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肉面

肉炖好了。

向雲蔚在炖肉的瓦罐上圍了一圈濕布,将肉香嚴嚴實實捂在罐裏,一絲都沒有露出來。這會兒關了火,一揭開蓋子,炖煮了一小時的紅燒肉散發出霸道的香味,混着熱氣直沖而上。

這濃濃的香味直沖到了草棚之上。

葉大牛閉上眼睛陶醉地聞了聞,匆忙蓋上最後一片紅瓦,從屋頂上下來一溜煙鑽進了草棚。

“弄好了是不是?弄好了是不是?真是香死老子了!”

他從向雲蔚身後探出腦袋來看,見她從瓦罐裏夾出一片足足有手掌長的厚肉。紅亮的肉片裹着一層晶瑩的醬汁,夾在筷子裏顫顫巍巍的,好像一抖就能從筷子上溜走。但向雲蔚還是穩穩當當地把肉放在了湯面上。

每碗面條都擱上一塊大肉,再加上一勺紅燒肉的醬汁,撒上青翠的蔥花。

饞得葉大牛直流口水!

他迫不及待地端着一碗先出去,還沒走到桌上就忍不住喝了一口面湯。清湯的口感因為浸泡過面條變得醇厚,又融進了五花肉的肉香和鹹香的醬汁,好吃得他就算燙了舌頭也要再吸溜一口。喝了熱湯,再咬一口肉。瘦的不柴,肥的不膩,入口鹹醇,回味綿長。

“小妹啊,你這肉炖的,真是絕了!葉叔活了半輩子,在廚下幹了二十多年,還是第一回 吃到這麽香的肉!”

葉大牛一邊誇一邊又連着咬了好幾口肉。只剩半片的時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珍惜地留到碗裏待會再吃,開始撈湯裏的面條。

向雲蔚這面是用手工刀切出來的,因為自制的菜刀經年磨損,刀刃并不光滑鋒利,切出來的面條帶着毛邊,反而更能夠吸入湯汁。吸飽了肉汁的面條爛而不斷 ,葉大牛一口接着一口,吃得頭也不擡。

撈光面條,吃完剩下半片大肉,擡碗一口氣喝幹淨面湯。葉大牛這才把碗一放,摸着鼓起的肚皮滿足地長嘆一聲。

“我說小妹,你這個手藝比我就不說了,大隊食堂的老孫也比不過你。要我說,就是鎮上的主國營大飯店的師傅也抵不過你的一個小拇指尖。鎮上就該把你請去做大師傅。”

“這哪是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辦了的事,”趙老爹接話說,“小妹的手藝是頂呱呱,但也不是有手藝就行的事。上回小妹在國營大飯店不是露了一手,但鎮上領導也沒有巴巴下來接她上去呀。不好換人喲!”

葉大牛問:“怎麽不好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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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營大飯店掌勺那個錢六馬,是副鎮長的侄兒。你說這關系,能說換就換嗎?”

“這……”

葉大牛噎住了,半晌才拍着桌子安慰向雲蔚,說:“小妹,這胳膊擰不過大腿,國營大飯店就算了。按我說,就在這村食堂做個幫廚也挺好的嘛,葉叔罩着你,也沒人敢欺負你。這日子肯定越過越好,你又有本事,這不是還吃上肉了!”

向雲蔚笑笑,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如今一心想要在開放市場經濟前積攢開店的第一桶金,對能否進國營飯店已經釋懷。

她轉過話題,問葉大牛:“要不要再來一碗?”

“要,再給我盛一碗!”

趙老爹也把碗掃空:“我也來半碗!”

