一句父親都不肯叫,怨恨到不肯去看他。

因為他是個實打實的人渣、禍害,他自私自利,害了所有人。

也包括他。

他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從來沒想過家人,想過父親、妻子、弟弟、兒子,從來沒想過受害者有多麽害怕,他只是忽然就為愛情瘋魔,拿着這種借口,做盡了惡事。

顧昔聞把一杯水飲盡,緩緩呼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這些過往的舊事說出口,卻讓他輕松許多。

因為他終于把本來的面目呈現給了她。

沒有隐瞞,沒有欺騙,沒有隐藏猙獰傷疤,都一一揭露出來。

這樣真的很好。

難怪之前姑婆跟他說,讓他要對心理醫生說實話,可他從來難以啓齒。

誰都不希望,自己的父親是個純粹的惡人。

顧昔聞看向陸書嶼,眼眸幽深,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傾訴。

可話到嘴邊,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是不是吓着你了?”顧昔聞苦笑道,“我不應該告訴你的,可我還是忍不住,隐瞞過去,就是欺騙。”

顧昔聞說:“我不想欺騙朋友。”

“顧昔聞。”陸書嶼忽然打斷了他。

顧昔聞卻擺了一下手,自顧自說:“我父親是那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正不正常,現在,你還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陸書嶼愣了一下。

她下意識反問:“你父親,跟你有什麽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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