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将絲綢的事情同景寒說了個明白,景寒難得收斂起閑散的德行,不光是樣式的問題,就連這買家都答應替樂盈缺聯系好。

末了又支吾道,“這…陸霜…”

顧沉不待他說完,“王爺,草民當陸霜如親弟弟一般,不是随便送人的禮物。”

景寒忙不疊的應和,“是是是…只是…”

顧大少爺鐵了心了不幫忙,正想開口回絕,手上被樂盈缺捏緊了,一低頭,便瞧見樂盈缺蹙着眉頭看着他,到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草民讓陸霜去收帆船,一個人怕是多有不便…”

景寒心領神會,“那我陪着他去,幫他把把關。”

把大少爺交代的事,吩咐給陸霜,陸霜一一應下,陸麟這才開口關心陸霜和王爺之間的瓜葛。

“先前在汴京可是遇上什麽麻煩?”

提起汴京,陸霜尤覺心中委屈,嘴上還不肯承認,“無事,哥哥多慮了。”

不等陸麟又問,陸霜急着離開,“明日就去辦大少爺吩咐的事,我累了,先退下了。”

“霜兒!”陸霜走得急,任憑他哥哥在背後喊他也不搭理。

第二日一早,王爺已經站在陸霜屋前等候多時。

左右無人,陸霜索性連禮數都抛之腦後,哪料景寒厚着臉皮自己貼上來,“霜兒。”

陸霜眼睛瞪大,直直地盯着景寒,半晌才憋出一句,“誰準你這麽叫我的!”

景寒也不氣,本身就沒什麽王爺架子,在陸霜面前更是有些耍無賴。“顧少爺讓本王陪着你去買帆船。”

“不勞煩王爺了,陸霜有分寸。”

幾句話打發不走景寒,還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悠悠道,“顧大少爺吩咐的,霜兒…”

陸霜回頭剜了景寒一眼,不知道是該讓他別跟着了,還是讓他別再喊得這般親熱。景寒颔首,長嘆着,“本王陪着你去,哪有商家小少爺出門不帶随從的,看了叫人生疑。”

說不過景寒,陸霜憋屈地瞪了景寒一眼,只能讓人跟着。

顧家賣帆船的消息還未放出去,陸霜來的早,像模像樣的往顧家船行一坐,身後的景寒更是配合的緊,沒等陸霜開口,他這個做“下人”的得機靈點。

“我們少爺是來做生意的,請你們這兒當家的出來。”船行好些日子不見生客,利索的船工點頭哈腰的答應着。

顧苑原以為是找上門的生意,哪料對方一開口是問帆船的事兒。顧苑狐疑地打量了兩人,生人面孔,不是安城的商戶。

“不知怎麽稱呼?”

陸霜還未開口,景寒平靜的打斷,“我家少爺姓景。”

當着顧苑的面,陸霜不好發作,按捺下心中的火氣,順着景寒的話朝顧苑笑了笑。

顧苑不由疑窦叢生,景是國姓,“可是上京來的貴人?”

都怪景寒多嘴,陸霜一時不敢承認,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哪料始作俑者還在背後大放厥詞,“也不怕告訴你,我們端王可是替朝廷走得這趟。”說罷還放低了聲音,故作神秘。

顧苑顯然是愣住了,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萬一真的是端王,自己怠慢了可是以下犯上。見顧苑猶豫,景寒加了把猛料,從懷裏摸出來塊玉佩。

顧苑只是瞥了一眼,确實是“景寒”兩個字無疑,哪怕不認識這塊兒玉,也能看出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神色慌張的看了陸霜一眼,眼神又落到了景寒身上。顧苑只覺得眼前這位風度翩翩的男子,不只是随從這麽簡單。

景寒又悠悠道,“當家的不信?”

陸霜還算是鎮定,順着景寒的話說道,“聽說顧二少爺要原價二成的價格賣船,若是能給到三成的價格,這船…。”

雖說猜不準對方身份的真實性,顧苑也不敢怠慢,起身行禮,三成的價格本就超過了樂仙引的建議,“王爺一句話,這些船草民雙手奉上。”

兩人走出顧家船行,身邊人煙減少,陸霜倏地停下來,惡狠狠地轉頭,“你!…”說了一半沒了下文,指尖發抖地對着景寒,想想景寒幫了自己,一時竟說不出狠話。

“霜兒。”景寒握着陸霜的手指,喃喃道。

暖流從指尖傳到陸霜的四肢百骸,陸霜怔怔地看着他,忘了掙紮,半晌才回過神,手忙腳亂的抽回手指,“不準你這麽喊我,下流!”

好容易醞釀出的半點溫情,硬是被陸霜噎得煙消雲散。景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嘴上還得讨好,“帶着本王不得容易些?”

