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寧傳根目光渙散地看着棚頂貼的舊報紙，心裏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

而他這舍了命根子配合計生工作，換了整五百塊獎金被十字披紅送回村裏的消息也飛速擴散中。不一會兒的功夫，招娣、再招又招等姐六個就聽到了風聲。

登時，姐幾個做飯的摔了鍋鏟，喂豬的撂下了泔水桶。一個個的連圍裙都沒解，就急哄哄往娘家一路小跑。

不出半個小時，除了跟丈夫随軍在外地的七招外，其餘姐六個就都氣喘籲籲聚集在了寧家院裏。

素有炮筒子之名的再招才剛擡手掀開了草珠子串的門簾子，就看着自家臉色灰敗的爸媽狠狠咽了下唾沫，拍了拍大腿：“娘哎，村裏村外的都傳遍了。說咱傳根兒為了獎金發了狠，硬就做了那個啥的結紮。這……這該不是真的吧？”

是啊！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兒？姐妹六個好奇臉，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許來娣。眸光中滿滿的困惑，傳根傳根的，小弟還沒留下條屬于自己的根兒呢，怎麽可能就對自己下這麽重的手？

可不是的話，有道是無風不起浪啊！

“啥？”正傷心難過中的許來娣和寧栓柱雙雙坐起：“村，村裏村外都傳遍了？”

“那可不咋！”再招點頭：“我就是聽了這個慌信兒才飯都顧不上做，一溜煙兒地跑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麽個章程！傳根兒他……該不會那麽犯傻想不開吧？”

她身後的其餘姐五個齊刷刷點頭，表示她們也都是這樣的沒錯。一聽說，就趕緊火燎屁股似的趕過來了。防備着弟弟要是被誰給誣陷了，她們姐妹六個好組成一隊娘子軍。

叫那個臭不要臉，試圖抹黑她們弟弟的人恨他娘怎麽就沒給他多生兩條腿，叫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然而，還沒等她們晾開架兒呢，就先遭遇到了來自于自家爹媽的聯手猛噴。

“犯傻？想不開？”許來娣掐腰，眼刀子嗖嗖嗖甩向親閨女們：“你們這群眼皮子淺到連二尺遠都看不着的，才特麽的是真傻，真想不開呢！我傳根那是先進個人，模範标杆兒。是積極響應國家計生政策，為計生工作作出突出貢獻的優秀代表！”

啊？姐六個齊齊驚呆：那什麽，這塊表，其實沒誰樂意戴的吧？畢竟祖祖輩輩傳承了幾千年，講究的就是個多子多孫多福氣。

有一個兒子，兩個兒子的都還嫌少，更何況傳根這一個沒有只得了倆丫蛋兒的？

主動那什麽……

Advertisement

還能不是瘋了？

倒是老媽是真疼小弟啊！他都犯了這麽大的渾，老太太硬是沒抄擀面杖揍他，還各種的維護着！六個招心裏感嘆着，就覺得自己這回來的貌似有點多餘。

只沒等着她們說出家裏還有活兒的話呢，一直沉沉着臉的老父親就開了口：“別人是怎麽個議論的我不管，那也管不着。你們只要記得咱傳根是模範，是先進，是優秀代表。他用他自己做典型，給咱們全市的計生工作做了個良好的示範！是跟着D走，積極擁護國策的好青年就夠了，知道不？”

輕易不交代什麽，一旦開口就代表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老爹都開了口。六個招還能說什麽？只得咽下了嘴邊兒的話，一個勁兒誇弟弟的覺悟呗！

錦旗，獎狀，獎金還有市運輸隊的工作……

“哎喲！”再招狠狠拍了拍大腿：“聽診器，方向盤，大蓋帽子，售貨員。這，這一不留神，我就成四大香他二姐了？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八輩貧農了這麽些年，我弟還吃上供應糧了！”

難得這炮筒子還有說出句中聽話兒的時候，招娣、又招她們姐幾個忙連聲附和。

是是是，對對對。鐵飯碗在手，弟弟這可算是脫離了臉朝黃土背朝天，順着壟溝找豆包的莊稼院日子。光是這點，就值當好好慶祝慶祝。

“要不，咱以給小侄女兒辦十二天的名義，好好的置辦兩桌？”在人情上最是通透的四招觑着老媽的臉色，小心翼翼開口：“一呢，是給傳根慶祝下，再就是做給計生辦和村裏那些個三姑六婆看。咱都歡天喜地給小侄女做十二天了，還能說不重視孩子、嫌棄她不是個小子？”

“嘿嘿，那既然不是的話，就單純的擁護國策。願意從自身做起，成為計生大業的一個活動的标杆了呗！身為家人，我們就特別的為傳根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感到驕傲！”

