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薄且陰沉的臉與這陰森的水牢相得益彰,他道:“說完了嗎。”

沈寶用一驚,馬上收拾起情緒,深深地看了一眼陳松後,她轉身:“說完了,殿下。”

“你說完了,我該辦正事了。”薄且聲音提高,“陳松私闖別院,欲圖不軌,念其在都城府任職期間兢兢業業,不曾有私,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判其五十鞭刑,打完之後扔了出去。”

還沒等沈寶用說什麽,薄且對她道:“你來執鞭。”

沈寶用走近薄且,小聲地近乎哀求地道:“殿下,您不是已經答應了,”

薄且也壓低了聲音,打斷她:“答應了什麽,饒他一命放了他,我哪一點沒有做到。你若不忍那就由我來親自動手,你選哪樣?”

沈寶用低下了頭,單薄的肩膀不堪重負地在撐着她整個人。她有些抖,但沒抖太久,最終她擡起了頭:“我來。”

薄且咬了咬牙,明明是想看她痛苦來解恨的,但她現在真這麽選了,薄且更氣了。

“給她!”薄且道。

守衛把鞭子遞了過來,陳松那邊,恐怖的“嘎吱嘎吱”聲又響了。只見他從水中被吊了出來,現在他整個身子都露了出來。

沈寶用這才看清,剛才的那一鞭是從他側頸一直抽到了胸腹,他衣服都被抽破了。

沈寶用是親眼所見薄且可以單手接住陳松一掌而無事的,所以他不像大部分貴族子弟,無身手無力量只能靠手下保護,這樣的人若是使鞭,加之他對陳松的仇恨,五十鞭下去,陳松不死也會致殘。

所以,必須得是她來。哪怕這個過程極其痛苦,她也要咬緊牙關撐下去。

沈寶用痛快地接過了鞭子,她輕輕甩開,鞭尾垂在地上。

薄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可沒有這裏看守的本領,這個距離是打不到人的。”

沈寶用前進了幾步,她本已把眼淚憋回到了心裏,但看到陳松在對着她笑,她差點又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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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還是忍住了,她用盡全力地回以陳松一抹微笑,然後閉着眼把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薄且倒是沒想到,沈寶用竟沒用他催促,利索地甩出了第一鞭。

哪怕沈寶用沒有使大力,鞭子抽在身上的聲音還是讓她心顫手抖。她怯懦了一下,第二鞭打得輕了,被薄且發現,他道:“你若不使力打得這樣敷衍,就換人來。”

沈寶用只得加大力度,而薄且似乎還嫌不夠,一直在後面道:“用力!不夠!再用力!”

沈寶用額上開始冒汗,她忍着胳膊的疼痛咬着牙暗數道:“二十二,”

第二十三鞭抽下去後,劇痛從她胳膊處傳來,她整個手臂抖得厲害。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薄且的眼,他忽然反應了過來,上前奪過沈寶用手中的鞭子。

沈寶用顧不得自己的疼,欲去搶回鞭子:“我剛才是不小心才失了準頭,我後面會使力的。”

薄且咬牙切齒:“夠了,你胳膊不想要了。來人,把人犯押回去,不用再打了。”