夜幕降臨,秋風送爽,對于勞作一下午的衆人,吃上一碗鹹香十足、熱氣騰騰的湯面,痛痛快快出一身汗,再暢快過瘾不過。葉大牛仰頭喝完面癱,再次放下空空蕩蕩的碗,一抹額頭的汗,滿意地說:“小妹今後你要是再蓋房、修屋頂,可一定得喊我來幫忙啊。”

***

新修的屋頂,既不悶熱,也不透風,夜裏住起來格外舒坦。白日裏站在院中擡眼望過去,整整齊齊得一片紅瓦,看得也叫人精神一振。而這屋頂,只是向雲蔚一家人生活質量提升的開始。

他們還去新做了棉被。

鐘家從前只有一床棉被和一床褥子,還是鐘奶奶當初的嫁妝,分家的時候才帶出來。這棉被和褥子年紀比向雲蔚還大,早就被睡得薄了。這些年也就這麽一直湊合過來。向雲蔚來了以後,棉被歸鐘奶奶蓋着,她和麥冬兩人合蓋一個褥子,鐘鴻羽仗着自己年輕火盛,夜裏都是合衣睡的。

向雲蔚聽說大窪村的冬天可冷着,鵝毛大的雪積起來能把門檻沒過去。現在家裏有餘錢,當然要提前把過冬的棉被給準備好。

棉花是從隔壁村收的,外面的被套則是向雲蔚從供銷社割了布回來,鐘奶奶自己做的。老太太現在身體漸好,說起要自己做被套,更是精神十分,能自己倚着炕桌,在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手上穿針引線不停,誓要将棉被絮得厚厚實實的。

照鐘奶奶的說法:“我一瞧這大花布染得花紅葉綠的,心裏就來勁!”

人有勁,心情也好,縫着被子還哼起歌來。歌聲傳到窗外去,村裏人聽着,有人為鐘奶奶開心,道她苦熬大半輩子終于過上好日子。有人聽了,心裏卻不是滋味。

鐘大一家聽了,心裏跟吞了苦果子一樣。

鐘大起先是恨透了向雲蔚和鐘老太一家子,他就是見不慣他們分家之後竟然日子越過越好。

但後來竟然遺憾起來。

這天鐘衛國來家裏,一家人圍坐着吃晚飯。鐘大喝了二兩酒,忽然冒出一句話:“早知道向家那個丫頭片子有本事,當初就讓衛民娶回來做媳婦了,十個雞蛋我們也不是出不起。”

鐘為民聽見這話,也不反對。嘿嘿笑了兩聲,說:“小傻子那媳婦模樣也不錯,現在油水足了,不像剛來那樣瘦幹幹的。要好好打扮起來,不比宋晴差……”

他話還沒說話完,桌子一震,面前的菜汁都濺到臉上。

是鐘杏花拍了桌子。

“你說什麽呢?向小妹那個潑婦怎麽能和宋晴嫂嫂比!她上哪門子的漂亮?就是個不三不四不檢點的女人,這種人有什麽稀罕娶回家的!”

鐘杏花還記恨自己的工作被向雲蔚奪走,氣得在桌上罵了一通。這還不盡興,她又扯過鐘衛國的胳膊,要他附和:“衛國哥哥,你說,我講的對不對?”

她以為鐘衛國一定會幫自己說話的。近來她和鐘衛國的關系很近,鐘衛國甚至替她出面找龔支書說情,把她安排進生産大隊食堂工作。而且鐘衛國肯定不願意自己的未婚妻被拿來和向雲蔚這樣的人比較。

鐘杏花為了求肯定,越說越起勁:“像這種女人,哪有正經人瞧得上,也就配一個傻子……”

“住口!”鐘衛國的一聲怒吼喝住了她。

鐘杏花懷裏一空,鐘衛國已經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他黑着一張臉,語氣嚴肅地對她說:“你要記得,外面的人不會管你是大房,她是三房。人家只會記得你是大窪村鐘家的女兒,她是大窪村鐘家的媳婦。她的名聲壞了,你的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以後我不想在家裏或者在外面再聽到你說的這些話!”

“你為了那個女人來罵我?”鐘杏花不敢相信。

她在憤怒之中想起當初在村口撞見的那一幕,向雲蔚分明望着鐘衛國的身影出神……一定、一定是向雲蔚勾引了鐘衛國,讓他失去了心智!

鐘杏花咬着嘴唇在心底惡毒地想,自己一定要給向雲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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