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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在孟華的記憶裏, 從前的甄桂芝刻薄、彪悍、好吃懶做，天天跟村裏的女人鬥嘴吵架。

兄弟三人中，甄桂芝一直都偏心他這個小兒子, 無視二兒子，讨厭大兒子。

孟華不是不知道娘偏心, 家裏好吃好喝的都緊着他這個小兒子，過年不給大哥二哥買衣服, 也得給他這個小兒子做身新衣服。夏天時, 甄桂芝從不給大哥二哥零花錢, 卻每天給他錢買冰棍解暑。

作為既得利益者，孟華一生下來就受盡寵愛，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孟大國結婚後，一直沒生出兒子來，甄桂芝為了逼焦蕙蘭吃轉胎丸，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全家不得安寧。

孟華不是不知道母親的做法有問題, 不是不知道大嫂可憐, 可他更知道這種困境不是他能改變的。

從前的孟華只會冷眼旁觀，絕不會為了大哥一家去惹母親不開心。

可是那次他從京城回來後, 甄桂芝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再不讓焦蕙蘭吃轉胎丸, 不再苛待兒媳婦, 對三個兒子一碗水端平，孟華不再是被母親偏心的小兒子, 可他卻得到了大哥的真心疼愛，得到了母親為他争取來的讀大學的機會。

他從前是母親手裏的風筝，如今是一只自由翺翔的鳥兒，愛從枷鎖變成了托舉, 孟華也開始審視自己與母親的關系。

也就是這時才發現，他對母親的關注太少。

或許在他看來，一個日漸老邁的母親，絕不值得他絆住腳步，給與過多的目光與注視。

甄臻正在搬花生，這花生挺沉的，孟盼弟過來搭了把手，她剛走兩步，手裏一松，再擡頭，就見孟華單手把麻袋撈了過去。

孟華看着瘦，肩膀也不算寬闊，襯衫衣袖被卷上去，露出結實的胳膊肌肉，看着挺精幹的。

甄臻拍拍孟華的胳膊，直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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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看着是白斬雞，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

孟華勾唇，“娘，您也太看不起我了，好歹也是農村幹農活長大的，哪能沒點力氣？”

甄臻心說你這菜雞，才幹過幾天農活？

孟華被甄臻嫌棄的表情刺激到了，故意露出結實的臂膀。

孟華還沒來得及得意，孟大國就走過來。

他一身腱子肉，肩膀寬闊，雙腿修長，肌肉結實，小麥色的皮膚散發着野性。

孟大國身材有男人味，長得也俊朗，他一手撈起一個麻袋，把麻袋放到庫房，又走回來，表情變都不變。

甄臻指着大兒子笑：“你這肌肉還得練練，至少要像你哥這樣。”

孟華有些吃味。

“二哥還不如我呢。”

“你也就能在你二哥面前找找存在感了。”甄臻笑。

甄臻去井水邊洗了手，又把買好的冬蟲夏草拿出來，這是她準備帶去談家的禮物，這種品相的冬蟲夏草，放在後世至少好幾萬一兩，這年頭卻不值什麽錢，就是得提前托人買，不然買不到這麽好的品相。

甄臻這兩盒冬蟲夏草，還是在羊城時無意中收到的，放在空間裏一直沒拿出來，這次正好帶去談家。

“娘，這不便宜吧？”

孟華走南闖北，也是個識貨的，他經常買冬蟲夏草送禮，市面上根本買不到這麽好的。

“是不便宜，這不是你結婚麽，也算是聘禮了。”

孟華原想着送點老家特産就行了，他跟談文音沒有多深厚的感情，結婚就是走個過場，可他娘倒是比誰都認真。

“娘，這麽好的蟲草，談文音根本用不着。”

“她要是不吃，就給你岳父吃。”

“我岳父？”孟華笑了，“娘，冬蟲夏草可是壯陽的，我送這玩意給我岳父，這不是要他半條命嗎？”

甄臻瞪他一眼，“禮物送到就行，我還包售後？”

孟華幹笑。

甄臻又帶上幾包幹貨，把準備帶去的禮物打包好放在一個箱子裏，又從櫃子裏摸出一個本子出來。

“娘，你看什麽呢？”