聽到不用再打了,沈寶用一下子放松了下來,這時才感覺到右臂已疼到麻木,堪比她脫臼時的感受。

薄且不再理會陳松,把人打橫抱起就走。陳松想問沈寶用的情況,但剛張嘴一口血噴了出來。其實他身上最重的傷還是最早捱的那一鞭,沈寶用力氣再大,也抽不到皮開肉綻的效果。

他就這樣被重新放入水中,如果身上這些鞭子是由別人來打,這樣被放入水下,陳松哪怕再年輕力壯會武功,也抗不了多長時間。傷口一旦潰爛引起高熱,神仙難救。

是以,太子讓沈寶用執鞭就是算到了這一步,他是真的想留他一命,也是真的要他享極致的痛苦。

薄且抱着沈寶用往外走,他忘記她胳膊剛受過傷的事,別說執那麽重的鞭子抽出去二十多下,按說重物都是不能提的。

他看向懷中已疼到閉上眼的沈寶用,就為了讓陳松少受些罪,她忍着不說也不知強忍了多久。

薄且氣一上來是真想把她扔出去,但現實是,他把人又往懷裏抱了抱,堅實的胸膛讓她更得勁兒的倚靠着,有力的雙臂把人托得穩穩的,生怕颠簸會讓她更痛。

門口不知何時停了一頂十六人擡的大轎,守銘與玺兒一人掀起一邊的簾子,方便薄且抱着人上轎入內。

這轎中俨然如一間屋子,坐卧起居的地方都有。

沈寶用疼迷糊了并不知這裏是何處,她被薄且放到榻上時,一下子警覺了起來,這麽地躺在薄且身邊,她抵觸她不願,甚至感到害怕。

薄且見她又開始不順從,卻因說不清的逃避心态,不想再用陳松來威脅她。

他緊閉雙唇,直接把沈寶用右邊的袖子扯了下來,她肩臼已經腫得老高,必須接受及時的治療。

沈寶用這時已起了高熱,其實從她被人卸了胳膊又在薄且那裏遭了打擊開始,她就一直在硬抗,因為心裏藏着事,惦記着陳松會不會來,會不會有危險,憑這一執念一直撐到了今日。

可今日發生的事也沒讓她好過,先是陳松被擒,之後水牢之行,再然後是被薄且強迫,此刻因過力而使肩膀舊傷複發,在不堪身體的帶動下,她的精神也撐不下去了,這一倒有如堤壩崩塌。

沈寶用意識有些迷糊,但她知道呆在她身邊是薄且,而且他扯了她的衣服。

她的肩膀因為腫症而發熱發燙,薄且的手觸在上面是冰涼的感覺,這讓沈寶用想到了蛇。

她熟練地抓蛇把蛇當成美味之前,也曾有過野外被蛇纏咬的經歷,這一刻薄且的手指就像是蛇,還是帶毒的,沈寶用揮動完好的一邊手臂打了過去。

薄且的注意力都在給她療傷上,雖還是躲過了沈寶用的襲擊,但臉頰被她的指甲劃破了。

薄且制住她那只手,依然沒有再拿陳松威脅她,但嘴裏說出的還是威脅的話,不過換成了另一種:“你現在心裏也清楚,若不能得到及時救治,你這胳膊就會被你作廢了。”

緊接着肩膀處又是一涼,沈寶用感覺出來了,這應該是藥膏,薄且在給她上藥。然後她又聽到他說:“玺兒進來。”

這下沈寶用才放下心來,不再是她與薄且單獨相處了。這根弦不再崩着,沈寶用昏睡了過去。

這一場折騰,歷時太久,也就是沈寶用不屬溫室嬌花,否則早就倒下了。

在玺兒打下手的情況下,薄且處理好了沈寶用的肩膀。一摸她的額頭知道她不光是傷處發熱,她整個人都起熱了。

薄且沖外面道:“回去。”

在他的命令下,這頂十六人擡的大轎開始啓動。

玺兒沒想到殿下并沒有把沈姑娘放回西院,而把人直接抱進了他的院子。

“你不用再跟着,回西院呆着去。”

玺兒聽此腳下一頓,回道:“是。”

薄且抱着沈寶用從外屋走到正廳,最後進到內室。這個地方沈寶用沒來過,這裏很大,比正廳都大。

碩大的一張床擺放在東邊的牆邊,西邊挂着簾子,簾子後面是浴池。北面一排櫃子,裝的是衣物被褥,南邊是書架,上面放滿了書,比外屋書案後的的架子上放的還多。

不止有書還有古琴和一卷卷的書畫。這是獨屬于薄且的一方天地。

如今他把沈寶用帶了進來,這裏從此會沾染上她的味道,她的氣息,布滿她的痕跡。

薄且把人放在他平常睡的榻上,外面楊嬷嬷道:“公子,大夫請來了。”

“讓他進來。”

楊嬷嬷眉眼一垂,轉身對大夫道:“朱大夫,您請進去吧。”

朱大夫從正廳進來,一進到裏面就懵了,裏面太大,還有一條走廊,他該走過這條長廊嗎?想回頭問領他進來的嬷嬷,不想,身後根本沒有人。

那位嬷嬷沒有進來,他只聽到嬷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您一直走就可,我們公子在裏面候着您呢。”

