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互相傷害

天色漸亮, 初冬的清晨, 瑞雪将停，太陽懶洋洋地升起來, 随着人們在街上走動, 京城氤氲着一股迷霧般的煙火氣。林府內院，林黛玉的院子裏，點翠端着熱水進了裏屋。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喚醒了林黛玉, 給她梳洗。

等她有條不紊地收拾好自己，林黛玉才着人去喚林皓珏起床。今日他們要到潭拓寺禮佛，這會兒也是時候該起了。

兩日前，宮裏頭的十三阿哥派人來傳了消息，說是約了元機大師，想讓黛玉帶着弟弟去看看。林黛玉原本也打算休沐日時讓爹爹帶着她和弟弟去廟裏給娘親點盞燈的, 這會兒倒是剛好，也省的勞煩日漸繁忙的爹爹。林如海如今在禮部供職, 重新踏入權利的漩渦中心, 他心有戚戚, 日漸戰兢。對于林如海而言，勤奮是唯一的解救方法，于是, 這些日子他日日早出晚歸，父女之間也有些時日未曾見面。

虧得是林黛玉自個懂事兒，不然, 還不知道得遭多少埋怨。

林皓珏近日也忙，林如海托了關系，将他送到了同窗好友所設之書院進學。小小年紀的他，奔波在書院與林府之間，日漸繁忙。林家閉門守孝，一概的來往走動都停歇了，家裏人少，事務不多，即使沒有當家主母，也尚能應付。

于是劉姑姑便抽出時間全心教導黛玉，只盼着她能學到一些世故精明，日後免受委屈。想來，到黛玉日後嫁入皇家，還有些時日，倒也有進補的空間。

這次外出禮佛，劉姑姑卻不跟着去，她只當是給林黛玉一次鍛煉的機會。林如海得知了，吩咐了幾句，又讓林管家妥善安排好随行的仆人，跟女兒說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林黛玉換好衣裳出來時，林皓珏已經在飯桌前等着了。兩人吃過早膳，收拾好東西，便出發趕往潭拓寺。

另一邊的胤祥也在仔細準備着，這些日子積累的瓶瓶罐罐，都被他翻了出來，挑選着合适的準備送出去。好不容易從皇上那兒請了假，帶上了胤禛和胤誐，準備出發時，還年上來一個小跟屁蟲胤祯。胤祥翻着白眼，帶着一行人往潭拓寺去了。

元機大師日前剛剛回到潭拓寺，還未來得及與師弟交流此番外出的感悟，就接到十三阿哥的信件，瞬間心情複雜。這些年他也很關注十三阿哥，看着這個孩子一步步成長着，那種似乎順着，又似乎脫離了自己預測的感覺，真的很奇妙。元機心中對天道有敬畏，對于胤祥的來歷，不想深究。只願遠遠看着他，不讓他走歪路便是了。

至于相見，他倒是歡迎的，畢竟，跟這種天道寵兒多相處，益處多多。至于随行的幾位皇阿哥，元機大師倒是不上心。左右皇上正當壯年，國運亨通，怕是有日子才到更疊之日，他只需守好自己的位置，便可保萬全。

胤祥先一步到了潭拓寺，在門口的小和尚引薦下，帶着哥哥弟弟，浩浩蕩蕩地直奔元機大師的院子。

潭拓寺兩年前剛剛翻新，皇上用私庫的錢給重建了一番，如今看着十分養眼。門口大大的牌匾寫着“敕建岫雲禪寺”，這座古剎重新又煥發了光彩，連門外的樹木都尤其挺拔。

“十三，你說見了元機大師該跟他說什麽？”胤誐跟在自家四哥身後，繞得頭暈，這潭拓寺大的過分，“他算命準不準？”他盤算着可以找大師算算他的姻緣。

胤祯看着自家十哥，對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沒好意思揭破他，徑直欣賞着這所宏偉的建築群。胤祥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點頭。