指尖還殘留着景寒手掌的溫度,陸霜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沒再搭理他。

樂仙引派去收顧家帆船的人空手而歸,“二爺,顧家的帆船賣出去了。”

樂仙引手上一緊,“賣出去了?”

回話的人戰戰兢兢,顧家賣船的消息還未放出,是誰能搶在前面。樂仙引心中不悅,問道,“知道是哪家商戶買的嗎?”

“聽船行的工人說,今兒一早去了兩個生面孔,不像是安城的人。”樂仙引扶額叫人退下,本想暗地裏叫人去低價收船,哪料叫人截胡。

直到帆船出手,船行的工人才知道賣船的消息。這還不算,緊接着船行接二連三的辭退工人,人人自危。

眼看着連老資格的幾位工人都被辭退,誰都沒想到顧家動靜這麽大。辭退工人第二日就除了亂子,以船行幾位老人為首,沒直接到船行鬧,而是鬧到了顧家大院。

顧青松也是今日才得知顧苑賣了船行的船,“這事兒我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衆人這才肯散去。

下人們都做鳥獸散,二少爺被老爺請到裏屋去了。

“哐當”

桌上的茶杯東倒西歪的,顧青松氣得臉色發青,“這就是你跟我說的有法子,船行沒生意就罷了,你還賣了帆船,你打算把顧家船行背地裏給賣了是不是!”

“爹,咱們的帆船早該換了,汛期出不了船,不止是我們顧家一家的問題,有了輪船才能在碼頭上說上話,到時候還不是別人找上咱們做生意。”

“輪船?你好意思提輪船,你如今拿的出輪船的本錢嗎?”

顧苑不以為然,“這事兒不用爹操心,買了輪船,這些老工人本就該辭退了,到時候該請些懂輪船的工人,不然我們顧家白養着他們,吃虧的是我們。”

桌子被顧老爺拍得一震一震的,“把船行的賬本拿出來。”

顧苑臉上一僵,顧青松看得清楚,壓下心中的火氣,“別想拿假賬糊弄我,你那賬我也不碰,給賬房錢掌櫃一看,到時候我看你還怎麽狡辯。”

顧青松說得神色激動,幾番下來,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顧苑慌忙倒茶,給顧青松順氣,“爹!”

一手推開面前的茶杯,顧青松雙眼脹的通紅,布滿皺紋的雙手在顫抖,“當初…當初就不該…将船行托付給你…還不如你嫂嫂…”

顧苑杵在原地,茶水打翻潑到手背上也沒反應,“爹這是什麽意思…”

顧青松手扶桌角,臉色漲紅的盯着顧苑,“什麽意思?你說什麽意思?你個不争氣的東西,船行都要敗在你手上!”

自打小起,顧苑前頭有個嫡長子哥哥,顧家大小事都輪不到他插嘴,平日裏喝茶聽曲兒,落得自在,顧青松瞧見了,總會訓斥不長進。

如今是等到他大哥傻了,坐上當家的位子,還要被他爹指着鼻子罵不争氣。

“你要是當不起這個家,就讓你大嫂來!”

顧苑愕然的看着顧青松,半晌才開口道,“爹,樂盈缺可是個外人,他…”

“什麽外人!他嫁給你大哥,就是顧家的人!”不待顧苑說完,顧青松便打斷,“你若是把船行當成顧家的家業,就不會沒落到如今這個樣子!”

“爹,你幫着外人來對付你兒子,我如今是顧家當家的,輪得到樂盈缺說話嗎?”屋子裏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的。

“咳…”顧青松指尖顫抖,對着顧苑頻頻哆嗦,“顧家當家的…你好大的架子…要不是你大哥,哪有你的便宜!”

顧苑嗤嗤一笑,身形一時間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爹,你老糊塗了,我大哥都傻了,樂盈缺一個瘸子,顧家只能指望我,我可是顧家的二少爺。”話音剛落,也不等顧青松說話,顧苑轉身便朝門外走。

“孽障,你給我回來…咳…”

“咣”的一聲,身後傳來東西砸地的聲音。

顧苑朝身後看了一眼,顧青松已經倒在了地上,沒多停留,倒是吓壞了門口候着的四兒。四兒哆哆嗦嗦的,“二爺,老爺他…這…這…”

顧苑冷不丁的看了四兒一眼,“慌什麽,叫我母親來,說爹昏倒了,好生照看。”

二夫人沒料到顧苑能和顧青松争執起來,氣得顧青松暈了過去,正想喚下人去請大夫,被顧苑攔了下來,“娘,你照顧爹就行了。”

二夫人一怔,“這是什麽話…他可是你爹啊…要是有什麽…”

顧苑神色淡漠,臉上難得一見的平靜,“我爹,打算把顧家交給樂盈缺。”

屋內屏退了下人,只留了二夫人和林若秋、顧苑三人。二夫人張嘴半晌講不出話來,“這是什麽意思?”

