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雅集

第6章 雅集

蘇忱這一病,纏綿病榻半月有餘。

隆冬一場大雪,蘇忱收到了路景栩的請帖去雅集賞雪,是長公主舉辦的,蘇忱不大想去,和那些才子佳人們坐一起吟詩作賦對他來說比在屋子裏看話本還無聊。

至少看話本沒人打擾他。

随意道,“夫人擔心你在一個人待在屋子裏悶壞了,讓路大人帶你出去走動走動,順便多認識幾個朋友。”

聞言,蘇忱輕嘆了口氣,“既然母親都這樣說了,那就去吧。”

“公子若是不想去,我這就去和夫人說一聲。”

“不必了。”蘇忱微微搖頭,“去吧,反正在屋裏待着也沒事,這雅集都有那些人去?”

“都是些富家子弟,公子應當不認識。”随意說,“我打聽了一下,将那些公子小姐的畫像收了來,公子可要看看?”

“看看吧。”蘇忱從美人榻上撐起臉來,“士族子弟相交,多半也是因朝堂家族之利……父親身為丞相,一旦我進入那些世家子弟之間,即便是不喜歡,也免不了必有的應酬。”

這就是應酬啊。

蘇忱心底又嘆氣。

他看向随意手中的畫像,随意在一旁開口,“這是袁尚書長子,袁規,人如其名,極重規矩,本來應該和路大人一同參加秋試,不過因為考前摔斷了腿,昏迷了兩天,錯過了——公子生辰那日,袁尚書及夫人也來了。”

圓規?蘇忱看着畫上灰色長袍的男人,眨了眨眼,“這名字……挺別致的。”

“嗯。”随意不明所以,又往下翻,“這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沈桓之,與路大人袁大公子都是同期生,性冷,事事都争第一,和路大人袁公子極其不對付……不過他寒門出身,并無家族庇護。”

寒門出身,新科狀元,沈桓之。蘇忱看着那張畫像半晌,移開視線。

他記得,沈桓之在起義軍破城當日便進了起義首領的營帳,倒戈起義軍,後更是在新朝進言,為前朝大将軍平反并主動編寫新史……

“這是……”

蘇忱把該記的都記下了,臨出門時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這雅集,應當沒有請薛,薛将軍吧?”

“薛将軍是武将,文人墨客的雅集,他去做什麽?”随意笑道,“公子若是想謝薛将軍,咱們另找時間登門拜訪就是了。”

登門拜訪?和薛逢洲共處一室?

蘇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算了,我們快走吧,別讓路觀南等久了。”

蘇忱剛出門,路景栩的馬車就到了。

路景栩下來扶了蘇忱一把,“放心吧,今日玉姨把你交給我,我絕不會讓人将你欺負了去。”

蘇忱說,“沒有人欺負我。”

路景栩道,“若是有人不知道你的身份,難免不會做些踩低捧高之事,少不得受委屈,你就跟我一塊,絕不會被人看輕了去。”

蘇忱莞爾,“行,那今日我可得仰仗觀南哥哥了。”

蘇忱喊哥哥時帶着幾分調侃和親昵,聲音清越,與路景栩記憶中大為不同,卻讓路景栩愣了一下。

路景栩忍不住看了一眼蘇忱,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眉心朱砂鮮紅欲滴,琥珀瞳顏色淺而泛着光,溫柔而多情。和小時候……還是不一樣的,幼時天真無邪,如今卻有着一張蠱人的美人顏。

路景栩一直知道自己這位小竹馬很美,蘇忱還在白馬寺未歸時路景栩就聽過許多傳言和說法,據說白馬寺有一段時日香客格外多,那段時間就是因為蘇忱在白馬寺為香客抽簽。

沒聽見路景栩的回答,蘇忱側目而來,“怎麽不說話?不是說要罩着我?”

路景栩陡然回神,他壓下心頭那一絲怪異,笑道,“那自然,我罩着你。”

蘇忱輕笑,他掀起簾子往外看,馬車駛過鬧市,行商之人來往如梭,行色匆忙。

“怎麽了?”路景栩問,“想出去走走?”

“沒有。”蘇忱放下簾子,他擡眸看向路景栩,“你還沒和我說你在戶部幹得怎麽樣。”

“我嘛……”路景栩說,“也就那樣,總不至于被我爹罵無所事事就是了。”

蘇忱微微一哂,“伯父他對你要求高。”

“不過是因為我價值比他那些不成器的孩子高罷了。”路景栩有些不屑,“我并不需要他多愛我,只要他對娘親好,我自然願意在外面給他留幾分面子,演個文武雙全的翩翩公子哥。”

蘇忱遲疑了片刻,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路景栩。

感受到蘇忱動作間的安撫之意,路景栩忽地湊近蘇忱,笑得不懷好意,“朝朝,等雅集結束,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蘇忱歪了歪腦袋,“好地方?”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路景栩笑眯眯道,“總之你放心,觀南哥哥我啊,絕對會保護好你的。”

蘇忱:“哦。”

長公主府很快就到了。

蘇忱借着路景栩的力道下了馬車,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鼻尖很快泛了紅。

路景栩擡手替蘇忱将鬥篷重新整理了一下,“等會兒就跟着我,随意可把你的藥丸帶着了?”

