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修理鋪
老人抱着三歲的宋時雨捏捏胳膊捏捏腿,再問問孩子話,自己又按着手指頭掐了半天,最後笑呵呵的說:“這孩子呀上輩子的事兒沒忘幹淨,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別出去亂嚷嚷,孩子好着呢。”
吃了老人給的這顆定心丸,兩口子這算是安了心。他們尋思着估計也就是年齡小,大大就好了,就這也好好的叮囑兩個大兒子小三子的事一句不準往外說,畢竟不尋常,他們不想孩子被當成怪物。
沒想到孩子越大越有模樣,就拿練字來說,那是每天兩個小時雷打不動,從不間斷。後來有了小四,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熱情耐心,管教小四上心得很,說話走路一點兒一點兒的教,有了好吃的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分給小四,用宋爸爸的話說就是跟管教兒子似的。
宋長河今天棋局結束的早,大家一個勁的叫他宋主任,鬧的他都沒心思下棋,只好匆匆結束戰局。
屋裏亮着燈,宋長河沒有掀簾子進去,就隔着竹簾看兩個小的練字。
小一點的已經不耐煩了,東畫一下,西磨一下,又不敢幹脆撂了筆,完全就是磨洋工狀态。大的卻完全沒有受到他的影響,一筆一劃寫的及其認真,如果忽略屋子裏的環境,他都以為看到了早年電影裏的大家公子,那架勢比公子還公子。
他家小三兒以後一定是個人物,宋爸爸美滋滋的想。
“爸,你怎麽不近屋?”剛游蕩回來的老大宋時雷大大咧咧的問。
“沒,你這去哪兒瘋了,這一身汗。”
“就是轉轉,沒去哪兒。”宋時雷擠進屋子拿了臉盆毛巾就往外走:“我去沖沖。”
這時,宋時雨也寫完收工,看看小四的字,也沒說什麽,小四能寫滿一個小時就行,其它他也不管。
收拾收拾,宋時雨也開始打洗澡水,門口被當成廚房的走廊被他們家家都接上了水龍頭,打水倒是方便,熱水也早就在大鐵壺裏燒好,就等着他用。
這時,老二也回來了,看到他兌水張嘴就擠兌:“诶呦,又在屋裏洗,你又不是大姑娘還怕人看啊,再過兩年這盆子裝不下你看你怎麽辦。”
“又不用你操心,作業寫完了嗎你?”宋時雨哪痛戳哪,宋時風一聽作業白眼都翻到天際了,老子就不寫,咋地。
兄弟兩個打兩個嘴仗,宋時雨關門洗澡,順便把老四呼嚕一遍,宋時風翻着白眼往肚子裏灌涼水,玩了一晚上,渴死他了。
說到洗澡,又是個犯愁的事。宋時雨去了一回澡堂子就被裏面下餃子似的情形給吓了回去,這麽多人光屁股露鳥,太難看了。他記得就泡湯池子也是有絹布加身,怎麽能這麽坦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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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死活不去澡堂子,宋爸爸只能弄個大盆子讓他在家裏洗,還好年齡小,怎麽着也轉得開。可再過幾年可怎麽辦?