好在胤誐也不是真的要答案，不過是沒話找話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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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等他充分發揮自己的發散性思維，聯想到別的東西，一行人就來到了大師的院前。拱門過後，便是小小的亭子，元機大師正在亭子裏頭泡茶，身邊坐着的人很面熟。胤祥仔細想想，那不就是當初在卧佛寺遇到過的元懷大師？！

故人相逢，自然有話可聊。元懷這些年也算是走遍了大半個中原，經歷的事情多了，氣質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他未語先笑，大家互相見禮後，圍着石凳坐下。

胤祥作為牽頭人，先開了口，“大師，許久未見，可安？”也不廢話介紹自己的哥哥，想來他們倆應該都心知肚明，何須費口舌。可還未等大師們回應，胤誐就在他後頭戳他，那樣子倒是讓看在眼裏的元機笑了笑。

“尚可，日前貧僧剛剛回來，帶了一樣東西，怕是只有阿哥拿着方才合适。”元機給旁邊站着的小和尚使了眼色，“去我屋裏，将放在書桌上的綠簽頭匣子拿來。”

“什麽東西，值得大師這樣鄭重？”倒是引起了胤祥的好奇心，他知道元機大師去了趟雲南，難道是雲南特産？想到後世雲南最出名的東西，胤祥只覺得心裏頭熱熱的，“倒是要感謝大師，遠游還記得給帶手信。”

這話一出，元機嘴角微微抽搐，忍了忍，才風淡雲輕地說道：“不值當什麽，不過是順手而為，不必挂懷。”難道他還要邀功不成？要不是顧忌自己的形象，元機大師都想甩胤祥幾個白眼。

邊上坐着的胤禛拉着元懷大師，聊起了佛法，對于佛事，胤禛有所涉獵，說起來自然條條是道。可憐胤誐和胤祯兩人，在一邊聽着，只差沒變成蚊香眼。

還是胤祥大發慈悲，給元機大師介紹了自家的哥哥弟弟，順帶讓元機大師給看看。

一個深受敬仰的大師，被迫兼職這種忽悠人的事情，像個江湖郎中一樣給人家算命，元機大師心理陰影面積不要太大！

瞧着自家哥哥弟弟都有人應對不至于落單了，胤祥立馬提腳溜之大吉。他可是約了林黛玉的，眼看着時辰要到了，當然不能在這兒浪費時間。而且他也不想這麽早将林黛玉暴露在他們面前，省的吓壞了人。

胤祥來到後山竹林邊的亭子時，林黛玉剛剛從廟門走進來，被小和尚帶着，往裏頭走。冬日裏的竹林一片蕭索，雪花冰條挂着，大地一片白茫茫。

“見過十三阿哥！”林家姐弟給胤祥請安，進了亭子。剛剛停下的雪花又開始飄揚了，冬日裏頭，下雪天裏，風刮過，臉上辣辣的。

亭子裏有胤祥先叫人準備好的炭盆，加上外面圍着的一層紗窗，倒是暖和很多。桌上冉冉煮着茶水，胤祥遞了一杯紅糖姜茶給林黛玉，又給了一杯林皓珏。

胤祥細細地看着林黛玉，三個月沒見，她倒是沒什麽變化。胤祥心裏暗暗嘆息，每天都覺得自己長得太慢了，心好累。

視線下移，看着站在林黛玉身邊的林皓珏，他招招手，林皓珏就靠了過去。“好些日子沒見，珏哥可聽話？聽說你開始上學堂了？……”于是，一問一答的模式開啓，林皓珏還順帶說了許多姐姐的事情，他又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擔任稱職的賣姐豬隊友角色。

林黛玉有些無奈地坐在邊上，看着這人從弟弟的嘴裏将自己的一切挖了個幹淨，心裏有些複雜。眼看着弟弟就要把家裏的事兒倒豆子似的說完了，林黛玉剛剛想開口轉移話題，那邊胤祥已經讓人帶來了自己準備好的禮物。

