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房子

“這是我們家?”劉二花站在門口,好半天不敢進去。無他,亮晶晶的地磚能照出人影兒來,她都舍不得下腳。

“媽,你在門口幹什麽?暖氣都跑了。”宋時風推着他媽就往裏走,“看看怎麽樣?”

宋時雨正指揮顧衛峰在屋子裏挂他特意畫的一幅彩色風景圖,不停的修正,好半天才算是合了心意。

劉二花感覺自己的眼都不夠看,客廳正中間的沙發她只在電視裏見過,沙發旁邊一牆的書看着就讓人覺得有文化,雪白的牆上沒有了獎狀,一幅氣勢磅礴的彩色瀑布鋪面而來,氣勢驚人得很。

這才是一個客廳,接着又被推着看了貼了一水兒的雪白瓷磚的廚房。

“媽,你看,在這兒做飯多美。”

“美,真美。”

劉二花摸摸鋪了瓷磚的料理臺,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還能在這麽高級的廚房做飯,歡喜得不得了,她覺得在這兒做飯,飯都得帶三分仙氣兒。

“床,我的床!”小四看着新架子床上去就滾了個滾兒,“這個床不叫喚!”這真是令人太高興了,他們現在睡的床翻個身都吱吱呀呀的叫喚,老害怕它散架子,終于不用擔心哪天被二哥從空中壓下來。

“老三,這裝修你到底花了多少錢?”宋爸爸大致看了一圈,心裏打個突突。

“沒多少,錢的事爸你就別操心了,我付的起。”宋時雨左言右顧。

“到底多少?家裏給了你500肯定折騰不成這樣。”

“我又添了點兒。”一大點。

“多少,說。”宋爸爸看他這樣就提起了心,暗暗給自己做心裏建設。

“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七塊錢,爸,賬本在這。”宋時風狗腿的把賬本子放到老爸面前,“你不知道,老三忒能花錢,看得我都心疼,可他眼都不帶眨的,你可得說說他。”

“啥?多少?”劉二花也顧不得美了,腦仁兒砰地一聲,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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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能掙又能花的兒子是個什麽體驗?劉二花告訴你,就是得心髒病的體驗,沒病也能給你整病。

為這一千三百八十七塊錢宋小三又挨了一頓胖揍,屁股都給揍腫了。

宋時雨氣的離家出走三天,氣死他了。出錢出力最後落了一頓揍,這上哪兒說理去!

他就算是離家出走都不忘了帶着自己的寫字工具,晚上練字都帶着委屈的火氣。

顧衛峰嘴上安慰他,可心裏樂開了花兒。他巴不得宋小三多在他這兒住一陣,他喜歡死這小孩兒了。

可是宋小三也就住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就被叫走了,理由是搬家。

正式搬家那天是個大晴天,風很大,可也完全沒有辦法影響一家人的好心情。找了板車來來回來拉了好幾趟才算是搬完,好些個舊家具直接送人,把劉二花給心疼得,那可是她結婚時才做的。

可是家裏沒地兒放,只能忍痛送人。

搬了家要請親戚朋友來喝暖房酒,然後他們這房子就出名了。這年代就算是分了房子大多是簡單的收拾一下,就跟宋家夫婦以前想的一樣,刮大白,水泥地,了不的就鋪個小塊兒的地磚,這已經是非常好的裝修了。家具肯定還是舊家具,直接搬過去用就行,哪家舍得像他們這樣全換新的,還裝得跟電影裏大家族似的,奢侈得不敢想象。

現在只要有人一說誰誰家裝得好,他們就特不屑的說,先去看看老宋家什麽樣再誇。

老宋家房子就是豪華裝修的标杆兒。

就是豪華标杆兒房沒住上三天就有人提了抗議,不該分給他們家房子,因為他家老三有房!

“我家老三有房又怎麽樣!那是我家老三的!我和我家老宋可都是有分房資格的!老宋在廠裏辛辛苦苦幹了二十年,我也在百貨公司二十年,不該分房嗎?”劉二花一來到分房工會辦公室,張嘴就火冒三丈的問。

“這主要是考慮到有些同志家裏住房困難,你家小三的房也是你家房嘛。”戴眼鏡的工會主席慢慢悠悠的說。

“那我倒要問問,誰家住房不困難,我家四個兒子就擠在兩小間,不困難嗎?”

“那你怎麽不住你家老三那個院子,多寬敞!”廠工會的一個梳着分頭兒小科員張嘴就來。

“你也知道那是我家老三的,我和老宋還沒到得兒子養老的地步!”

