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知睡了多久,我的睡意逐漸變淡,突然感到有刺眼的光亮,睜開眼循着光亮望去,有個背光的人影掀開簾子進來,手裏拿着弓箭笑道:“你終于睡好了?”
我看着李承鄞高高興興的樣子,啞着嗓子回到:“嗯……什麽時候了?”
李承鄞坐到床邊:“先不管時辰,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說着,他招呼永娘服侍我洗漱,我半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被梳頭換衣,李承鄞就拉着我來到一處草棚。
視野裏,有一匹高大的小紅馬站在那裏,它的腳下是一匹還未褪去胎衣的小馬駒,正卧在地上,馬蹄一下又一下的蹬着,身下是濕潤的泥土。
其實我倒不是很驚訝,我們西州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李承鄞顯然沒見過,看得目不轉睛。
小馬駒雖然身量不足,但卻有着和它母親一樣泛着紅色的皮毛,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在西州養着的小紅馬。
李承鄞牽着我的手說:“我聽聞小馬駒自己就能站起來,你說它站的起來嗎?”
我歪着腦袋端詳一陣:“它看着挺康健的,肯定能站起來。”
果不其然,馬夫給它擦過身子後,它的腿撲騰一陣,歪歪斜斜的直了身子。
李承鄞竟緊張的握住了我的手,一臉期待。
本來不太好奇的我,被他情緒感染,竟也不禁緊張起來。
小馬駒掙紮一陣後,終于艱難的站了起來。
李承鄞松了口氣,沖我笑道:“真的能站起來啊!比出生連翻身都不會的我們厲害多了!”
馬夫似乎是異邦人,說的中原話不甚标準:“這骍駒本就是馬中良品,比別的馬更健壯。”
我瞅着小紅馬很是親切,問李承鄞:“這是我們随行的馬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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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鄞突然挑眉:“你是不是很喜歡它?”
我點點頭:“你不知道,我在西州的時候養過一匹小紅馬,後來嫁到豊朝就……”
我回憶了一下,似乎不太記得它的下落了,有些沮喪的說:“我忘了它後來怎樣了。”
李承鄞收斂了笑容:“那就別想了,你要是喜歡,我便讓他們把這匹小紅馬送你。”
馬夫有些為難:“太子殿下……這小馬駒剛産下,至少需母馬喂養一月餘,若辛苦勞頓,怕是難以存活。”
李承鄞負手于身後:“這不打緊,到時再送來便可。”
馬夫看了眼小馬駒,拱手道:“是。”
李承鄞這個舉動讓我又驚又喜,連忙抓着他的袖子:“真,真的可以送我嗎?”
他的眼睛轉了一圈:“當然不能這樣送你。”
我的笑容一下消失了,小心翼翼的問道:“那……”
李承鄞挺直了腰:“你親我,親我我就送你。”
“啊?”我為難的環顧四周的人,還有那個好奇盯着我們的母馬,猶猶豫豫的和他講條件,“那……回去親行不行?”
李承鄞不管,他湊了上來:“就在這裏親。”
我急了:“可是這……這也太……你不要面子我還要呢…”
李承鄞看我又惱又羞,促狹一笑,眼風掃過旁邊衆人。
時恩和永娘等人識趣的背了過去。
李承鄞眼睛眨了眨:“現在行了嗎?”
我看着那一水兒的後腦勺,簡直羞憤欲死,餘光瞟見目瞪口呆的馬夫和不明情況的母馬,結結巴巴的說:“還,還有看着的呢……”
馬夫終于反應了過來,連忙轉過身,頓了頓又伸出手,一只胳膊擋住了母馬的視線。
母馬不耐煩的拿蹄子刨了刨腳下的土。
我咽了口唾沫,李承鄞笑得狡詐:“現在呢?”
我別過臉給自己做思想建設。
沒關系,就當是被食物咬了一口,反正,反正也沒人看。
矮矮站着的小馬駒擡着小腦袋好奇的打量着我,一雙黑亮的眸子裏映出我通紅的臉。
李承鄞突然開口:“你不親我就親了啊。”
說着他猛地低頭,我連忙擋住他的嘴,急匆匆的說:“我我我…我自己來!”
說罷,我下定了決心般揪住李承鄞的衣領,梗着脖子在他臉上印下一吻。
李承鄞伸手擋住我急着離去的後腦,低聲道:“親錯地方了…”
他主動親上了我的嘴唇。
我被他親得暈暈乎乎,好不容易才被放開。
他挑起嘴角摸了摸嘴唇,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垂頭喪氣的雙手合十,對着小馬駒念叨道:“你一定要好好長大長得又高又壯,不要辜負我犧牲的色相啊!”
李承鄞看着我神神叨叨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
圍場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開始拔營回宮。
我有些舍不得,在馬車裏遠遠瞅着那片遼闊的土地。永寧拍了拍我的膝蓋:“沒事,以後還能來呢!”