林若秋也是一驚,“這樂盈缺到底給爹灌了什麽迷湯,不給大哥娶妾,爹還有讓他當家的打算。”

“樂盈缺平日在府上可有什麽動靜?”顧苑問道。

自打給顧沉娶妾一事沒了着落,東房一直都安安靜靜的,不曾有過動作。顧苑側着腦袋,言語中透着不解,“那我爹為何說我還不如他?他樂盈缺是做了什麽事能讨我爹歡心。”

林若秋有些日子沒見樂仙引,一時間不敢自作主張,小心試探道,“船行可有什麽生意?”

這倒是提醒了顧苑,“打算同樂家做筆生意,賣了帆船買輪船,到時候還不是滾滾的貨源。”

“若是能成,爹說不定就沒那個心思了,還不是看着船行的生意。”林若秋說道。樂仙引打着顧家船行的主意,林若秋還心心念念着兩人的約定。

二夫人還是覺得不妥,“得請個大夫,這…”

“娘,若是爹醒了,和族上長老一合計,顧苑這當家的位子可不得拱手讓人,原先怎麽欺負的樂盈缺,到時候咱們的日子可不好過了。”林若秋頓了頓,“顧府上下還不覺得這大少奶奶為人溫順,禮待下人,風向一不對,到時候怕是連這些個下人都能給我們眼色看。”

二夫人被說的猶豫,手上絞着絲帕,沒了主意。顧苑深深的吐了口氣,“娘,別讓我爹見人,以後咱們過什麽日子,可都看您的了。”

差人将王爺親手畫的女紅樣式送到鋪上,今兒樂盈缺帶着顧沉去莊子上看了看。頭次見到染布,細膩的布匹絲絨往染缸裏過一道色,挂晾幾天便成了。

顧沉同他離的遠,看清了才帶着樂盈缺離開,一路跟樂盈缺說着話,也不見他好生回答,總是要喚好幾遍,才咋咋呼呼的回應。

顧沉心中不免疑惑,“糕糕?在想何事?”

心裏那些個模棱兩可的想法還不夠清明,樂盈缺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顧沉,“沒…”

“說慌?”霍地,高大的身軀擋在了樂盈缺跟前,顧沉蹲在他眼前,仰着頭看他。

從兩人說開了起,顧沉同他說話總是刻意放低身子。樂盈缺明白,顧沉在默默地照顧他的感受。

“只是在想你先前說的銀子的事情,宣紙還是太薄,又經不起水,若是絲綢的話會稍稍好一些,可造價又太高了。”

顧沉攥着樂盈缺的手在掌心,“心肝兒還記得我說的話了。”

指尖被顧沉搓得通紅,灼熱感燙的樂盈缺手忙腳亂,“跟你說正事了,怎麽又…不正經…”

被樂盈缺逗樂了,喚他一聲心肝兒就是不正經。顧沉連連認錯,末了才又說道,“還是心肝兒心思細膩,到現在還惦記着,絲綢不行的話,那在紙張中嵌入蠶絲行不行?”

樂盈缺呆呆地眨眼,“可以試試,傘面不就是這樣做的嗎?”又一臉期待的瞧着顧沉,想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麽來。

“其實法子我也想了些。”說了一半,故意吊起樂盈缺的性質。顧沉只覺得手上一緊,樂盈缺反握住了他的手,“這票據要請專門的先生來寫,承兌時間也得用特殊字號,尤其是這是票據,百姓不得私下買賣,能做到這點,得有朝廷的命令。”

顧沉等着讨樂盈缺幾句誇獎了,哪料身後響起王爺的聲音,“顧少爺說的有道理。”

顧沉,“…王爺”

景寒渾然不覺打擾了顧少爺的好事,又道,“只是吧,還不算最妥,若是叫人瞧出其中門道來,造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自然是要有朝廷的支持,這票據的宣紙和蠶絲,不消最好的,只是能讓市面上禁銷即可,至于選什麽樣的宣紙和蠶絲,這還得工匠師傅們試了才算。”

景寒點了點頭,“顧少爺可想好了這票據的名字?”

“銀票…?”

手中的扇子嘩的一聲被收攏,景寒悠悠道,“就叫銀票,本王今日便回京,顧少爺休書一封,一道帶回去,有了好消息本王便回來。”

這幾日,王爺整日纏着陸霜,心道他怎麽舍得走,兩人狐疑的看着他。景寒面上尴尬,來回踱步,“這…顧少爺…霜兒一事,怕是你不答應都不成,本王…回京求皇上賜婚,霜兒他…”

“景寒!你休要胡說八道!”身後便是陸霜氣急敗壞的追了上來。

不待陸霜吼完,景寒搶在前頭,“霜兒他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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