“總之這房子我們要收回!”分頭兒小科員瞪眼道。

“憑什麽收!分給我就是我的!想要回去,沒門兒!”劉二花拍着桌子,跟個女鬥士似的,勢必要跟他們一鬥到底,捍衛自己家的房子。

“你別激動,別激動,我們這不是正在商量。”工會主席還是慢悠悠的說。

一直沒說話的宋長河把手裏的文件打開,“這是咱們廠裏分房制度,按工齡,職稱,家庭人口綜合情況分配福利房。我家論資歷我們是老員工雙職工,我的職稱是高工,職位是車間主任,論年限我們都為廠裏奉獻了二十年的老員工,論人口,我家四個兒子不比誰家少一口,請問那點兒不符合分房條件!”

“這不是職工反應你們有房子。”主席無可奈何的說。

“我們家老三是有房不假,我們也從來沒有隐藏過,可你們也應該聽說了,他那房是教書用的,我們一家還擠在筒子樓裏。況且廠裏在分房之前就已經調查過家庭情況,我們完全符合分房要求,組織也分給了我們房子,這就證明房子就該分給我們,我們家住得名正言順!”

很少這樣長篇大論的宋長河嚴肅的看着他們,完全沒了平日裏好說話的印象。

“有房就不該分房,要讓給住房更困難的同志!”小分頭開始上綱上線。

“廠長家也有房,怎麽不見你們收回廠長家的房?”宋小三突然闖進來,張口就問。

“你來了幹什麽?”劉二花問。

“看看他們怎麽搶咱家的房啊。”宋時雨閑閑的說。

“這兒沒你的事,回學校上課去!”夫妻兩個一致往外轟兒子。

“我不看到結果不放心。”宋時雨兩步走進來,“這不都是因為我那個房惹出來的事,也是我的事,我有知情權。”

“你個小孩兒鬧什麽,這是大人的事。”小分頭不屑的說。

“可你們在說我的房子,你還沒回答我,廠長家有房為什麽能分房?還是分大房子?”宋小三繼續問。

“這是在說你家的事,攀扯什麽廠長!”小分頭不自在是說。

“都是一樣的革命同志,我家房都要讓人搶了,還不允許我問一句?這廠裏感情是你說了算啊。”宋小三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你說兩句我就不吭聲了,小嘴叭叭叭問得小分頭兒張口結舌,半天沒話說。

“現在這不是在商量研究嗎?還沒決定呢,小朋友你別斷章取義啊。”工會主席緩緩的說。

“是這樣啊,那你們慢慢商量,我回去上課了。”宋時雨突發變得很好說話,轉頭就走,走了兩步突然又轉了回來,“對了,我忘了一件事,我家沒房子了,我也沒有。”

“三兒,你說啥?”劉二花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房了,所以那套房是我們唯一的房産,誰也奪不走。”宋小三氣定神閑的說。

“不可能!我們明明查了你名下有房子!”小分頭瞪着眼說。

“那是你信息太落後了,從今天起我就沒房了。”宋時雨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說:“随便查。”

“房呢?”

“你說呢?”他惡劣的給了個讓你猜的表情。

這孩子辦事真是天馬橫空,讓人根本想不到。這沒房了還能是什麽?賣了呗。小分頭兒顯然是也想到了,“你這是投機取巧!侵占國家資源!”

“呵,你可真會說話,有房你說我們有房不能分,沒房你還有話說,合着天底下的理都讓你占完了,我們小老百姓幹脆都聽你指派,還要工會幹啥?”劉二花一頓叭叭叭,她可容不得別人這麽說她兒子,一頓锵锵嗆得對方沒話說。

“行了,你們有沒有房我們會再調查,情況屬實房子就是你們的,誰也搶不走,放心吧。工會是為全場職工謀福利的,不會損害任何一位職工的權益。”工會主席義正言辭的說。

“那可真謝謝您了。”馬後炮。宋時雨在心裏鄙夷的想。

出了廠子,劉二花就迫不及待的問:“房子呢?”

“我先放顧衛峰名下了,過了這陣子再改回來。”宋小三說。

“釜底抽薪,兒子,誰教你的?”宋長河這會兒也有心情問了。

“這還用教嗎?”

宋長河……

時間一眨眼又到了年底,十字街又擺起了常常的春聯攤,熱熱鬧鬧的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大采購,新年餃子一吃,守過了十二點,宋時雨十二歲了。

別人的十二歲怎麽樣宋時雨不知道,可他的十二歲在別的孩子眼裏依舊是精彩萬分。在年底的時候他要跟顧衛峰拆夥兒,可那家夥死活不接那茬兒,導致他不得不還分出一份心思來幫他想着生意。另外書法班的課還在進行,還有愈來愈昌盛的勢頭,就連他小院的巷子也被人戲稱為書法第一巷。再有就是他的功課了,那就更精彩了,文科幾乎滿分,理科除了數學勉強及格,其他科科倒數,就這成績上市三中都玄,更別提一中了。

這下別人家的孩子終于從天上掉到了地下,沾上了土氣兒,像個真人了。

也是這一年的期末考試,宋小三第一回 沒拿到第一名獎狀,不對,确切的說是根本沒拿到獎狀,劉二花小心翼翼搬過來的獎狀牆硬是缺了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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