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老皇帝緊急召随行重臣去王帳,李承鄞和裴照走在前面,我擡頭只能見到他直挺挺的背,和沉穩的步子。

但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指尖緊緊扣在袖口,勒出縱橫的褶子。

帳外的宮人掀開簾子,我低頭悄眼打量着左邊尊座上那個兩鬓斑白的帝王,他斜斜歪在龍椅上,胳膊搭于扶手,見李承鄞進來,掠過一眼後,眼皮微微耷拉,似乎很是疲憊。

李承鄞向老皇帝躬身行禮後,在旁落座。

待帳內安定下來,老皇帝坐正了身子,手指在膝上來回緩緩搓揉,眼風掃過噤聲衆人:“方才--七皇子遇刺,你們都知道了?”

席下七皇子母妃的父親張侍郎突然起身:“敢問陛下,七皇子如今傷勢如何?”

老皇帝不耐煩的擡手打斷:“太醫尚在診治。”

凡是有眼色的都看得出老皇帝現在風雨将至,張侍郎垂下眼微微拱手後重新落座。

我身側的李承鄞嘴角微抿,神色難辨。

老皇帝環視一圈後無人開口,向身邊宦官示意,宦官點點頭:“帶上來!”

李承鄞并未看向來人,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不定。

幾個身穿盔甲的禦林軍抓來兩個黑衣人,向老皇帝呈上弓弩:“陛下,太醫比對過傷口,确是此弓配箭無誤。”

老皇帝渾濁的眼珠直視座下兩人:“誰指使的?”

黑衣人被禦林軍壓着胳膊跪在地上,聞言也不擡頭,只微微側臉。

我心裏一陣咯噔。

他好像………看的是李承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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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順着他是視線轉頭向左手邊衆人,沉聲問道:“你直接說出便是,何必左顧右盼。”

兩名黑衣人擡頭,身後的禦林軍連忙死死捏住他們雙頰,防止他們咬舌。

老皇帝嗤笑一聲:“倒是衷心。”

突然,他臉色微變驀地起身,看着那兩人嘴角慢慢流出鮮血,其中一個臨死前一直望着老皇帝,齒間殷紅彌漫。

老皇帝握緊了拳頭,大呵道:“怎麽回事?!”

最前面的禦林軍端詳一陣後連忙跪下:“回陛下,狀似中毒而亡!”

老皇帝手背青筋暴起:“好啊,真是兩個忠仆。”

我餘光瞥見李承鄞,他依舊端坐,嘴角卻浮出一抹笑容,似是冷笑,又似是嘲諷。

老皇帝掀翻了茶碗,脆弱的瓷器撞在地上成了白色碎片,茶水慢慢浸濕他腳下的地毯。

衆人具是一驚,我縮着腦袋抖了抖,手卻被一片柔軟覆蓋。

李承鄞微微側臉看向我,指尖在我的手背點了點,似是安慰。

但他的掌心毫無暖意。

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若真是忠心,為何向李承鄞這邊看?這欲蓋彌彰的舉動太過突兀。

李承鄞喉結向下微沉,放開了我的手,起身拱手道:“如今七弟病情不明,不知父王如何打算?”

他擡起頭看向老皇帝,緩緩重複道:“父王,想如何?”

老皇帝慢慢坐回龍椅,垂目沉默半晌,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擡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裴照:

“裴照作為禦林軍總統領,玩忽職守才給了賊人可乘之機,暫停職查清事情始末,由左統領張簡暫代其職。”

裴照倒是毫不猶豫的解下佩劍,交給上前的宮人,與同時跪下的張簡伏身叩拜道:

“臣領旨。”

“臣領旨!”

李承鄞垂手站在一旁,拇指在食指側來回摩挲,眼睛不知看在何處。

就在我以為塵埃将落時,簾外突然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陛下……!”

快步跑來的禦林軍大聲道:“啓禀陛下,我們找到了刺客偷偷安在圍場附近的營帳!”

老皇帝頓時直起身子:“如何?可有發現?”

禦林軍言語之中有些猶豫,向這邊偏頭。

又是看李承鄞的?!

我的雙手在寬大的袖子裏絞着衣擺,心中忐忑不安。

李承鄞鼻尖微不可聞的呼出一口氣,沉聲道:“有何事快向父王禀奏。”

禦林軍将手中物什舉過頭頂:“我們搜到了這個。”

老皇帝身邊的宦官接過,畢恭畢敬的遞給他,我這才看清是柄吹箭。

老皇帝接過,将上面纏繞的薄紙展開,看清內容後,牙關微微咬緊,手背經絡分明。

座下衆臣偷偷交換眼神,我不知該看誰,只好又看向側身而立的李承鄞,他雙手交握于身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一切。

老皇帝擡眼向他望去,示意宦官将東西遞給李承鄞。

李承鄞雙手接過後,掃了一眼,我好奇的探出頭看了看,上面蠅頭小字看不清,但字跡後的紅色印痕我有些眼熟。

那是李承鄞的太子玺印。

雖然具體什麽意思我不知道,可就現在的局面來說,李承鄞的書信出現在那裏,定不是什麽好事。

在場的寂靜無聲,我大氣都不敢出了。

李承鄞将紙慢慢沿着折痕卷起,一只手遞給身邊的宦官。

老皇帝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可有什麽解釋的?”

