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原來割愛, 這麽痛。

祝含煙身上就穿了件薄睡衣,她趴在窗臺望天時,窗外寒風吹拂進屋內, 那時候她并不覺得冷。

可隔着手機聽到祁禍說明天要正式見她父母之後, 她感覺那些寒風自指尖起,迅速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

渾身血液都凝結成冰。

祁禍似乎對她的沉默反應有準備,過了幾秒他才漫不經心地開口:

“先出來看煙花。”

祝含煙張了張唇想回答, 卻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

她喉頭吞咽了下,清了清嗓子才能讓聲音從喉嚨裏出來,她說:“好。”

聲音帶了點兒啞,“你在什麽地方?”

她問祁禍。

祁禍還以為她會被吓得不敢出來, 她的膽子倒是比他想象中大一點兒。

祁禍推開車門,給她報位置:“就我上次送你過來時,前面那片小廣場。”

祝含煙得了地址,沒再回答, 徑直挂斷電話。

去衣櫃裏拿衣服準備換時, 她才發現自己渾身依舊僵硬得厲害。

她用力搓了搓手臂。

思緒混亂着,她連衣服都沒注意看, 随意取了件薄外套, 就走出卧室,眼神完全沒往客廳裏看,直接打開正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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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踏出沒幾步,彭聽蓮和祝升榮就又打起來了,好像砸了什麽東西, 鬧得乒乒乓乓的。

天氣預報說今天要下初雪。

祝含煙本來在窗臺那兒, 等看不見的煙花, 等初雪。

因為她不記得在哪兒聽說過, 在初雪時候,許下的願望會實現。

祁禍沒打電話來之前,她還在想要許什麽願望。

那個時候她已經不敢祈求太多,也不想許什麽不切實際的願望。

她當時想,等初雪落下,她就許,讓祁禍和她之間夢幻般的戀愛,再維持一段時間的願望。

她知道早晚會結束,但她已然開始貪戀。

只是不知道,分開的時間點,會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初雪輕柔如鵝羽,随着寒風飄蕩。

落在祝含煙散在頰邊的發絲上,落在她冰涼的臉頰上。

落在唇上時,有些癢,祝含煙抿了下唇。

初雪在她唇中化為冰冷的液體。

初雪的味道,很像眼淚。

祝含煙家離祁禍所在的小廣場,并不遠。

只需要穿過一條蜿蜒的小巷。

安泊鎮裏,連路燈的存在都是奢侈,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路,祝含煙走得很熟悉很慢。

走出路口,就到達小廣場。

祝含煙停住腳步,緩緩掀起眼皮。

小巷出口處,亮着源自小廣場的暖燈。

只有一盞,卻在這寒冬深夜裏,溫暖又耀眼。

就像祁禍一樣。

旁邊不知道哪位鄰居在用收音機放老狼的歌。

久經滄桑的嗓音蓋住了原唱,他似乎動了真情,撕心裂肺地吼:

“愛你的每個瞬間,像飛馳而過的地鐵。”

“愛你的虎口,我脫離了危險。”

身後是彭聽蓮和祝升榮恨不得對方去死的辱罵與打架,身側是鄰居的悲痛的歌聲。

祝含煙在這一瞬間感覺自己忽然沒了情緒。

和祁禍在一起的曾經,就像是進入了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現在終于落回了現實。

握在手裏的手機在情緒消失的這一刻倏然震動起來,祝含煙沒垂眸去看,她知道是他。

她腳尖踏出黑暗的小巷,步入小廣場。

那一瞬間,廣場外黑沉沉的天空,忽然綻起煙花。

祝含煙不由自主地擡頭,豔火一朵朵在她頭頂綻開,宛如傾瀉而下的星幕。

浮華絢爛,又璀璨。

她在這一刻忽然想起剛才聽到的歌詞。

那麽對她而言,愛祁禍的每個瞬間,就像是昙花一現的豔火。

轟轟烈烈,又轉瞬即逝。

祝含煙在明烈豔火下,看到了祁禍。

一如初見。

他今天頭發也梳成了好看的背頭,額頂美人尖一覽無遺。

只是今天,這雙漂亮的桃花眼裏,只有她。

看到她出現的那刻,祁禍唇角翹起祝含煙熟悉的弧度。

帶點兒壞,但更多的是缱绻溫柔。

祝含煙忽然感覺自己左胸口沉沉鈍痛起來。

祝含煙走到祁禍面前,祁禍身後那桶煙花剛好放完。

祁禍捏了下她微涼的鼻尖,嗓音低啞慵懶,帶着優質金屬的質感:

“夠磨蹭的,等會兒,我再點一個。”

說完他便要轉身。

“祁禍。”祝含煙攔住他。

她嗓音有點兒幹。

“嗯?”祁禍垂眼看着她,感覺她情緒有點兒不對勁。

心髒疼得厲害。

祝含煙臉上情緒卻淡淡的,說話的聲音也沒什麽情緒,她說:“我們分——”