“看你的彩禮清單。”

“彩禮？”孟華愣了愣，“這事我忘了跟您說了，我跟談文音說好了，彩禮和嫁妝兩免了，您什麽都不用準備，回頭我送一套首飾給她，不比彩禮貴多了？”

孟華肯讓孩子跟談家姓，已經算讓步了，談征是個講道理的人，知道孟華他爹死得早，家裏兄弟多，條件不好，主動提出彩禮全免，酒席錢也由談家來出。

孟華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他是打算上門吃軟飯的，那就把軟飯吃到底，總不能自家出錢出力，什麽禮數都做周全了，還讓孩子跟女方家姓吧？

甄臻瞪他一眼，“人家不要是人家懂事，我們一分錢不給，那就是我們不懂事了。”

“娘，您想多了，談征跟我爸是戰友，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咱家在縣城開店，條件好了，沒道理還跟人家裝窮，”甄臻拍拍他的手，低聲道，“你跟談文音過日子，家裏沒點資金可不行，娘不過是以彩禮的名義，幫襯你們一點。”

孟華心裏不是滋味，他做玉石生意，賺的可一點不少，他娘不讓他幫襯家裏就算了，還想方設法來幫襯他。

“娘，我一個當老板的，哪裏需要你幫襯？”

“當老板了不起？當老板也需要人疼啊！誰家兒子結婚，當娘的不表示表示？”甄臻笑着塞了張存折給他，“這裏有五千塊錢，錢不算多也不算少，你拿去給你媳婦，就說是我給她買糖吃的。等到了京市，你再托人買點煙酒備着。我們家雖然條件不如他們家，但你結婚也算是個大事，不能叫人看輕了。”

孟華遲疑，“您給的太多了，我怕二哥二嫂會有意見。畢竟兩位哥哥結婚時，可沒什麽彩禮錢。”

甄臻笑笑，“你說的這些，娘都想過了。這家業本來是該有你一份的，我尋思着給你股份，你二哥二嫂肯定有意見，倒不如在經濟上幫襯你一點。這錢也不算多，你哥哥嫂子每年靠我賺的錢，可不止這點。等咱家食品店做大了，他們躺着數錢，錢一輩子都花不完，娘給你這點真不算什麽。”

孟華覺得手裏的存折燙手。

“娘……”孟華心裏一酸，他從沒想過占家裏便宜，沒打算讓家裏出一分錢，可他娘卻惦記着不讓他吃虧。

他明明是想娶個孝順媳婦，讓他娘好好享享福，到頭來，還是他娘為他操心。

孟華心裏不是滋味，越發覺得自己對娘的關心少了點。

他正要說話，甄二哥就騎着自行車過來了。

“二舅。”孟華喊了一聲。

孟華前幾天跟孟大國一起拜訪過甄二哥，甄二哥看到外甥，心裏高興，卻也沒上趕着敘舊，他這次來還有別的事要辦。

孟華倒了杯水給他，甄二哥笑笑，端着搪瓷杯坐下，喝了兩口才說：

“小妹，我這次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甄臻端着凳子靠近甄二哥，“二哥要給我送錢了？”

甄二哥一愣，失笑：

“你這丫頭簡直鑽錢眼裏去了，不送錢就不是好消息了？倒是讓你給說着了，這次來，還真是給你送錢的。”

前幾天，甄二哥去教育局開會，教育局領導是他高中同學，兩人說起今年教師過節禮的問題。

往年教育系統的過節禮都是在國營商店采購的，國營商店底氣足，整個縣城的正規單位，都在國營商店采辦，就算是當地大廠的采辦過去，人家也不一定給好臉色。

這些工廠單位都挺煩國營商店的做派，可縣城就這幾家店，都掌握在公家手裏，他們就是不高興，也沒別的辦法。

而工廠采購關系到員工福利，發給員工的福利要是不到位，員工們私下裏能把領導給罵個半死。

所以每年的采購，都是單位頭號大事。

甄二哥不傻，便順勢跟老同學說起好婆婆食品店。

這老同學對甄桂芝有點印象，得知甄桂芝男人是個烈士，自己拉扯三個兒子，開這家店只為了貼補家用，老領導就存了幫一把的心思，讓甄桂芝做一個大禮包送到他單位去，由單位的員工們開會表決，看是不是能在好婆婆食品店采購。

