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
◎“我自願的。”◎
梁昭月的情況并未得到好轉, 連醫生都無法近身,不吃不喝,更不願意喝藥甚至接受治療,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被她摔得粉碎, 只有陸青桉偶爾可以靠近, 同她說上幾句瘋癫的話。
她在用這樣的方式折磨消耗自己。
為了能讓梁昭月有個安靜舒适的環境可以調養, 陸青桉向陸令骁提出他們搬去君瀾公館的想法。
“那孩子這樣也不是個辦法。”陸令骁滿是嘆息, “一切都順她的意吧。”
陸青桉颔首:“多謝父親。”
去君瀾公館的路上, 梁昭月精神有些恍惚, 她看着窗外的樹影愣神,語氣平靜:“這是去哪?”
陸青桉來之前早已告知,但仍解釋了一遍:“去君瀾,你不是一直想搬過去。”
“是啊。”梁昭月冷笑說, “搬過去我就不會打擾任何人了。”
“昭昭。”
陸青桉略顯不悅, 他握住梁昭月冰涼的手,想要去安撫她不安的情緒,“別這樣說自己, 好嗎?”
“怎麽?煩了嗎?”梁昭月始終看着窗外,不願回頭, “這就受不了的話趁早離婚放我去死, 對我們,對所有人都好。”
聽到“離婚”的字眼,陸青桉沒能按耐住脾氣,神色添了幾分薄怒:“梁昭月!”
“用不着喊我!”梁昭月也并不怯懦,直接吼道, “我就這號人, 沒有人容忍得了我, 包括你陸青桉,別以為你短暫的介入我的生活就可以安排我的一切。你不配。”
陸青桉的目光沉了下去:“夠了。”
見他如此,梁昭月只是笑了笑:“我們走着瞧。”
到了君瀾,梁昭月自己下車回了房間,她蜷縮在被子裏,昏暗的房間沒有光亮,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不敢關門的時候。
陸青桉站在門外望了許久,漫長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梁昭月一直沒動過。
比起在陸家,梁昭月安靜了些,不怎麽亂發脾氣,但說起話來,總是帶着刺,想要逼着身邊人離開。
陸青桉請了長假,将公司的事一應交給董事會,這樣荒唐的舉動無疑是給別人彈劾自己的機會,但他管不了那麽多。
梁昭月更重要。
午飯時間梁昭月準時下來,沒什麽意味地打了招呼,坐下吃了幾口又吐了出來。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嫌惡,一擡眼,看到陸青桉的臉,卻又不知如何發洩。
陸青桉面色平靜,輕聲問道:“下午我來做,想吃什麽?”
“随便。”
梁昭月不怎麽想開口。
“好。”
吃過飯後,梁昭月沒有回房間,抱着抱枕窩在沙發裏看新出的電視劇,分明是個情景喜劇,她怎麽也笑不出來。
許是因為君瀾公館沒什麽人,周圍安靜的氣氛倒是讓梁昭月的心沒那麽躁動,她聽着外面的蟬鳴,思緒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梁昭月才發覺有一陣沒看到陸青桉了,她沒想去找,卻聞到了一股甜甜的米香。
梁昭月記得這個味道,是梁爺爺最拿手的甜糕,她小時候很愛吃,只是後來長大了總吵着減肥,也就不怎麽吃了。
這味道讓梁昭月莫名的心安,是這麽久以來沒有的。
她跟着氣味進了廚房,才發現是陸青桉正在裏面忙碌,蒸鍋上冒着騰騰熱氣,他正掐着時間計算甜糕的味道。
聽見動靜,陸青桉才擡頭看了過來,笑問:“聞到味道了?”
“嗯。”梁昭月靠近,想掀開鍋蓋看看,卻被熱氣燙到了手,“還有多久?”
“還得半個小時。”陸青桉拿了顆土豆遞給她,“要不要一起?”
“你都遞給我了。”梁昭月接過土豆,拿着削皮器削皮,“你怎麽會這個?”
做甜糕的程序複雜繁瑣,又要講究火候,這樣吃起來才會甜而不膩,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家都更喜歡買現成的來吃,所以很少有人會這道甜點。
梁昭月記得梁爺爺說過,年輕時為了追喜歡吃甜糕的梁奶奶,他跑了很遠的路去一個村子裏拜師才學來的手藝。
陸青桉看着她說:“我還會很多。”
“做這些有什麽意義呢?”許是因為甜糕,梁昭月的态度變了不少,語氣逐漸平和,“人都不在了。”
“有沒有意義都由你說了算。”陸青桉沖洗手裏的青菜,“昭昭,這件事裏我只能做旁觀者,但我不希望這一輩子,我都只是一個旁觀者。”
梁昭月擡眸,同陸青桉的眼神在途中相碰,她想起自己來時在車裏說的那些話,沉默了片刻,道歉的話終究未能說出口。
她放下土豆,徑自出了廚房。
“動作快點吧,要餓死了。”
陸青桉頓住,随後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計時器,突然感嘆起時間似乎真的太慢了。
等甜糕做好,陸青桉等不及其他,先一步出去要梁昭月品嘗,只有她才知道到底正不正宗。
梁昭月對他沒什麽信心,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吹了吹,只輕輕咬了一小口,她的眼睛一亮,覺得不可思議地看向了陸青桉。
“怎麽會?”梁昭月詫異道,“你是跟着爺爺學的?”