李承鄞彎下了他挺直的背,拱手道:“若我說我沒做過,父王可相信兒臣?”

老皇帝審視着他,仿佛瞧不透眼前的太子。

李承鄞擡起頭與他對視:“父親……可相信兒子?”

李承鄞背對着我,正着身子朝向皇帝。他身上的衣服紋絲不動,我的袖口卻止不住為他顫抖。

他不解釋,這樣求問誰會信啊?李承鄞是突然沒了腦子嗎?

我緊張的等着皇帝給個回答。

皇帝深吸一口氣,視線落在地上躺着的刺客屍體身上,嘴角動了動,似乎有什麽想說的。

這時,禦林軍又來了一個:“啓禀陛下!有人曾見到太子身邊侍從官夜裏偷偷出圍場,現已将人帶到!”

老皇帝疲憊的擡手:“帶他進來。”

那個侍從官衣服皺巴在一起,被禦林軍推搡進門,見到皇帝立刻下跪:“陛下!臣冤枉啊!”

禦林軍從他懷裏掏出細軟呈給皇帝:“臣抓到他時,他正要逃走。”

老皇帝這次看都不想看了,隔空揮揮手,宦官便收回腳步站在一旁。

他身子前傾,話語中帶着壓人的氣勢:“刺客和你有沒有關系?”

侍從官哭的哀凄:“陛下!臣…”

“說實話!”老皇帝額前皺紋加深,“若查出你撒謊,朕将你淩遲處死!”

侍從官頓時沒了哭聲,趴在地上連連磕頭:“陛下!臣是受人指使啊!”

老皇帝沉吟片刻:“受…”

“受誰的指使?”李承鄞是真的糊塗了,竟搶過皇帝的話頭,沉聲開口:“受誰?”

侍從官被他問住,呆了片刻,語無倫次道:“受……受……”

李承鄞在他面前蹲下,從袖口掏出一枚玉佩:“你還記得這個嗎?這是我去年賞賜你的。”

侍從官瞪大了眼睛,看見上面紅褐色的污漬,語不成句:“您……您……為什麽……?”

李承鄞将玉佩放進他不住發抖的手裏,低頭看着他的手,指尖滑過溫潤的白玉,停在那一片暗紅色污漬上。

壓抑的沉默。

座上的皇帝厲聲道:“太子!你是幹什麽?!”

李承鄞擡眼,眼珠子斜上睨着他,不過一瞬的眼神交彙,侍從官竟腿一軟癱在地上。

李承鄞快速轉身,深深向老皇帝行了個叩拜禮,跪在地上拱手埋頭,眼睛沉于臂彎之下:“父王,兒臣覺得,此人受人指使,必然有利益或有——家人脅迫。此人系兒臣宮中官員,兒臣有幾句想向他說一說。”

老皇帝沉默,不知是應允還是否決。

李承鄞直起腰,居高臨下的看着依舊看玉佩的侍從官:“我猜,你背後的人是承諾你,你做這件事,同時将你有胡族血統的家人送出關外保得平安。”

老皇帝原本半垂的眼皮子突然向上翻起。

李承鄞面無波瀾:“傷害皇子這樣的重罪,将知情人連同家人斬草除根也是常事。"

侍從官嗫嚅嘴唇:“你……你如何能知……”

李承鄞垂下眼睛,嘴角勾起:“西境的官員,是忠于…豊朝的好官。”

侍從官怔怔的看着李承鄞,猛地擡頭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緊皺眉頭:“太子,莫要胡說!”

李承鄞磕了個頭:“父王恕罪,兒臣只是猜想……那賊人心機深沉,還妄想模仿我的玺印嫁禍于我!”

話一出口,座下衆人騷動起來,我聽他語氣平穩,不似緊張,看來是胸有陳竹的。

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李承鄞起身從宦官手裏拿過信紙:“我東宮玺印豈是想模仿便能模仿的?”他從懷中拿出了玺印,默默站在一旁的時恩說,“給我一張白紙。”

時恩從袖袋抽出了一張紙。

李承鄞拿着玺印,重重的印了上去。

我看得嘆為觀止。

李承鄞這簡直未蔔先知,怎麽會随手帶着玺印,要什麽有什麽?

侍從官還癱在地上念叨道:“不可能……我明明親自…”

座上的皇帝并沒有拿起來比對,只是掃了一眼,邊擡頭看向畢恭畢敬的李承鄞,沉聲道:“你倒是準備的好。”

李承鄞附身作揖:“父王謬贊了。”

老皇帝一直盯着他一舉一動,閉上眼微微嘆了口氣:“今日看來是審不出問題了,大家都退下吧。”

群臣都起身拜辭,李承鄞卻朗聲道:“請張侍郎劉少卿留步。”

老皇帝看向李承鄞:“你還有什麽話來!”

