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待婚

白殊跟着小道童來到一間靜室,室內空得只有一尊細煙袅袅的博山爐,和席地打坐的國師。

國師散着發閉着眼,似在入定。

白殊自穿越以來頭一次見到和自己一樣平日不束發的人,心中甚至生出一絲親切感。他在門口脫了鞋,無聲地走到國師面前,動作輕悄地坐在地上。

剛一坐好,對面國師便睜開眼。

白殊回視過去,感覺國師與在宮中見到時很不一樣。雖依舊無甚表情,卻是目光平靜,周身氛圍帶着祥和,全然不似上回的普通。

未等白殊行禮,國師竟是一揚衣袖站起身,抱拳彎腰,行了個大禮。

“害貴人受谶語所累,實乃貧道之罪。”

白殊眨下眼。

國師禮畢複坐,又道:“貴人降臨,是世人福祉。貧道本不該對貴人行事再有多言,但……”

白殊聽得起了興趣,笑道:“在下行事有何處不妥,國師旦請直言。”

國師直視着白殊,緩緩道:“貧道觀貴人身旁有顆伴星。貴人與此世糾纏已深,不可分割。但那顆伴星卻并非如此。”

白殊微微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這指的該是小黑。

他斂起笑,正色問道:“國師的意思是,它還有可能離開?”

國師像是在端詳白殊,斟酌着道:“它受貴人之氣庇佑,原本不與此世相幹,想來能夠長伴貴人左右。可如今,它沾上些許世間濁氣……雖貴人之氣會慢慢濯清污濁,但若沾染濁氣過快,恐怕……”

白殊心中一凜,立刻想到這幾天小黑在宮中的行動。這事他并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太子那邊絲毫不知情。

如此看來,以後不能再讓小黑直接參與行動,尤其是核心行動。盡管不知道國師的話能不能信,可白殊擔不起這個風險。

他鄭重地拱手道謝:“多謝國師提醒。”

想了想,白殊又問:“國師的谶語中龍鳳并舉,是否除了我,太子也可庇佑它一二?”

以後萬一出現不得不和小黑暫時分開的情況,他總要得有個人能托付。

國師垂眼思索片刻,才擡眼回道:“宮中那日,貧道觀貴人與太子之氣兩廂疏離。若是日後貴人與太子聯系漸深,當太子亦能感應到那顆伴星之時,該是可以庇佑它。”

白殊不解:“什麽樣的聯系?要多深?”

國師卻搖搖頭:“天機深奧,貧道亦參透不了許多。”

白殊只得将這事記在心中,看國師已無他話,便起身告辭。

國師跟着站起,再次一拜:“世道艱難,望貴人多憐蒼生悲苦。”

白殊笑笑,沒有回話,直接開門出去,随候在門外的小道童回了客院。

黑貓還眯着眼趴在院中榻上。白殊過去坐下,拎起貓放到腿上,從頭到尾揉了一遍。

小黑聽完他的複述,先說的是:“可惜,不能直接毒死皇帝了。”

聲音裏居然還真帶點遺憾。

白殊捏着它的小爪子:“國師說如果我和太子聯系深,太子就有可能感應得到你。是指他也能接入光腦系統內?”

小黑搖晃着尾巴:“其實,有一種情況是能多授權一人接入系統的——只要你和他結婚。”

打了一輩子光棍的白殊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那是雙方在民政系統登記後,可以開通相互授權。可現在他沒有光腦,我也登不上民政系統,要怎麽授權給他?”

小黑:“那就只能是那句老話——盡人事,聽天命。你就安心等結婚吧。”

當朝暈倒的第二日,嘉禧帝心緒總算平緩,将白泊召進寝殿中問話。

“旨意可已下發?”

“陛下放心,昨日便已到東宮宣旨。”

昨日嘉禧帝醒轉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召來一衆宰相,讓他們立刻議出一個離皇宮盡量遠的地方。後來诏書呈上,他讓孫宦官念過一遍,确認了意思就直接畫敕用印。

此時嘉禧帝才想起來問:“是劃了哪裏給太子?”

白泊細禀:“上景宮,離北辰宮最遠,想來該是影響不到陛下了。就是園子有些大,改造起來頗為費事,恐怕五月初不一定能趕出來。陛下看,要不要将婚期再延後些許?”

嘉禧帝在心中将永樂坊裏空着的宅子盤算一遍,想起來上景宮是最大的一處,心下頓時有些郁悶。

“費事就加人手。東宮衛不就駐紮在北苑,讓他們出兩千人過去幫忙,總不能還不夠。那是太子以後的住處,讓東宮衛出力也是應當。”

白泊應了是。

嘉禧帝看他欲言又止,一邊端起茶盞喝茶一邊道:“知遠有什想說,直說便是。”

白泊這才道:“臣只是在想,地動雖是人力不可為,但讓上宮倒塌卻可以做到……”

嘉禧帝将茶盞遞給孫宦官,重重一嘆:“你與他說。”

孫宦官又把茶盞交給宮人,将殿內宮人都打發出去,才将江山殿中唯有插在帝陵處的小旗折斷的事說了。

白泊聽得驚訝:“這……”

“江山殿守備森嚴,羽林衛之間相互監督,鎖頭門窗皆無損壞痕跡,唯有一支小旗折斷,這亦不是人力可為。”嘉禧帝挨在軟枕上,說話都透着有氣無力,“最主要的是,合婚之後,朕夜間一直睡不安穩,噩夢連連。直到昨晚,下了旨意,朕才一夜無夢。”

白泊沉默片刻,方道:“如此,自當是以陛下龍體為重。只是上景宮臨着春和門,那處的值守,陛下還需多留心。”

嘉禧帝點點頭,又和他讨論過幾句,突然想起一事,問:“對了,上巳賜宴,你兒子也會來吧?”