朱大夫往上背了背藥箱,走過長廊。

楊嬷嬷暗嘆口氣,這內室殿下是一直不讓人進的,侍候的人都是在外屋與正廳侍候殿下的。如今不止沈寶用進去了,還為了給她治病,連外面請來的大夫也進去了。

這麽多年,從她見到太子殿下的那刻起,她就沒見殿下為了誰而改變過自己的習慣與原則。

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她剛服侍沈寶用穿衣配飾時,雖收斂了審視的态度,但她還是能看得出來,那姑娘只是表面順從,她心裏根本不服,根本沒有太子殿上。

處罰錢嬷嬷那日殿下與她說的那番話,她還記得很清楚,也是從那時開始,楊嬷嬷知道太子殿下對沈寶用可能不止是一時的興起。

可以沈寶用的個性,若只是拿來當個小玩意兒倒沒什麽,她不聽話不順從也無所謂,抛開了去也就罷了。可若是讓殿下上了心,不聽話不順從就會成為大問題。

此刻,楊嬷嬷這樣放眼望去,這何止是上了心啊。楊嬷嬷心裏隐隐不安,她真怕沈寶用這個特殊的存在會造成什麽不好的事情,但她又說不上來具體會是什麽,她甚至開始在想,要不要向太後禀報一下,別看太後與太子時常有些小争鬥,但畢竟是親祖孫,太子對于太後來說是未來的江山社稷。

楊嬷嬷望着內室的方向,她甚至開始希望沈寶用能病得再重一些,若她沒了,一切不穩定也會消失。

內室裏,朱大夫見一身形颀長長相俊美的年輕公子,看到他後微笑着道:“大夫,病人在這裏,您好好給瞧一瞧,她肩上有傷莫碰到那裏。”

朱大夫往榻上一瞧,一佳人雙目緊閉,哪怕是這樣也看得朱大夫一楞,這樣的絕色生平未見。

自己在都城裏開着最大的醫館,什麽樣的達官貴人他沒瞧過,但長成這樣的還真是沒見過。

朱大夫斂住心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只是內心感慨一番,并沒有什麽邪思異想,況他行醫多年,多少有着醫者之心,只要一瞧上病,馬上就會忘記一切。

這位小姐腕上已搭好巾帕,想來是那位公子做的,朱大夫挽袖伸手,只一碰到巾帕他就知道這是起了高熱,隔了一層都能感受到熱度。

朱大夫心裏一懸,本來看她睡得很熟,呼吸很輕,這是沒什麽大問題的表現。但若是起了熱,這樣的表現就很危險了,這說明病人熱迷了,甚至有可能顫厥不斷。

朱大夫馬上道:“這位姑娘要馬上去溫,待我再給她開些去表解疏的寒藥,先把熱降下來。”

薄且看大夫語氣急切,他馬上轉身離開,不一會兒就拿着被涼水浸過的棉帕過來。

“是放在額頭上吧。”薄且也起過熱,為防傷腦變成傻子,一般涼帕都是這樣用的。

“對,趕緊放上去。”朱大夫這時已開始寫藥方。

“事急從權,這藥烈了些,先把熱降下來再調整藥方。”朱大夫已寫好。

薄且:“都聽大夫的。”

這藥方是薄且親自送出去的,讓守銘去拿藥、煎藥還要全程盯着。因為論起細心整個園子就數守銘了,要不皇上也不會把他派到太子身邊,他也不能做到總管的位置。

薄且也不嫌麻煩,親自送了大夫出去,又親自從守銘手中接過藥碗。又親手撬開沈寶用的嘴,把藥灌進去。藥不好喂,但他頗有耐心,幾乎沒浪費多少藥汁。

這大夫是個敢下藥的,沈寶用一個時辰後開始退熱。她終于不再是一個姿勢,動都不動地躺着,她開始一會左側躺一會右側躺。

但見她眉頭舒展,不見難受,是副正常熟睡的樣子。

第二天換了方子,沈寶用偶爾會有醒過來的時候,薄且選在她睡的時候給她肩膀換了藥。她這傷是複發,能好到什麽程度,以後會不會受了累變了天就會疼,尚不可說。

一想到那調懲司的婆子竟敢對他的人下這樣的黑手,薄且倒有些後悔把人打死了,該是留着,放在水牢裏慢慢來。

想到水牢,薄且開始思考。他洗幹淨手上的藥後,就做出了決定。

水牢中,陳松還在被關押着,沒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哪怕這人看上去已很久沒有動靜,看守也不會理他,更不會把人撈出來查看。