兒子洗好澡,倒洗澡水的事自然是宋長河的活計,端起盆子走到走廊盡頭,大半盆子水倒進水房,今晚算是齊活。
宋家在這個筒子樓裏占了兩間房,一間大的既當主卧又當客廳餐廳,是一家人主要活動場所;一間小屋原本是放雜物的小倉庫,讓宋長河眼明手快申請下來,就放了兩張木架子高低鋪,外加幾個箱子放孩子們的衣裳,空間滿滿當當連張桌子都擱不下,這算是孩子們的卧室。為了堵別人的嘴還每年交幾塊錢的租金,算是租來的。
宋時雨躺在下鋪,跟家裏的老幺擠在一起。天很熱,老幺還老往他身上貼,也不知道是這孩子不是睡傻了,煩的他拽下枕頭塞在兩人中間才算是消停。
枕着胳膊,宋時雨今晚上難得的睡不着覺。
寫了一晚上的字都沒有沉下想要錄音機的心,滿腦子都是錄音機,錄音機,想到這三個字心裏都是高興。
他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想要過什麽,哪怕是騎自行車也沒有。
小小年紀的宋時雨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夢裏,他愛不釋手的抱着錄音機,然後拆了個稀巴爛。
呃,他就是想看看這玩意到底是怎麽發聲的,然後就是裝不回去了……
後來,小三兒再也沒有提過買收音機的事,宋爸爸以為是被他的話吓住了,還安慰他慢慢想,錢給他攢着。宋時雨卻只是看了看他,什麽也沒說。
一整個暑假,只要廣場上有人放收音機,宋時雨總要過去看一會兒,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領着弟弟。人家是看跳迪斯科,聽小曲兒,他是看收音機,再看收音機。但是,他只看,一次都沒有提出過上手摸摸按按,他本能的知道,這是別人的寶貝,碰不得。
這是1981年的夏天,改革的春風剛剛吹出一點點新綠來,在他們這個小城市,這個小廣場已經是最時髦的領地。
當然,還有小轎車,可真的很少很少,離大家遠的就像是在天邊。
這天,天剛剛下過雨,石子路被沖出了一條小小的溪流。遠遠的有孩子在踩水玩兒,不時的有大蜻蜓展着雙翅飛過,引得孩子們一下子忘了踩水,回家拿了大掃把蹦着高的撲過去,逮到了就那根線綁在長長的尾巴上牽着飛。
這時候根本沒有成群的汽車拐子啥的,孩子們滿大街瘋跑大人根本不管,只要能到點回來吃飯睡覺就行。
宋時炎牽着一對大蜻蜓在三哥屁股後面招搖過市,把一衆小孩羨慕得了不得。一對,很大很大的蜻蜓,他們都沒逮到過!小四仰着脖子時不時的拽拽繩子,美得不行。
“看路。”宋時雨叮囑一聲,帶着弟弟就拐進了岔道口。
一個老頭閉着眼坐在老舊的躺椅上,靜靜的聽着收音機。也不知道收音機裏唱得什麽曲調,咿咿呀呀的,聽不分明。
“李先生好。”宋時雨恭敬的喊。
“李先生好。”宋時炎跟着喊,嗓音嫩嫩的,語氣卻學了個十成十。
老頭睜開眼,清瘦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眼神倒是溫和的,“來了。”
宋時雨點點頭。
跟屁蟲也大大的點頭,還附上一句:“來了呀。”
李老頭伸出粗粝幹癟的手摸摸小四的腦袋,算是贊賞過了,小四也很給面子的挺挺胸脯,表示我接受了你的贊賞。
接着就見李老頭慢悠悠的站起來,走進身後敞開着的鋪子。
宋時雨看了眼挂在門口牆上的舊自行車胎,不是前幾天那個了,是給人換走了吧。
因為沒有窗,鋪子裏有些暗,李老頭一進去就打開了電燈,昏暗的屋子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這是一間不大的修理鋪,兩面牆上都打了高高的架子,上面零零雜雜的擺着各種零件,正對面通向後院,用一道薄薄的帶補丁的舊簾子隔着,作用聊勝于無。
正中間的位置放了張看不出顏色八仙桌,從镂空的花格紋飾上隐隐能看出原來的華麗,可再華麗,現在也只是一張修理桌。
宋時雨就站在桌子旁邊,恭敬又肅然。
李老頭雙雙抱着一個木匣子輕輕放在了桌子上,別看他一副粗人的樣子,手上的動作簡直靈巧得不像話,轉眼間一把螺絲刀就卸下了匣子背面的隔板。
裏面,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神秘而美麗。
“又修收音機?”小四從兜裏摸出一顆奶糖塞進嘴裏,咕咕囔囔是說不清亮,但這并不妨礙他表示自己的小見識。
莊嚴肅穆的氣氛砰的一下子洩了個幹淨。
這就是在修收音機,在宋時雨面前修的第五個收音機,小四都見了五遍了,不怪他一語道破真言。
“帶着你的蜻蜓出去吃糖。”宋時雨惱羞成怒,板着臉把破壞氣氛的家夥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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