我嘆了口氣:“誰知道呢,朝堂上萬一忙起來,就算我想來李承鄞也是分身乏術。”
永寧收回手,沉默半晌:“嫂嫂……其實真的很想念西州吧?”
我看着視線裏搖搖晃晃的風景,和騎在馬上李承鄞的背影,放下了簾子,低聲道:“那已經很遙遠了,我都記不清了。”
永寧沒有再問,而是握住了我的手,柔聲說:“嫂嫂放心吧,等朝堂都穩定下來,哥哥一定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微笑道:“沒有永遠穩定的朝堂,只有永遠存在的争鬥。雖然我很喜歡這些地方,可……我是豊朝太子妃,不能那麽任性的。”
永寧垂下眼睛,複又擡頭看向我,輕聲說:“嫂嫂放心吧,哥哥他…會努力讓你任性的。”
帶着青草香氣的原野之風刮開簾子,我轉過頭去,李承鄞拉着缰繩,在陽光下笑得溫暖又和煦。
回到王宮後,李承鄞果然又忙了起來,有的時候連飯都吃不上便匆匆離去,夜裏縱然來了,也總是點着昏黃的燈批折子。
我見他腳不沾地衣不解帶的忙碌,好不容易養圓潤的臉又瘦了回去,便找永娘學着做了些吃食。
李承鄞揉着眼睛晃了晃腦袋,看我端着東西過來,本來沉着的臉色擠出了笑容:“你來了,還不睡呢?”
我把吃食放在桌上:“時恩說你今日晚膳沒用,我怕你餓了,去廚房端了些吃的。”
李承鄞笑了:“沒事,一頓而已,我扛得住。”
說完他又低頭看起了折子。
我試探性的問道:“你真的不嘗嘗啊?”
李承鄞擡起頭,研判着我的表情,突然舒展了眉頭:“好啊,我嘗嘗。”
說完他撚起一塊包進嘴裏,咀嚼一下後迅速咽了下去:“挺…挺好的。”
我放下心來,高興的晃了晃身子:“真的嗎,那太好了,我才學會沒幾日。”
李承鄞喝了口水:“嗯…天太晚了,你趕緊回屋睡吧。”
末了他又補充到:“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隔了幾扇門怎麽會吵到?我擺擺手:“沒呢,我就是一個人睡有點…睡不着,你忙吧,我先歇着了。”
為了防止他繼續自我愧疚,我裝模作樣的打了個瞌睡:“我睡了我睡了,你別忙的太晚。”
說完我便同永娘出去關上門。我回頭瞅了眼那燭光搖曳的屋子,對永娘說:“你說,李承鄞其實口味挺特別的吧…我吃着覺得齁甜了,他竟然覺得不錯。”
永娘咳了咳:“太,太子殿下只是對您比較特別。”
我不理解她的意思,又悄悄為自己的廚藝感到自豪,背着手腳步輕快的向睡房走去。
才躺下沒多久,我感到床邊似乎有人,連忙轉了個身子。
李承鄞剛好脫下靴子外衣,麻利的鑽進被子,黑暗中我依舊能看清他的笑眼:“果然一個人睡不好嗎?”
我縮着脖子,不好意思的說:“其實也還行…”
李承鄞把我擁進懷裏,下巴抵在我的頭頂:“等這陣忙完了,我就能好好陪你了。”
我毫無底氣的推了推他:“啊……我其實不是很需要人陪啦…你今日的折子批完了?”
李承鄞悶聲道:“嗯……明日起早些再批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洛熙好像快生了,我想着要不要給她的孩子準備些東西。”
李承鄞聲音輕輕的:“嗯……随便找個貴重的送了就行……”
“那怎麽行?”我小聲反駁道,“我要是也生了孩子,肯定是希望同我處得好的送些有心意的東西。”
李承鄞呼吸突然頓了頓,沉默半晌,開口道:“嗯,你自己考量吧,需要什麽吩咐永娘幫你辦。”
我腦子裏把送東西的念頭轉了很久,李承鄞摟的更緊了,低聲哄道:“趕緊睡吧…睡醒了,有好東西等你。”
我頓時精神了:“什麽東西?”
李承鄞說話帶着輕輕的鼻音:“睡醒了就知道了。”
既然他篤定了主意不說,我也只能不問,閉着眼睛開始強迫自己睡覺。
躺着躺着,我覺得自己腹部隐隐有些疼痛,但李承鄞似乎沒有動靜,我怕打擾到他休息,裝作睡着了翻了個身。
過了一會兒,李承鄞突然撐起身子,我感到他的氣息逐漸靠近,連忙将呼吸調整均勻。
李承鄞靜靜的觀察良久,緩緩起身抓起床頭衣服,窸窸窣窣的穿戴整齊後,邁着輕輕的步子推開房門,小聲道:
“時恩,掌燈去書房吧。”
一大早上的,我便被說話聲吵醒,剛睜眼,永娘便興奮的跑進來:“太子妃,小馬駒送來了!您快去瞧瞧!”