白泊目光閃爍一下:“他如今有爵位在身,自當參加。”

嘉禧帝沉吟片刻,沒再多說,轉了個話題:“朕聽說,大郎最近拜訪過你兩三次?有一次還沒能進門。”

白泊無奈一笑:“陛下禁了皇貴妃的足,平王自然着急。不過,他即便求到臣面前,臣又哪裏敢應。”

嘉禧帝輕輕一哼,聽不出喜惡,只道:“他娘他舅不清醒,他也不清醒,怎麽連杜卿都不多提點他幾句。”

白泊只聽一個“杜卿”,就知嘉禧帝并沒有真惱,便順着話說:“杜侍中畢竟只是平王岳丈,有些話勸過一句就不好再多說,還得是陛下和平王父子之間才好深談。”

兩人又說過一些話,白泊退出殿來,一邊往宮門走一邊忍不住皺起眉頭。

國師橫插一杠,太子又命東宮衛圍死應玄觀客院,将他原本的計劃攪和得一塌糊塗。

如今天子又特意問起他那個已然脫離掌控的兒子,也不知是何用意……

這日午飯時分,薛明芳和賀蘭和帶着東宮的好飯好菜來尋白殊。

賀蘭和有事請教,薛明芳則是心中高興,跟過來湊個熱鬧。

“上景宮?”白殊一邊喝着參茶一邊問,“是在哪塊兒?”

薛明芳往東南方比劃下:“臨着外城春和門,挺大一塊。這可真是太好了!先前東宮後院不讓外男進,現在搬外頭,怎麽住還不是咱們自己說了算。殿下又沒妻妾侍婢,直接把後園拆了,三千東宮衛全住進去。省得一多半的人駐紮在北苑裏,調動起來還不方便。”

白殊好奇:“天子能同意?”

薛明芳樂得眼都眯起:“他沒理由不同意。東宮衛本身就得跟着殿下走,以前在北苑還說離東宮近,現在隔了大半個永樂坊,說啥都攔不住。”

賀蘭和也笑道:“天子還下了旨意,要抽調兩千護衛去幫忙改造上景宮,正合适我們施為。大門正殿得按規制來,後院只要不逾制,怎麽弄都行。我們打算直接把後院鋪平了,先讓人搭着帳篷住。等你們那鋪子開起來,殿下手頭寬裕點,再慢慢蓋屋。”

聽到這裏,白殊“啊”一聲:“這樣的話……”

見他露出這模樣,薛明芳和賀蘭和頓時眼睛一亮:“三郎是又有什麽好東西?”

白殊笑道:“這個和炸彈不一樣,是個全新的配方,得慢慢試着來。我原本是準備等工坊和鋪子穩定了,再拿出來。不過既然你們說要蓋屋,那就先撥人研究着。這東西弄出來不僅蓋房子快,還很省錢。”

一邊說,他一邊讓知雨取來個帶鎖的盒子,從裏頭翻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薛明芳和賀蘭和接過一看:“水泥、混凝土?”

白殊道:“我也半懂不懂,得讓匠人來看。”

薛明芳一邊拆一邊笑道:“沒事兒,先前那些東西都摸索得差不多了。只要有時間有錢,難不倒人。”

三人就着這新東西讨論了片刻,白殊上輩子也沒見過,只能從視頻資料裏得知信息,解釋過幾句就說不出更多。

薛明芳将配方收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擡頭上下打量白殊。

“馬上要到三月三上巳節,你有合适的行頭參加宮裏賜宴嗎?要不要我們給你備一套?”

白殊驚訝:“我也要去?”

賀蘭和幫着解釋:“你畢竟有爵位,雖然不用朔望朝參,但祭典性質的活動都得參加。也沒什麽,就是去吃個宴。本來還有祭禮,但近年天子身體撐不住,又不願讓殿下代勞,就把祭禮省了。”

白殊問:“你們去嗎?”

薛明芳撇下嘴:“我們無官無職,去不了。就欺負殿下呗,別的哪個皇子伴讀身上沒挂個把散官。”

賀蘭和續道:“諸王都能帶一名內侍,馮萬川會跟去,有什麽事你尋他。”

白殊摸着旁邊的黑貓:“我能帶上貓嗎?”

薛明芳聽得一樂:“你還真寵這玄貓啊!不過很可惜,肯定不行。”

賀蘭和卻是若有所思:“也不一定……”

薛明芳轉頭看他:“嗯?”

賀蘭和也看向他:“你忘了?以前宮裏曾傳過一陣殿下很讨厭貓的流言,因為雅樂公主的那只貓懼怕殿下。”

薛明芳眼珠子一轉:“對呀!那說不定還真可以!”

他重新轉向白殊,指點道:“我們這段時間重新傳一傳這事,等宮裏送帖來的時候,你就求求那宦官,讓他幫忙向天子求情。到時,就算為了膈應殿下,天子也會答應你。”

賀蘭和附和道:“說不定還會讓你和殿下同案吃宴。那更好了,能有個照應。”

白殊将黑貓抱到懷裏順毛,緩緩點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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