這個……

好像就特別可行的樣子呢！寧栓柱和許來娣對視一眼，都覺得四閨女這個主意出得……

咳咳，雖然很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吧，但自家這個重男輕女的名聲……

哎，總之孩子無賢母，出門光屁股。不管咋的，先找條褲子遮遮羞吧！

別兒子這犧牲都已經做完了，再因為些個閑爛雜人的非議惹計生部門不滿。生生把都眼見着到手的鐵飯碗再給折騰丢了去！

而且……菩薩不說傳根媳婦生的小丫頭是個福星，得好好對待着，得了她真心喜歡以後必然福壽無邊，益處多多？

那就從現在開始，漸漸提升那孩子在家裏的待遇吧！

老兩口一琢磨，都覺得這個十二天不但得辦，還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辦。

唔，雖然明天一天，後天就到了正日子。啥啥都沒準備呢，看着實在有點兒趕。不過偉大領袖說了，人多力量大啊！

他們家六個閨女、姑爺再加上陳家四大金剛跟他們的媳婦。二十號人齊努力，什麽席面還不準備的妥妥當當？

于是，寧栓柱這個大家長一拍炕沿，寧家在跟前兒的六個招及其女婿們紛紛出動，陳家的四大金剛也都帶媳婦集體上門。

一排排等着吃瓜的村民們震驚了：這，這這這……

寧家那盼孫子盼到眼睛都發綠，曾經牟足了勁兒、豁出來。寧可連生七仙女，也得不見兒子不罷休的執拗老太太居然沒哭叫沒謾罵，沒往死裏折騰徹底斷了她念想的某人？

非但如此，還大張旗鼓地個賠錢貨辦十二天？！

就覺得很不現實啊！

其實陳家那邊的詫異一點兒也不比村民們少，可親家母都已經捎了口信過來。作為姻親的他們肯定得跑在頭裏，各種幫忙。

千不看萬不看的，還看他們的妹子和外甥女呢不是？

當然為保萬全，家裏那十一個臭小子還是留下來看家，別跟着去紮親家叔嬸的眼了。

只把小寶珠一起帶回去看看她媽，連着溜在姥姥家待了十多天。小丫頭都躲在被窩裏偷偷哭好幾回了有沒有？

就這麽的，第二天一早。陳家老頭陳有糧就抱着小外孫女，帶着自家金銀銅鐵四大金剛和四個兒媳婦去了寧家。

都沒等着進院兒呢，就聽着遠遠的傳來了大肥豬的嘶吼聲。

這……

父子夫妻幾個一臉霧水，滿滿不解地加快了腳步。到了之後才知道，為了給小孫女個隆重的十二天，為了慶祝他家兒子成了标兵、當了運輸隊隊員。

老寧頭子下了重注，直接買了一頭大肥豬殺！

毛重三百多斤的隔年陳大肥豬，就只打算賣半拉半。剩下的半個豬并頭蹄下水，全都用在明兒的酒席上。隆重到大家夥兒都有些懵：要是沒記錯的話，寧家傳根媳婦二胎生的，還是個小丫頭片子？

短短不到倆禮拜的功夫，那都把許來娣個當奶奶的氣得閉門不出十來天。昨兒早上還聽她憤怒的大喊呢，咋睡一宿覺的功夫，這人的态度就變了個天翻地覆呢！

此起披伏的竊竊私語中，還有人笑嘻嘻往陳家一行人這邊兒來打探情報。問他們都是實在親戚來的，知不知道點兒內幕。

陳家最小也嘴皮子最溜的鐵山擠眉弄眼地拐了問話人一胳膊：“有沒有啥子內幕我是不知道，就知道明天席面上的豬肉啊，可能不大适合你老兄。為啥啊？因為我叔家的豬肉入口即化的，忒嫩，怕是堵不住你這張嘴！”

哈哈哈哈！

此起彼伏的大笑聲中，四招女婿李鴻飛抹了抹汗：“鐵子兄弟，你還跟那吃人飯不吣人話的玩意兒瞎費啥吐沫星子？趕緊的上手幫忙！”

“哎，就來！”陳鐵山笑着搭話，果然就上前幫忙。一個眼角餘光都沒掃給那個被怼到岔氣兒的問話人，就留他一個人在那兒默默運氣。

沒招兒，誰叫他嘴賤且慫呢？

不管是李鴻飛這個支書老來子，還是陳金山那個混不吝。他都惹不起啊，惹不起。除了自己吞了這口冤枉氣，還能怎麽樣？！

都忙着殺豬、刮毛、看熱鬧的，這點兒小插曲連個水花都沒打起來就消散在一片哈哈哈裏。

氣氛說不出來的熱鬧歡快，而在這一片歡樂的海洋中，寧寶兒的小臉卻繃得緊緊的。一雙大眼睛時不時就往門外溜一溜，心裏咕嘟咕嘟冒着緊張的小泡泡。

媽說今兒姐姐也會跟着姥爺回來呢，她同一個爸，同一個媽的親姐姐呢。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她？

唔！她這麽白嫩嫩，肥溜溜（劃掉劃掉）的小萌物，除了爺奶那對究極重男輕女，沒有人會不喜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