“放心吧路大人。”随意說,“我家公子的藥都在我這裏收着呢。”

“給我。”路景栩伸出手來,“今日朝朝與我一道,準你半天假。”

“不可!”随意頓時大驚,“上次我離開公子身邊不過小半個時辰他便暈着回屋了,我怎麽能離開公子身邊?”

“那是因為他身邊無人。”路景栩無語,“還是你覺得,我照顧不好他?”

随意欲言又止,他瞧路景栩那模樣,看着也不像是會照顧人的,只是路景栩是主子,他只是一個下人,這話是萬萬說不得的。

蘇忱看了看路景栩,又看看随意開口道,“随意,長公主府人來人往不會有什麽事的,你把藥丸給我,然後自己去逛逛也好。”

“可是公子——”

随意還想說什麽,被蘇忱打斷。

蘇忱說,“去書鋪給我買最新的話本子,若是有什麽想要的,自己買就是。”

随意有些失落,“公子也是長大了,不需要我了。”

蘇忱:“……”

“既然公子吩咐我去買話本子,那我自然會辦好的。”随意說,“公子若是有事要辦的話,我沒在身邊也不知你習不習慣。”

蘇忱笑了兩聲,“行了,快去吧。”

“是是是。”随意嘆氣,“我走了,公子。”

“等會兒買完東西之後你自行回府。”路景栩說又補充了一句,“你家公子有我,晚些時候我自會送他回去。”

随意:“路大人,我才是公子的貼身侍從。”

路景栩莫名,“我也沒說你不是。”

随意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大步走了。

路景栩轉頭看蘇忱,“你這侍從,脾氣好像不太好,莫不是你太慣着他了?”

蘇忱道,“我在白馬寺的這些年全靠随意,他于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侍從而已,更像是我兄長一般。”

路景栩不置可否,他不認為一個侍從會真心對待蘇忱,不過還是因着賣身契罷了。雖然不信,路景栩也沒說出來,他這些想法只會惹蘇忱不快。

少時就是這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家裏人保護得太好,蘇忱總是過分天真和善良。守在丞相府的乞丐都知道,若是小公子出行,他們得到的東西比在望京四處跑一天的東西還多。

也因此,蘇忱被賊人盯上,那是路景栩第一次見蘇忱犯病……

“路景栩。”

耳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路景栩不合時宜的回想,路景栩擡頭看去,收了在蘇忱面前的放松模樣,笑得假模假樣,“原來是狀元郎。”

來人正是沈桓之,那位寒門出身的狀元郎,随意後來給蘇忱補充信息,說沈桓之頗得長公主青睐。

沈桓之的視線掃過蘇忱,如随意所說,此人性子極傲,一副冷漠的模樣,“路景栩,今日我來并不是為了這什麽雅集,而是因為戶部的事。”

路景栩嘴角笑意淡了些,他道,“戶部的事自有戶部處理,你又不是戶部的,我與你無話可說。”

說罷,路景栩拉着蘇忱就走。

蘇忱下意識看了一眼沈桓之,他總覺得……這沈桓之,有點眼熟。

難道他見過?

不應該,這沈桓之長得濃眉大眼,英俊小生一個,若是見過他應當有印象,或許是因為……或許沈桓之去白馬寺進過香?

沈桓之察覺到了蘇忱的目光後看過來,冷漠的眉眼中帶着幾分審視。

蘇忱一怔後收回視線。

對了。他知道為什麽會覺得熟悉了,沈桓之眉目間與薛逢洲有些相似,但氣質卻又不同。

沈桓之的冷是源于自身的才華而自負傲慢,而薛逢洲……想起初次見面時那雙陰翳的雙目,蘇忱慌忙放空自己的腦子。

罪過罪過,想什麽不好,怎麽想到薛逢洲身上去了,他與薛逢洲,日後不要見面最好。

……

趙九牽着馬等着薛逢洲出來後,立馬迎上去,“将軍。”

薛逢洲道,“今天又是什麽事?”

“是丞相府。”趙九說。

丞相府?

薛逢洲瞥了一眼趙九,“繼續,難道你打算讓我讀心?”

“丞相府有動靜了。”趙九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小聲密謀的語氣道,“盯着小公子的人說,小公子去了長公主府參加雅集。”

薛逢洲腳步一頓,“雅集?”

“是。”趙九聲音更低了,“蘇小公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去雅集,怕是別有所圖。”

薛逢洲不可置否,“和誰去的?”

“路景栩。”趙九說,“路景栩接了蘇小公子後一道去了長公主府。”

薛逢洲嗯了聲,幹脆利落地翻身上馬,“行了,走吧。”

“走……去哪兒?”趙九連忙上馬跟上,“去軍營嗎?沈修說今夜軍營吃餃子,将軍要不要去?”

薛逢洲沒說話,卻驅使着馬往西市去了。

“這不是去軍營的路。”趙九跟上來,“将軍,咱們去哪裏?”

薛逢洲淡然道,“長公主府。”

作者有話要說:

薛行舟(超不經意):你怎麽知道我要去見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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