對于胤祥而言，愛一個人就是要寵寵寵，就是要給她買買買。可是古代沒什麽買東西的機會，那他能做的，就是送送送。

明明知道林黛玉什麽都不缺，卻忍不住想要送，而且各種送。

“這是我北巡時得的東西，都挺适合你的。”胤祥親自從羅讓手裏接過匣子，不理會羅讓抽搐的嘴角，徑直解釋道：“這種俄羅斯套娃可好看了，我特意選了個像你的，一整套。還有就是漠南特産的羊毛制品，還有這些小工具，做手工的時候能用得着。下回我給你送些羊毛氈，到時候給你畫個做法，可好玩兒了。”胤祥不遺餘力地給林黛玉推薦，拉出那套俄羅斯套娃，放到林黛玉面前給她展示。

當渾身穿着寶藍色華麗衣裳的一排套娃放在林黛玉面前時，她眉頭微微皺起，像她？！到底這種線條詭異的東西是哪裏像她了？！！！

不可否認，這些娃娃很可愛，林黛玉選擇性忽略了胤祥的話，接過這一匣子各式各樣的禮物，“多謝胤祥哥哥！”這會兒她倒是不見外了，就像對老朋友一樣，跟他閑聊着，“您托人送來的東西我前些日子剛剛收到，那酒很好，爹爹說效果很好。還有那幾顆人參種子，也好好的，等結了人參果子，我再給您送些去。”

還不等胤祥說話，邊上的林皓珏就扒拉着胤祥說道：“胤祥哥哥，怎麽只有姐姐的禮物，我的呢？”他也想要禮物！

林黛玉就差點被弟弟脫口而出的話氣死，這叫什麽？有這麽厚臉皮讨要東西的人嗎？她嚴重懷疑，弟弟莫不是突然失了智，怎麽會這麽丢人。

“哦，你的也有，羅讓，還不拿上來。”好歹也是未來的小舅子，胤祥自然不會忘記。再則，林皓珏這孩子還是挺可愛的，小眼線當然要好好培養着，“看來你的日子應該過得不差，臉都圓了。”胤祥扯了扯林皓珏的臉，來了京城，林皓珏整個人肥了一圈。

這話一出，連林黛玉這個做姐姐的都隐隐上揚了嘴角。林皓珏帶着嬰兒肥的臉瞬間拉下，只差沒送幾個白眼給胤祥，連帶的恨上了送了東西過來的羅讓，扭過身子，擠到林黛玉懷裏，小屁股扭啊扭的。

“行啦，別裝了，快過來！”胤祥臉一正，整個人氣質都變了。聽到這話，原本扭扭捏捏的林皓珏擡起頭，撅着的嘴能挂油壺了。他不服氣地看着胤祥，眼神充滿了控訴。

他哪有圓，這是嬰兒肥好伐，胤祥哥哥好沒見識。

“哎，我千辛萬苦從漠南帶回來的寶刀居然沒人要，看來這東西要便宜別人了呢。”胤祥将自己備好的小刀拿在手上把玩，故意在林皓珏面前晃了晃，卻不提給他。

看人真的快炸毛了，他才在林黛玉善意的提醒下，遞給了林皓珏。

“這東西可得收好了，等你大些再用！”林黛玉囑咐道，她看那小刀做工精致，上頭綴着的寶石熠熠生輝，不用過手，看着就很名貴。再則，這種刀具，鋒利得很，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受傷。

胤祥原本還想跟林黛玉好好聊聊，邀她賞賞景，增進增進感情。無奈那邊羅讓已經在使眼色，看來哥哥們那邊是完事兒了，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他開口說道：“你帶着珏哥兒去給你娘點燈吧，我都跟大師說好了，這小和尚會帶你去的。羅讓跟着你，等會兒送你回去。”胤祥安排好，也不等林黛玉拒絕，帶着留金留德就往元機大師的院子去了。