李承鄞恭恭敬敬的回到:“父王,兒臣尚有話未問完。此時關乎兒臣清白,為免夜長夢多,兒臣懇請留下兩位公正老臣聽審。”

我打算同裴照出帳子,李承鄞微微拉住我的袖子,快速說道:“外面等我一同回去。”

我不明所以的跟着裴照留在帳外,透過帳簾縫隙,我看到他後退半步,斜睨下方的侍從官:“你所孝忠的人,他可是想拿走你的命。”

老皇帝瞪着李承鄞,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态,冷下臉:“夠了,胡話說太多了!”

李承鄞淡淡的看了故作冷靜的父親一眼,繼續說道:“我們中原有種毒,慢性入體,你會感到自己手不自主抖動,那就是毒發症狀。”

侍從官直起身子擡頭望着李承鄞。

李承鄞從袖中拿出一個白瓷瓶遞向侍從官,侍從官下意識想接過去,李承鄞卻收回手:“父王,此人去留不應當由兒臣決定。”

說着,他雙手舉起瓷瓶。

老皇帝伸出手,指尖挨上瓷瓶後,李承鄞松開手。

同時,瓷瓶墜地,發出碎裂聲響。

侍從官似乎已經傻了,仿佛碎的只是空瓶。

老皇帝縮回手,淡淡的說:“将他收押大理寺,聽候審問吧。”

禦林軍上來架走了他,經過我身邊時,我聽見他發出笑聲,瘆人又可憐。

張侍郎和劉少卿起身告退後,帳外突然來了個氣喘籲籲的小宮人,吓得我往後退了一大步。

小宮人一上來就哭:“陛下!陛下!不好了!”

老皇帝已經精疲力盡:“又如何了?”

小宮人哭哭啼啼的說:“太醫給七皇子上藥後不久,他便嘴唇發紫呼吸困難,太醫說,怕是,怕是中毒了!”

李承鄞垂下眼簾,拱手道:“兒臣告退。”

老皇帝趔趄着上前,拉住李承鄞:“你……你竟然?!”

李承鄞看了看那只拉着他衣袖蒼老的手,一字一頓道:“父王,他的毒不是我下的。”

老皇帝攥緊了他的衣袖。

李承鄞出奇的平靜:“原本是沒什麽的,可加上太醫的金瘡藥,就會成為劇毒。父王,毒不是我下的。”

老皇帝似乎不認識眼前的李承鄞,嘴裏說不出話來。

李承鄞微笑道:“您放心,他不會死的。”

老皇帝拉住他将要離開的身子:“解藥呢?"

李承鄞眉頭下沉:“解藥,我給過您了,您自己沒拿穩。只有這一瓶,再等太醫配出來,七皇弟已錯過解毒之機了。”

老皇帝手指逐漸開始顫抖,李承鄞拉出自己的袖子,躬身道:

“兒臣,告辭。”

李承鄞出了帳子,我和裴照迎上去,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擡起手看了看,指尖沾着玉佩上留下的紅褐色污跡。

他換了另一只手抓住我,裴照猶豫道:“殿下,那侍從官的家人……?”

李承鄞冷哼一聲:“我只是知道他家人被送出關外,為了不打草驚蛇,我什麽都沒做。”

“那,玉佩……?”

李承鄞瞥向蓋得嚴嚴實實的王帳:“假的,我送的東西會不知模樣嗎?他的毒也不是那人的手筆,只是那人當着衆人的面反駁不得罷了。”

裴照住了嘴,李承鄞拉着我的手一言不發的向營帳走去。

我摸着他的掌心,似乎出過汗,這次我的手竟比他的溫暖。

李承鄞站在帳外,放下我的手靜默半晌。

他表情隐忍不發,手中攥着無法釋懷的東西,最終只是回頭對我說:“小楓,我想一個人稍微待會兒,你去永寧那兒坐坐吧。”

我有些不放心他,但我也清楚他肯定有不願意給人看到的一面,聽話的點點頭:“那……那你好了叫我去睡覺啊。”

我想了想,補充到:“永娘給鋪的床很暖和,別的帳子都不夠暖和。”

李承鄞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淡淡一笑:“我會接你回來的。”

我其實并沒有走,伫立在外頭聽着裏面隐隐的碎瓷聲。

裴照同我說:“太子妃,屋外太冷了,要不就去永寧公主的帳子裏歇歇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李承鄞其實比我還冷吧…他的手冰的讓我哆嗦。”

裴照不知如何回答我,低下了頭。

我突然有了主意:“裴将軍能派兩個人幫我一個忙嗎?”

裴照愕然一陣,回到:“太子妃要做什麽,末将可以幫你。”

我擺擺手:“洛熙前些日子還抱怨過總有宮女找你搭話,我們孤男寡女不好呆着,你多派幾個人同我去吧,李承鄞最信任的就是你,這個時候他需要有人守着他的帳子。”

裴照嘴唇微動,最後向我拱手:“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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