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家屬
晚上下了小雨,下樓的時候還飄飄灑灑揚着幾點,他們在一樓大廳裏站了會兒,江翎問她:“現在走還是等雨停?”
舒昀不以為意:“現在吧,下得也不大。”
“嗯。”他應着,先下了臺階,走了兩階,又折回來。解了扣在書包帶上的棒球帽,遞給她,“這個拿着。”
舒昀把手縮到身後:“不用,我把校服頂頭上也一樣。”
江翎思量片刻,把帽子戴上,伸手去取包,脫下連帽外套往她懷裏一丢:“穿這個比較方便。”
舒昀險險接住,欲說什麽,男生已經挎上包,走進雨幕,站在小花壇邊等她。咬着下唇把話咽回去,依言穿上體溫猶存的黑色外套,背包時順手把寬大的帽子套到頭上,三兩步下了臺階。
“我明天想把東西都搬進宿舍。”她說。
江翎自喉嚨裏擠出個單音,同她并肩走着。
“我問過許念了,明天周五,傍晚把東西放進去,鋪個床什麽的,周末還得回家住,星期天晚上住校生有自習,我到時候才正式入住。”
“幾人間?”
“只剩一個四人間了,聽說有兩個是學姐,一個和我們同級,都是文科那邊的,應該挺好相處的吧。”
“以前住過校嗎?”
“沒有,幾個學校都離家挺近的,我爸也不放心我住校,他總說我被慣壞了,不懂和人磨合,也不會服軟,容易被人排擠,他還想讓我考C市的大學。”她重新正了正帽子,揪着書包肩帶,緩緩道,“我覺得他越來越不了解我了,對待我的方式和态度,和我四五歲的時候差不多,和我說話都像在哄孩子,可能我也不了解他,我們都在用着自以為最好的方式,愛着彼此,漸漸的感覺距離遠了,可能是這個原因。”
“突然說這些?”江翎低頭看路,無聊地踢着一塊奇形怪狀的小石頭,不留神力使大了,小石頭滾出去七八米,沒入草叢。
“想到就說了,我還是頭一次離開他身邊那麽久,我挺想他的,但是不想回家,我國慶回去,想直接回外婆那裏,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我這一個外孫女還在學校混日子,她說看我老是不長大,她很着急,怕自己看不到我結婚的那天。”
她頓頓,咧着嘴強顏歡笑:“她眼睛看不清東西了,我昨天和她打電話,她說她在刺繡,繡一對枕頭套,等我結婚的時候用……我很怕她突然準備很多以後的東西,好像我馬上就要失去她一樣,就像我媽生病的那段日子,瘋狂地裁布給我做衣服,她說她要把我八歲到十八歲的新年衣服都做好,做到第四件的時候,她就走了。”
Advertisement
“你這幾天心情不好,是因為這個?”
“我不知道,我最近腦子很亂,想得很多,有時候想我那個不切實際的音樂夢,有時候想C市的那個家,有時候擔心高考失利,考不上好大學讓我爸失望,有點杞人憂天的意思,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她聳了下肩膀,“我以前的朋友都說我是個愛胡思亂想的人,或許真的是吧,我也搞不懂自己。”
“正常,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他擡頭,看路燈光下缥缈的幾點雨絲,有些年代的老舊路燈掙紮着連閃了幾下,滅了,周圍一片頃刻被黑暗覆蓋,“以前帶我的教練員,是個天生樂觀的人,他給我們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說——人活着,糊塗是福,活明白的,沒自殺也出家了。雖然有點偏激,我覺得還是有那麽些道理的。”
舒昀沉默一陣,怔忡恍惚,黑暗裏去看江翎的臉,只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你有過這樣的迷茫和手足無措嗎?”
至少在她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個游刃有餘的人,不管是學習,還是比賽,都是如此。
“當然有,我也是人。”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六歲少年而已。
“可以和我說說嗎?”她很感興趣。
他笑道:“怎麽?自己不痛快想從我這兒找平衡?”
她摸摸鼻尖,小聲道:“互相了解一下嘛。”
江翎重重嘆氣,眼睛在半人高的風景樹叢上停了停,伸過手去,收手時,指間撚着一朵猶帶雨珠的素色小花,勾唇輕笑:“算了,不說,說了大家都不開心。”
“你一直這樣?不開心的,都自己憋着?”她問,想了想,又道,“不對,開心的你也不說,我常常在想,你和江橋,明明是兄弟,一樣的原生家庭,一樣的成長環境,怎麽能有這麽大的性格差異。那天雯姨告訴了我一些你小時候的事情,我想我大概懂了一點。”
他媽這些年介意的事,也就那麽幾件,不用問江翎也知道說了什麽:“所以你那晚突然讓我教你做題,是因為知道了這些?”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
舒昀彎起眉眼沖他笑,即便他看不清楚:“我爸說我神經大條,不大會看人,我第一次看到你,其實是不大喜歡的,不過後來我改主意了,在雯姨告訴我這些之前。我們認識兩周,不長也不短,相處下來,發覺你這人除了不太愛說話,耐性差點,似乎也沒什麽別的缺點。後來想了想,覺得能和你這樣的人交朋友,好像也挺不錯的。”
“怎麽個不錯法?”