林黛玉在後頭目送他，知道胤祥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才轉過身去。

“林姑娘，您這邊請！”羅讓弓着腰，在前頭給林黛玉帶路。兩人不熟也面善，這會兒羅讓喋喋不休地詢問，林黛玉也好聲好氣地回答。随着交談時間拉長，倒是叫羅讓套出不少消息，比如賈家，比如新進京的薛家等等。

羅讓盡力扮演着他狗腿子的角色，抓住機會就給自家主子刷好感。而林黛玉也從羅讓口中了解了胤祥此番北巡的豐功偉績，甚至是奇特經歷。

林黛玉對羅讓挺友善，算是愛屋及烏吧，也是礙于他的身份。

安排了羅讓跟着，胤祥也就放心地去應付別人了。來到元機大師院子的時候，只見幾個人相談甚歡，甚至是胤禛，也時不時笑出聲來。胤祥到了之後，元機大師也沒多問，将剛剛提及的東西遞給胤祥，“此乃雲南特産的翡玉。據聞這塊玉有千年之久，經手的人不少，卻未曾出過雲南。上一任主人将它供在廟裏，之後便一直留在那兒。我師弟在那廟當主持，此番我去，正好将它送給了我。借花獻佛，還望十三阿哥莫嫌棄。”

至于為何這玉會被人供在廟裏，大師沒有提及。大家都被這塊美玉的巧奪天工吸引了，天生的紋理，加上後天精湛的加工，形成了獨特的玉白菜形狀，甚至底下還有個小小的托兒。胤祥看着這塊玉，目光深邃了許多，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胸前挂着的玉佩蠢蠢欲動，微微發熱。

不動聲色地謝過了大師：“多謝大師，我定會好好保管，不辜負您的一番心意。”

兩人視線交彙，彼此的意思都領悟通透，旁邊的元懷大師問道：“說來，上回貧僧送給阿哥的玉，阿哥增與了師兄，那師兄給您的玉，是否……”未盡之意很明确。

胤祥臉上閃過一絲絲的尴尬，“那玉我送人了。”他都不知道怎麽圓場，亭子裏瞬間陷入尴尬。

“無妨，那便是貧僧與它無緣。”元懷心有些痛，還要故作大方，“阿尼陀佛，善哉，善哉。”

大家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興致勃勃回了宮。剛剛踏進宮牆，胤祥就接到消息，皇上召見他。眼看着要吃晚飯了，胤祥也沒計較，提腳就往乾清宮去了。

一進屋就看到那飯桌上擺好的菜品，果然，綠油油一片。看來那太醫真的聽進去了他的話，胤祥心裏暗暗笑。

這會兒他倒是明白皇阿瑪為何要他來了，笑眯眯地說道：“皇阿瑪，聽聞素食有益健康，我今日在元機大師那兒剛剛聽說，還想回來告知您呢，沒想到您就先用上了。”

“是嗎？那就一塊兒用吧！”皇上笑眯眯地邀請自己的兒子。

“好呀！”

坐下之後，胤祥裝模作樣地給皇上夾菜，一筷子芹菜，一筷子絲瓜，加上一筷子菠菜，生生将皇上的餐盤堆滿了綠色。他的農莊已經成功研制出了耐寒的作物，跟溫湯監合作，冬日裏也能用上綠菜。“皇阿瑪您吃，這菜甜得很，據說能降脂降壓，對您這個年紀的人最合适不過了！”

胤祥笑眯眯地給皇上夾完後，正準備給自己來一筷子的番茄牛肉，這可是他最愛的菜呢。

只見皇上的筷子猛地伸向桌子上的菜，滿滿地夾上來一筷子菠菜，放進胤祥的碗裏，小小的碗被填了一半，“十三啊，你也吃！吃菜好，聽說能長高。”又一次踩了踩兒子的痛處，皇上心滿意足，開始品嘗這些綠油油的美味。

“謝謝皇阿瑪！”胤祥咬牙切齒，只差沒朝皇上龇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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