“真的!?”我一下子沒了瞌睡,“快帶我去看看!”
甫一直起腰,我突然感到腹部脹痛又開始了,低頭倒吸一口涼氣。永娘見我皺眉,連忙問道:“太子妃怎麽了?”
我擺擺手,滿不在乎的說:“沒事沒事,快帶我去看看。”
永娘麻利的服侍我起床梳了個簡單的盤發,我一出門,李承鄞長身鶴立于院中,一身月白長衣襯得他有些遺世獨立。
他聽到身後的動靜,對我伸出手,笑道:“你看,你的祈禱有效了,它果然長得很健壯!”
我拉住他的手,這些日子他總是因為朝堂上的事臉色郁郁,好不容易有件讓他笑得這麽開心的事,我實在不忍心拂了他的興致,勉強擠出笑容:“是啊,好健壯呢!”
李承鄞攬着我的肩膀:“你再祈禱一下,讓它趕緊長大,等它長大了,明年秋圍就能騎着它打獵,到時候說不定比我的青骢跑的還快!”
他眼裏盛滿燦爛的笑容,晃的我眼睛發酸,我按着他的力氣逐漸增大,忍不住想蜷起身子。
李承鄞發現了我的異樣,笑容變淡,抓緊我的手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我顫抖着擺擺手:“沒事……就是肚子有點疼……”
李承鄞眉頭越皺越緊:“多疼?很疼嗎?那我們趕緊進屋去歇着…裴照,你把馬先牽走!永娘,快!叫太醫來!”
他支撐我勉強站着,寬慰道:“沒事的,太醫就來了,我們進去休息!”
我攥緊他的袖口:“讓我…讓我蹲會兒,蹲會兒舒服些……”
說着我也不管他了,自顧蹲下。
他也順着我蹲下,扶着我身後擔心我仰倒,捏住我冰冷的手指問道:“怎麽回事?是不是又吃了什麽寒涼的東西?”
我覺得說話都有氣無力起來:“沒……沒事……”冷汗冒出,風随便一吹我便感到身子發抖,“沒事……”
李承鄞焦急不已,将我整個人突然抱起,趔趄着往屋裏跑去,喃喃道:“對…沒事……馬上會好的…”
他剛把我放下,太醫便被永娘又拖又拽的小跑着過來,跪在地上來不及行禮,李承鄞便一把将他拖來:“免了免了!快看看她!”
太醫連滾帶爬的上前,伸手把了把我的脈搏,眉頭擰出了川字,看得李承鄞說話都不利索了:
“如……如何?”
太醫後退一步,伏在地上:“太子殿下!這……事關太子妃體內的寒毒……”
李承鄞抱着我的手微微顫動,看了我一眼後,沉聲說:“随我去書房相商。”
說着,他就要起身,我一把拉住他:“我……我自己的身體狀…狀況…我也想…知道……”
李承鄞頓了頓身形,坐了回去,聲小而狠厲的對太醫道:
“好好想想怎麽說,說錯一個字……我要你腦袋!”
我腦子混亂,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聽太醫沉默半晌,唯唯諾諾開口,嗓音帶着恐懼:
“太…太子妃她…跌入湖中,體內寒氣頗重。如今每日所服…湯藥,并不對症,若繼續……身子将沉受不住…恐怕……”
“恐怕什麽?”李承鄞聲音冷了下來,“說清楚!”
太醫一哆嗦:“恐怕……恐怕……命不久矣!”
李承鄞渾身一震,喉結動了動,握着我的手逐漸變冷,低聲道:“可有法子解決?”
太醫重重磕頭:“若停用,換一劑湯藥,可保住性命。”
李承鄞呼吸紊亂,胸口起伏頗大,手抹去我臉上的冷汗,深深看了我一眼,閉上眼睛咬緊牙關靜默半晌後,這才開口道: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效果嗎?”
太醫幾乎整個身子貼在地上,猶猶豫豫的開口:“太子妃……寒毒一解……必然……必然恢複從前…”
李承鄞臉上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氣後,揮揮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臣…遵旨。”
太醫走後,李承鄞抱着我坐了很久,直到我身子有所緩解,他才放下我起身,背影有些蕭瑟。
我看不懂他的想法,只能感受到他的猶豫和莫名的恐懼。
獨立良久,有宮女推開門,手裏端着我常喝的東西,低聲道:“太子殿下,這湯藥是否還……”
李承鄞手中攥緊拳頭,複又松開。
宮女再次小心翼翼的出聲:“殿下…”
李承鄞的手背再次暴出青筋,突然快步沖上去,手抓住瓷碗,狠狠往地上一砸!
頓時,地上水花伴着碎片四處飛濺,驚得所有人慌忙下跪!
他側着身子,兩腮繃得死死的,眼睛似要将地給盯穿。
終于,他彎下了腰,附身拾起一片鋒利的瓷片,握在手裏,越來越用力。
暗紅色的鮮血,慢慢地,順着他的指縫在手腕彙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成了一窪殷紅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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