水牢的看守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在深夜前來。他們馬上把所有的燈都掌上,一時間這裏亮堂了起來,點點火光映在水上倒生了一副奇異的景象。

“把他弄上來。”薄且道。

陳松被吊了上來,但雙手還是被鎖着的。在這個被吊的過程中,疼痛令陳松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他就看到太子站在他面前。水牢裏的燈火說明現在是晚上,而太子披散着頭發,全身只着一件長氅,一副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

這樣的時辰,這樣的裝扮,以及太子慵懶餍足的語調,陳松雙眸發暗,根本不顧手腕的疼痛,雙手緊握成拳。

太子向他走來靠近他,陳松聞到了熟悉的香氣,薄且成功地在陳松的眼中看到了怒火與痛苦。

他心情又好了一些,在沈寶用服藥退熱的時候,他心情就開始不錯。

“都下去。”薄且命令道。

所有看守全都領了命退下。

下完令的薄且,語氣繼續慵懶:“喜歡她?”

陳松沒有猶豫肯定地道:“喜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殿下不也是嗎。”

薄且搖頭:“我不是。”

陳松盯着他,嘴唇抿成了線。

薄且又說:“你喜歡她又如何,就算我放過她,你還能娶了她不成。她那個人啊,雖出身卑賤但心比天高,不是正妻不稀罕的。可惜命比紙薄,落到我的手上,我想讓她成什麽她得是什麽,就算是個侍妾,我不想給她也得不到。”

陳松:“殿下不是說了嗎,她那個人啊,不是正妻是不稀罕的。侍妾?其實殿下不必為此煩心,給與不給她都不當事的,這一點我還是比你更了解她。”

薄且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你還沒回答我,會娶她嗎?”

陳松:“怎麽,殿下想與我打賭?這個賭不錯,殿下要不要試試,若你放了她,我排除萬難地娶了她,從此殿下就徹底放手,讓這段經歷随風而去。若是殿下放人後,我在困難與流言面前後悔了,願賭服輸,我與她都任由殿下處置。”

薄且臉上的笑變成了嘲:“你倒跟她有相似之處,全都自不量力,都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憑你也配跟我打賭。”

薄且正色道:“既然你不肯說,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你根本不會娶她,因為你沒你想象的那麽了解她。”

陳松一直是頂着一口真氣在與薄且對峙,他一點氣勢都不想輸,馬上跟話道:“願聞其詳。”

薄且:“她是個騙子,她有秘密。當初她與沈芮訂婚,行的就是騙招。”

陳松為沈寶用辯解:“她只是命不好,出身不好,但沈家是知道她身世的,她并沒有騙他們。若不是殿下從中作梗,她就算不與我相識這一場,能找到她認為的好歸宿,我也替她高興。”

薄且搖頭:“她騙的不是這個。我曾在知道她與沈芮訂婚後問過她,新婚之夜那一關她要怎麽過?她告訴我她早有準備,不用我操心。”

薄且這樣說,陳松第一反應就是,早在九王府薄且就已強迫了她,做下了惡行。

撐着他的真氣反噬而來,“噗”的一下,陳松噴出一口血。

薄且躲得迅速,沒有沾染上血污。

“這樣就受不了了,還敢打賭說你會娶她。”薄且回到原處,“陳都尹,再堅持堅持,我說完就會放你出去。”

“沈寶用在流浪的時候遇到過歹人,是,漂亮不是她的錯,流浪不是她的錯,年紀小也不是她的錯。但我早說過,她命比紙薄,在還那麽小的時候,她就不是完壁之身了。”

陳松楞住了,薄且欣賞着他的表情,繼續道:“所以,現在你知道了吧,你若了解她的全部根本不會娶她,不外乎與我一樣,最多弄回去當個侍妾或外室,聖上怎麽可能讓你娶她,讓那樣的女子去跪拜陳家的列祖列宗!”

陳松根本沒聽到薄且後面說的是什麽,他只對一件事感興趣,他急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自然是在她被收養之前,”薄且說着也咬上了牙,“差不多十一歲的時候吧。”

“十一歲?”陳松說不下去了,他被巨大的震驚砸中,然後極度痛悔的感覺漫上心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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