“我有幾個老同學在國營工廠當領導，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了，他們口頭答應會幫我，回頭你親自跑一趟，把樣品送過去，讓人家心裏有數。”

甄臻不是不想拿下采購這一塊。

只是她知道，這種政府單位，國營企業的采購，都有常年合作的對象，利益輸送多年，人家不可能說換商家就換商家，就算好婆婆做的再好，也很難啃下這些硬骨頭。

“口頭答應不算數吧？”甄臻低聲問。

“當然不算數，”甄二哥在紙上點了點，“別的不說，光這個機床廠就有1300多名員工，你要是能把這個工廠給拿下，這一年得賺不少錢。”

甄臻看着也眼饞，“那我回頭去活動活動？”

“我把這些同學的姓名、聯系方式都寫下來，你該送禮送禮，該塞錢塞錢，別人不要是他們的事，但你得拿出個态度來。”甄二哥吩咐。

“二哥，你放心吧，妹妹不傻。”

甄臻不是小氣的人，這幾個單位她都聽說過，員工加起來有好幾千人，加上幾個政府單位的全縣采購，真要是能辦成了，一年得多賺好幾萬，送點禮算什麽？煙酒現金，只要他們敢要，她就敢送。

甄二哥怕她一個人搞不定，“要不要叫向陽跟着你？”

甄向陽最近忙着開店，甄臻怕他走不開。

“不用，我這三個兒子可不是擺設！”甄臻笑。

孟華和孟大國對視一眼，露出淺淡笑意。

甄二舅也感慨，轉眼這三個外甥都能成家立業、獨當一面了，要是他妹夫在天上看到了，也會高興的。

孟華在京市做玉石生意，光是辦手續執照就跑了大半個月，他跟政府部門、國營企業的人打交道多了，知道這群人的尿性，不喝幾頓酒，不送幾次禮，不把人家裏裏外外伺候服帖了，這事情是辦不下來的。

甄臻原打算自己買點煙酒上門拜訪的，被三個兒子婉拒了。

問就是她酒量不行，派不上用場。

孟家兄弟三人酒量都不錯，喝酒倒是不在話下。

孟家三兄弟分工明确，孟大國打頭陣，負責跑單位和工廠的采辦處，跟負責采辦的員工搭上線，再借着甄二舅的名義，請出來吃頓便飯。

孟二勇的酒量是兄弟三人裏最好的，他負責陪喝酒，怕他陪不好那幾個老油條，孟華還把孟大柱兄弟倆請過來了。

酒過三巡，該吹的牛吹了，該許諾的好處許了，該稱兄道弟稱了，眼看着氣氛正酣，孟二勇故作不經意提起孟華要結婚的事。

孟華名校畢業，一表人才，談吐不凡，那幾個國企老油條都想把閨女嫁給他，一聽說他要結婚，便争相打聽孟華找的是哪家閨女。

孟華一排雲淡風輕地擺手，并不想提。

孟大國笑而不語，甄二舅又一臉自豪，惹得桌子上的幾個老油條，都猜不出他們在打什麽啞謎。

在他們多次催促下，孟二勇這才慢悠悠說出孟華岳父的名號。

一聽說孟華岳父的名號和軍銜，酒桌上幾個老油條目瞪口呆，俨然不敢相信孟華能攀上那樣的人家。

權勢熏天就算了，孟華娶得還是人家的獨生女，這要是真結婚了，孟華在這縣城橫着走都委屈他了！他們這些小喽喽，哪有資格讓孟華給他們敬酒？

幾個老油條面面相觑，戰戰兢兢端起酒杯站起來。

“孟華老弟，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我這當哥哥的見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個人物！但我們都沒想到，你這麽低調……你說你有談首長這樣的岳父，別說我們這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喽喽，就是縣委書記登你家門，也得給你斟茶倒酒。總之，今天是幾位老哥哥有眼不識泰山，老弟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拉哥哥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