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鐘二
秋收以後村小學也迎來了寒假, 向雲蔚就鄭芬姑嫂兩人全天都去鎮上擺攤。他們天天都能遇上鐘杏花,但如同向雲蔚之前預料的,鐘杏花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銀山鎮是個小地方, 有購買力的也就一小撮人群。在這裏擺攤就是做常客生意,可不能想着一錘子買賣。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 這樣做買賣是行不通的。
果然, 一周以後,鐘杏花把價錢降到一分兩捧。而和價錢一起下降的,還有栗子品質。大窪村後山上的栗子樹是天生天養,長的栗子有限,經過她和村裏其他村民的一趟又一趟的采摘, 現在剩下的大多個頭又小又幹癟。這樣的炒栗子, 就算是買到一分錢兩捧, 也是問津者寥寥無幾。
又賣了三天。第四天, 鐘杏花沒在出現在解放電影院門前。
鄭芬直說奇怪:“先前這人就好像鑽進錢眼裏去,怎麽今天就不來了?”
向雲蔚也想不出原因,直到回到村裏聽了八卦才曉得。
傍晚,向雲蔚一進門, 鐘奶奶就把她招呼過去了。帶着一臉隐秘的得意, 說:“杏花又栽了, 叫人給告到村裏去了!”
“您這消息真是靈通。”向雲蔚走過去。
“那可不,”鐘奶奶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原先我是動不了, 躺在炕上等死的人能有什麽心思去打聽事。現在我真身子骨越來越勁, 又有你給我找的拐棍, 我自個都能去村裏走兩圈。”
說着揮舞了幾下她的兩根拐棍。
鐘奶奶從前癱着完全是病了以後破罐破摔, 自己給自己餓的。現在營養跟上,精神狀态也越來越好,身體也逐漸康健起來。見她有力氣能夠坐起來縫被褥了,向雲蔚就托鄭芬的鄰居孫大哥給做了一副拐棍,好讓鐘奶奶能下地走路。雖說是得拄着拐杖,行走起來不方便,但是人的雙腿肌肉也講究一個用進廢退,只要多走動勤鍛煉,肯定會越來越靈活。
鐘奶奶毫不介意拄拐的不方便,再不方便也不能比癱在床上不方便。至于走路姿勢怪異,更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現在她能動彈,不是光吃糧食不出力,老太太開心得不行,每天醒來都想着幹點活,特別有奔頭。
才絮完新被褥,又找趙老爹攬了串冰糖葫蘆的活。鎮上的冰棍廠,夏天賣冰棍,冬天就賣冰糖葫蘆,自家廠子裏串不過來就把活包出去。
串一百串得一分錢,雖然還比不上向雲蔚賣一碗雙皮奶的錢,但是鐘奶奶串得特別有勁兒。
向雲蔚坐下來和她一起八卦:“您今天這消息是從哪裏聽來的?”
果然,鐘奶奶說是去給趙老爹送糖葫蘆的路上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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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到村委告杏花,說她投機倒把,把村裏後山的栗子運到城裏去賣。老龔已經把她和她爹娘叫去村委會了。這事鬧挺大的……”頓了頓,她着急地說:“不會影響你吧?”
向雲蔚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現在私底下做生意的人可多了,不至于都抓了。龔書記這樣重視,應該還是因為鐘杏花用了村裏面的栗子。她這是倒賣公共財産,性質不一樣。你就別擔心了。”
鐘奶奶如今很信任向雲蔚的話,聽她這麽說,一顆心立刻放回了肚子裏。轉臉,就把全部的熱情都投注到吃瓜八卦上了。
“我就說今年後山的栗子少了那麽許多!前幾天,麥冬跟燕兒還有村裏幾個孩子去後山裏面撿板栗,找半天回來的時候一個背簍都沒裝滿。往年可不是這樣的,往年孩子們回回都能裝滿一背簍回家來。”
鐘奶奶說起來就氣得拍大腿:“聽村裏人說,原來是你大伯他們一家連夜上山去撿的。真的是缺德的,一年到頭孩子們就指着這點零嘴,竟然全被他們撿走了!小妹,你說杏花這栗子在鎮上賣多少錢?”
“一分錢一捧,後來一分錢兩捧,”向雲蔚給她比劃了一下大小,“十來個一捧吧。”
鐘奶奶咂舌:“一山的栗子全賣了,估計得賣個五十來塊錢。這麽多錢,不曉得老龔會怎麽處分他們?又開一個批評會?我看他們是把老鐘家的臉都丢幹淨了。”
向雲蔚搖搖頭:“應該不止批評會。和上次不一樣,上回是鐘杏花和我的糾紛,大家夥只是湊熱鬧。但這回,她觸及到了全村人的利益,只是開個批評會,大家夥不會善罷甘休。為了平息衆怒,龔書記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果然,如向雲蔚所料。
當天晚上全大窪村的人都聽見宋大紅的哭聲,從村委會方向傳來,哭聲高亢,經久不衰。
“號喪呢!”