“嗯。”陸青桉沒有否認,“在你離開的那四年裏。”
梁昭月愣住:“為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陸青桉別過臉,淡淡地說,“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離開了我,想在他們身上找到答案。”
梁昭月的思緒亂成麻:“那你找到了嗎?”
“也許吧。”
梁昭月不作聲,低頭再次嘗了一口甜糕,是真的得了梁爺爺真傳的味道,可她再也找不回當初了。
想到這,眼淚頃刻而下,怎麽也止不住的流,甜糕的味道也跟着變澀。
陸青桉彎下腰,将她摟入懷中。
“陸青桉。”梁昭月湊近,抱着陸青桉的力度很大,哭着說,“我真的過不去,我不知道怎麽才能讓我好受一點。”
像是墜入深淵的人,怎麽也抓不住可以解救的繩索,任由自己萬劫不複。
他們這樣保持了很久,梁昭月的哭聲随着時間漸停,她松開陸青桉,要他替自己擦拭眼角的淚水。
為了讓梁昭月不那麽煩心,陸青桉遣散了留在君瀾的人,也給鄭姨放了長假,家裏現在只有他們。
梁昭月哭出來好了許多,便說道:“那我來洗碗。”
“不用。”陸青桉說,“有洗碗機。”
梁昭月抿了抿唇:“那……好吧。”
她只能幫着陸青桉把飯菜端上桌。
許是因為甜糕的緣故,梁昭月的胃口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至少可以做到以前一半的飯量。
吃過飯後,兩人一起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裏,又一起收拾了桌面和廚房,只是看似平常的一幕,卻依舊沒有任何交流。
下午的時間陸青桉問梁昭月是否要去午睡被她拒絕。
梁昭月依舊是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屏幕發呆出神,也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
陸青桉坐在梁昭月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陪她一起看劇,瞧着她發呆,便出聲問道:“在想什麽?”
梁昭月的态度比起之前緩和了幾分,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緩緩說道:“以前夏天的傍晚,我總會坐在爺爺的躺椅上,聽他講我小時候的事,反反複複都是那幾句話。我嫌他啰嗦,每次都打斷。”
“去年我生日,我只顧着自己快樂,卻忘了以往都是爺爺陪我的,我答應他今年一定陪他,沒想到還是食言了。”
陸青桉沒有出聲,靜靜地聽着她的話。
“我總說我愛爺爺,其實不然,他離開後我難過的事情很多,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我第一反應是,以後沒人愛我了。沒人會在我和爸爸争辯的時候護着我,也不會有人毫無保留地給我他全部的愛,可我終究還是将這份愛消耗殆盡,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梁昭月冷靜道,“在失去一切之後,我無法找到支撐我活下去的愛,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任何人都可以說愛我,但這些都不及爺爺的萬分之一。”
她的目光很輕,就這樣看着陸青桉的眼睛,繼續說道:“哪怕是你,在說出愛的那一刻,不也在渴望我的回應嗎?可是我做不到,像我這種不懂愛的人,只有爺爺填補了我關于愛的空缺,甚至不求回報,而我只有不斷地,自私地索取。”
正是因為她太明白這些道理,才一直不肯放過自己。
“沒有人再像爺爺一樣愛我了。”
兩人隔了着距離,陸青桉想要伸手去握她的手,又恐這動作突兀會吓到她,他望着她的眼睛,輕聲道:“昭昭,沒人比你自己更愛你。”
梁昭月眸光頓了下,對上陸青桉的目光,問道:“可我應該怎麽愛自己?”
“随你的心就好。”
他這樣說。
梁昭月明白,她所有的矯情勁兒到這裏就該結束了。
她走了很遠的路,折磨了身邊所有的人,在尋找“愛”的過程中被告知,沒人比她更愛她自己。
梁昭月低下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謝謝你,這些天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陸青桉只是淡淡回應:“我自願的。”
在君瀾公館住了好一段日子,梁昭月開始覺得悶,從前她總是覺得和長輩住在一起太麻煩,如今倒是懷念起來。
文善華看見梁昭月慢慢變回以前的模樣哭的淚流滿面,就連陸令骁也說還是喜歡那個愛惹是生非的她。
梁昭月只笑說:“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雖這麽說,但她依舊鬧騰不起來,畢竟所有的情緒總是需要時間化解。
只是她沒想到,在這漫長的過程中,自己收到了來自陸青桉留下的離婚協議書後,他就徹底失蹤了。
這時候梁昭月才發覺,無論自己發生任何事的時候,陸青桉都陪在她的身邊,然而她卻對他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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