分手兩個字還沒說完。

就被祁禍截住。

“祝含煙,”祁禍原本綴着細碎星光的眼眸,暗了下來,他眯着眸警告她:

“這詞提了就沒回頭路。”

他話音剛落,祝含煙就跟沒聽見他的話一樣,重複了一遍:

“我們分手吧。”

祁禍沒別的反應,似乎她只是問了句,吃飯了沒之類的話。

他只是收斂了嘴角的笑意,問:

“什麽原因?因為你父母?”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祝含煙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不是。

兩個人面對面站得極近,她擡頭看着他的眼,找了個原因:“我膩了。”

祁禍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他偏頭嗤笑了聲,下一瞬,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捏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他臉上情緒再沒半點兒情緒,只冷冷地說:“我問,理由。”

什麽狗屁膩了,他根本不信。

祝含煙下巴被捏得很疼,她頭擡得更高,直視着他的雙眼。

他眼中泛着森森冷意。

祝含煙依舊面無表情,這是他在追她時,她最長用來面對他的表情。

祁禍忽然很讨厭她這樣。

他寧願她掙紮,寧願她哭,寧願她罵他,也不願看到她用看陌生人一樣的目光看他。

她怎麽可以如此輕易地提分手?

那麽他引以為重的感情,對她而言,算什麽?

祝含煙說:

“我本來以為你早就會提分手,誰知道你一直沒提的意思,那麽我來。”

她說話的全程,情緒都很平淡。

“你交過那麽多女朋友,對你而言,分手不該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嗎?”祝含煙說:“我以為你早就習慣。”

“難道,你是不習慣由我提出分手,所以生氣?”

祁禍眼眸裏逐漸泛起怒意。

而祝含煙依舊靜靜地仰頭直視他。

她是不可能擁有自己喜歡的一切的。

與其喜歡的被別人毀掉,她寧願自己摧毀。

這一次,她選擇親手殺死心愛的的兔子。

祝含煙喉頭頓了頓,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說:

“分手理由,是我嫌你髒。”

祁禍瞳孔一頓。

祝含煙太清楚,祁禍是多麽不可一世,多麽驕傲的人。

所以,這個理由一說出來,她和祁禍,就注定再也沒有以後。

衆人都說,他不是她的良人。

只有祝含煙自己知道,他們之間,她才是那個殘忍又狠心的人。

祁禍倏然笑起來。

即使是怒極反笑這樣表情,在他的臉上,也是頂級的好看。

祝含煙眼裏的祁禍,是放肆的、張狂的、意氣風發、睥睨世間的。

她看到祁禍眼尾泛起紅,眼裏迅速蓄起紅血絲。

她第一次在祁禍眼裏,看到了破碎感。

捏在下巴的手倏然被放開。

祝含煙沒站穩,身子甚至晃了晃。

祁禍輕笑了一聲,垂眼朝她點了點頭,“祝含煙,你可以。”

他避開眼,視線在地上落了兩秒,才一字一頓對祝含煙說:

“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說完他轉過身,朝汽車的方向走去。

祁禍轉過身的那瞬間,祝含煙也立刻轉身。

心髒從鈍痛,變成了一抽一抽地疼,像刀尖不斷地在往上戳。

她依舊一點都沒有表現,只動作自然地朝小巷回去。

寒冷絲絲縷縷地滲進皮膚裏,讓身體裏每個細胞都疼得刺骨。

幾分鐘的路程,祝含煙眼前像走馬燈一樣,浮現出祁禍對她的種種。

初見,她在陰影處見在光裏的他,他們在光影裏對視。

他在便利店裏,笑得又痞又壞,問她叫什麽名字。

他在班裏,一字一頓對她說:“祝含煙,下次見。”

他逼着她和他去吃飯,給她點雲澤的餐點,一向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人忽然正經起來,對她說她值得。

他違反校規,開飛機做特技飛行給她看,只為了問她:“開心嗎?”

走進小巷的那一刻,祝含煙像是忽然被誰抽掉了全身力氣。

她腿軟地靠在牆上,右手手指死死掐住左胸口。

憋了很久的眼淚,此刻才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往下掉。

原來她喜歡祁禍的程度,比她想象中,還要深得多。

到沒到愛的程度呢?

祝含煙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再也不會像喜歡他那樣喜歡別人了。

她也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這麽寵她,這麽愛她了。

祝含煙在之前看餘華的《第七天》,對其中一段話記憶特別深刻。

“我在情感上的愚鈍就像是門窗緊閉的屋子,雖然愛情的腳步在屋前走過去又走過來,我也聽到了,可是我覺得那是路過的腳步,那是走向別人的腳步。直到有一天,這個腳步停留在這裏,然後門鈴響了。”

祁禍敲響了她的門鈴,可屋子裏她悲慘的現實生活,實在太窘迫,她太沒有安全感,太害怕打開門,于是只能殘忍地裝作屋子裏沒有人。

祝含煙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裏。

哭得無法自已。

原來割愛,這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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