“吵什麽吵,讓不讓人睡覺!”
“你們家要熬夜偷栗子,別人家還要睡哩!”
宋大紅的哭聲引來不少村民的咒罵,可見這回鐘大家的做法有多麽不遭村裏人的待見。
第二天,向雲蔚剛起床,正到菜地巡視,竹籬笆外面就冒出一個腦袋。
“向姐姐,聽說了嗎,鐘杏花和她爹娘昨天在村委會哭了一宿。”說話的人是葉大牛的女兒,葉小娟。
鐘奶奶在屋裏就聽見了她的聲音,忙招呼人進來:“小娟呀,吃過飯沒,進來一起吃!”
“诶,好嘞!”葉小娟也不客氣,進來就坐下,“全村就屬向姐姐蒸的窩窩最香。”
“葉師傅做得也好啊,他力氣大,揉得面夠勁。”向雲蔚說着端上來一碟腌蘿蔔,“就着吃。”
“瞧瞧,這蘿蔔腌得又脆又爽口,還帶着辣味,就窩窩吃太得勁了!我爹就想不着做這個配窩窩。要我說,論做飯還得是女人有心思!就說還得是我向姐姐!”
葉小娟擺擺手,說起前面的八卦:“書接上文!這鐘杏花一家為啥在村委會哭了一宿?”
“為啥?”麥冬捧着個窩窩頭都在旁邊捧場。
“龔大伯說了,要他們把賣栗子的錢全吐出來,充公!”
鐘奶奶清楚鐘大一家的為人,聞言就搖頭:“沒可能,這跟拿刀割鐘大的肉沒差。他們不會給錢的。”
“奶奶,他們會給的,”葉小娟眨了眨眼,“龔大伯這次發狠了,要是他們不給,就把他們送到公安局去,治他們一個投機倒把!鐘大伯不是一直想把鐘衛民送去城裏嗎,要是背了一個投機倒把的罪,還咋做城裏人。”
鐘奶奶聽了心裏真是解氣,連連點頭:“這下可要叫他們放血了。”
可不是放血了?龔支書一共要叫鐘大家還五十四塊錢。
這些天鐘杏花賣栗子得來的錢,也不全歸她一個人。因為主意是宋晴出的,栗子也是她炒的,所以賣得的錢鐘大家和她五五分賬。分完的二十七塊錢,也已經花去了大半。鐘大買了煙,鐘衛民買了新的膠皮鞋,鐘杏花買了新手絹,剩下不到十七塊錢了。
鐘大在村委會門口看媳婦、閨女嚎了一晚上,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一早把媳婦閨女扯回家,自己就進城去找了鐘二。
“老二,這馊主意是你兒媳婦出的,這錢你們得填補上吧!”
鐘二心知自己親哥哥是什麽樣混不吝的性子,苦着一張臉答應下來:“行,哥剩下的錢我來想辦法。”
鐘大還沒說完:“還有啊,現在我們全家可是在村裏被人戳着脊梁骨罵,我是不要緊了,半截身子埋土裏的人還在乎什麽臉面。但是衛民,你的親侄兒可是在村裏沒臉活下去了。這為啥,還不是為着我那有出息的侄兒衛國。為了不影響他,我們都閉緊了嘴巴,誰也沒告訴這賣栗子的主意是宋晴想的……”
“大哥!”鐘二臉色瞬間變了,聲音驟然擡高。
鐘大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親兄弟一家人,我們全家都指望着衛國一個人光宗耀祖呢,我咋回說出去呢。不過,我為我的侄兒想,老二你肯定也會為了你的侄兒着想,是不?”
鐘二沉默了很久,終于在鐘大餓狼一樣的眼光下開口:“當然,我也會為衛民考慮的。大哥不是一直想給衛民在廠子裏找個工作嗎,我想到辦法了,廠子是不招人,但是可以讓我媳婦辦病退,讓衛民來替她的崗位。”
這天,鐘大在弟弟家裏喝了一頓酒。夜色降臨,才酒足飯飽高興而返。鐘二送走哥哥,沉着一張老臉回了家。
家裏,鐘二媳婦氣得砸了一個杯子:“真是娶了個喪門星回家!我本來還想多幹十年,讓宋晴來替我的崗位。現在到好,鐵飯碗白白送給你侄兒!”
“別胡說,兒子要是聽見準和你置氣。”
鐘二收拾了碎杯子,咬咬牙:“我要回村裏一趟。”
“什麽?”
“我們鐘家是娶了一個喪門星進門,但不是咱們二媳婦。我聽大哥說了,這事肯定是鴻宇媳婦背地搞得鬼。”
“咋!那老太婆肯定和她說了,因為那事情記恨上我們了!”
“八成是。我得回去一趟,不能讓她壞了衛國的前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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