“你不是很厲害嗎?學習好,體育好,又懂很多我們不懂的東西,卷毛不是說過有好資源要懂得利用嗎?我覺得我應該聽取他的意見。”她半開玩笑半認真。
江翎捏着花梗,左右畫着圈:“看來是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
舒昀嘻嘻笑着,黑暗做掩,下午的羞赧與尴尬因而散去,說起話來也輕松許多:“不是,我之前和江橋聊天,他說你是他見過最可靠的人,他還說有你這樣的哥哥很好,不管遇到什麽事,知道你在,就覺得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在班上的時候,也總聽南山他們一口一個阿翎的叫,很多時候,是找你讨論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我想,能被人這樣下意識依賴的人,應該是很有個人魅力的人了吧。”
“所以你是被我的個人魅力吸引了,還是單純想找個可靠的人來依賴?”他含笑問着。
“可能都有吧,你覺得我是為什麽?”
“後者。”
舒昀吐吐舌尖:“你這樣毫不猶豫的選擇,說得我好像很自私一樣。”
“自私點沒什麽不好的。”他把花瓣湊到鼻尖,輕輕嗅着,香氣淡雅,心情微妙的變好,“人的利己性是天生的,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在自私的同時,做到不被人察覺。”
“哇,你今天說話好深沉啊。”舒昀嘴上揶揄,心卻慢慢沉下。
他沉沉低笑:“大人管這叫雙商高,我自己悟了悟,覺得應該是這麽一回事,誰知道呢,我也才活了十幾年。”
“是啊,才活了十幾年,非像個人生導師一樣給人指路,不是很累嗎?”她看到他扔了手裏的小花,閑閑的把手放進兜裏,走進下一盞路燈的光圈下,神情一如往常,沒有一絲松動。
可她覺得他周身彌漫着無法言喻的低氣壓,嘴角的那抹弧度,都像設計好的公式,精準得讓人看着不是滋味。
舒昀突然不知道再說什麽了,今晚的話題過于沉重了,無意提及的事,說不定已經戳到他的痛處了。她恍惚明白了他那話的意思——不說,說出來大家都不開心。
憋着,是一個人的心酸和痛楚,說出來,就多一個人跟着傷感沉郁。有些事情,從來就不是說出來就能解決的,好比她剛才涉及家人的那些話,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甚至所謂的心裏舒服一點都沒有。
江翎,果然是比他們成熟很多的。
後半路無言,她偷偷自責,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補救,江翎看上去無心搭話,他往前走了些,同她保持了半條胳膊的距離。
江二叔去機場接他們的那個晚上,她迷糊間聽到吊兒郎當的男人突然正經,他問江翎累不累,讓他慢下來,不要給自己那麽大壓力。
她一直以為是幻聽,亦或夢與現實混淆了。現在想想,八成是真的了。
江翎其人,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麽潇灑自如,他和她一樣,有壓力,有無奈,不過他懂得掩藏,不像她遇着丁點兒事就唉聲嘆氣,只差哭天搶地。
“江翎。”進大門前,她出聲喊住他。
他泰然回頭:“怎麽?”
“我把今晚的物理卷子帶回來了,你有時間嗎?”
江翎掀了掀嘴唇,眼含笑意:“有。”
“你答應過要教我做題的。”
“我都說有時間了。”
“哦……”
頭頂是淡黃的路燈,吸引了十來只蛾子環繞飛行撲撞。江翎微眯着眼,看一只體力透支的飛蛾飄搖着下墜,落在潮濕的磚地上,沒了動靜。
“舒昀。”他斂去笑意,輕喚。
這一聲太過正式,舒昀呆了一下:“什麽?”
“我們和解吧。”
舒昀笑出聲:“我們有過節嗎?”可能曾經互看不爽過,但現在,不會了。
“不知道,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改善我們的關系。”
她回得爽快:“好啊。”
“說好了,就不能反悔。”江翎格外認真。
舒昀又是一愣,須臾回神,開玩笑:“需要我給你簽張保證書嗎?”
“有的話,也不錯。”
“我就是随便說說……”
“我知道。”他轉過身,沒再看她,在密碼盤上按了幾個數字,雕花的鐵藝大門徐徐拉開,“明天,我陪你去宿舍好不好?”
“啊?進女生宿舍會不會不太好?”她跟着他進去。
“家屬的話,沒關系的吧。”
“唔……随便你。”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