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深秋初冬時候，陽光是淡金色，樹林裏落葉掃不盡。

李摩空腿長，自行車一歪，他立馬用腿撐住防止摔下去。蕭杭跟在他身後，不時扶着他的車子發笑：“聽我的，你只要摔一次保證馬上學會。”

李摩空學得很認真，他雖然不知道這輛形狀奇怪的“自行車”有什麽用，但是上神說要教他，他當然要學。

“上神，既然此車名為自行車，為何它不能自行轉動？卻還要我來踩？”李摩空練習踩踏的時候問。

蕭杭說：“你不踩它，哪來的作用力？”

李摩空問：“作用力是什麽？”

蕭杭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立刻說：“作用力你都不知道是什麽，你怎麽築基的，氣死我算了。”

李摩空不吭聲了。他發誓回去要翻遍聞天道的書庫，查出作用力是什麽！

兩人在林子裏跌跌撞撞教學了二十分鐘，李摩空歪歪扭扭把車騎起來了。蕭杭站在原地，看着他漸漸騎遠，不一會兒又一臉興奮的笑容折返。

“我學會了！我學會了！”李摩空開心地喊道。他踩着單車飛快沖向蕭杭，他把什麽修仙，什麽作用力一瞬間都抛在腦後，單純享受這種難以言喻的快樂。他連學會禦劍飛行那天都沒有這麽快樂，說來也奇怪，他甚至記不清他學會禦劍飛行那天的情形了。

蕭杭舉着手機，拍下了這個小視頻。

李摩空騎着車在林子裏慢慢轉了兩圈。蕭杭又給他拍了幾張照片。

這一次他把照片給李摩空看了。李摩空盯着自己照片和視頻看了半天，他從沒見過這麽神奇的圖像，不僅異常清晰逼真，最重要的是完全把這一刻給留存住了。下界雖然也有一些保存記憶的方式，但沒有如此便利。他終于鼓足勇氣，向蕭杭提出一個請求：“上神……”

蕭杭說：“不行。”

李摩空說：“我想……”

蕭杭打斷他：“別說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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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摩空不說了。

蕭杭說：“你是想要手機對不對。”

李摩空立刻點點頭：“我想把它煉出來！請上神指導。”他昨天晚上已經發現了，上界幾乎所有人都有手機。

蕭杭想，首先，手機不是煉出來的。

其次……

“要有手機必須要有身份……”蕭杭把“證”字吞掉了，“你沒身份……證怎麽弄？”他飛快地說完下半句。

但李摩空還是敏銳捕捉到了：“什麽是身份證？”

蕭杭服了他了：“你想想聞天道，自由出入聞天道，是不是要有腰牌。身份證差不多類似于腰牌，只是要比腰牌更厲害。”

李摩空立刻說：“上神，我想……”

蕭杭拖着他就走：“你什麽都別想，我跟你說，你再想我馬上送你回去。”

李摩空知道自己算是偷偷潛入上界的，不再強求。他也知道上神即便再厲害，也不可能掌控整個世界。好比他，在聞天道呼風喚雨，但出了聞天道，還是要與人周旋，并不可能随心所欲。來個趙一凡都讓他頭大一圈……

想到下界，李摩空有更多話想對上神說。

蕭杭把李摩空帶回去了出租屋，他不想讓李摩空在外面高談闊論小說情節，萬一讓人聽到了，真要以為他們是一對精神病。

李摩空這次回來，其實正是因為近來他一切事情都順利，聞天道中平靜無事。他得空過來，是為了感謝上神，更重要的是想窺知先機。

之前上神向他透露過一些，說他毒蠱很快會好，果然應驗了。還說他會有“另一番際遇”，這話太含糊了。李摩空想過這話是不是說他快要飛升了，但是又不确定。

他想要上神多說些，最好提點他一下，好讓他平安飛升。

但蕭杭不願意多說。李摩空只能先說自己的見聞，好引得上神點評幾句。上神漏一兩句話，對他來說受益匪淺。

兩個人在客廳裏坐下，一人一杯修仙快樂水。

李摩空将他們在龍骨潭的歷險娓娓道來。

蕭杭只是沉默不語。李摩空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李摩空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

趙一凡在危急時刻解除了李摩空的毒蠱，李摩空與趙一凡共同擊退了無山藥師。但其他衆人失去了蹤跡，而且這一番大打鬥，引發了龍骨潭的大地震，整個荒野彌漫着毒霧，飛沙走石，岩漿從地下湧出。

李摩空不得不與趙一凡結伴同行了一段時間，殺了幾個怪物，才暫時安全。他們都受了些傷，又在去哪個方向上吵了起來。

趙一凡要李摩空和他原路返回，去找失去蹤跡的阿桐和雪歌。

李摩空卻認為，他們已經到了龍骨潭的中心地帶，而且天生異象，很有可能是“龍焰息”要出世了，若在此刻放棄，實在是功虧一篑。

兩個人一番争執，李摩空終于說服趙一凡随他一起去龍骨潭最中心處的地宮。

不料在地宮中，阿桐與雪歌已經在那裏了，兩人都失去了意識。趙一凡催動靈力喚醒了阿桐。

李摩空說到此處頓了頓，道：“接下來之事，我完全沒有料到。”

蕭杭很平靜：“接下來阿桐醒來，一劍刺穿了趙一凡，原來她是幕後黑手無山藥師的親女兒。無山藥師是殺不死的，至少目前是。此次将趙一凡引來龍骨潭，也是他的指使。”

李摩空立刻道：“果然上神知曉一切……”

蕭杭像李摩空那樣，慢慢品了一口可樂，說：“嗯，也不算知曉吧。”

李摩空小心問：“是掌控嗎？”

蕭杭不正面回答了，只道：“你不要多想。”他又說：“阿桐刺傷趙一凡，是因為她的神魂受無山藥師牽引，自己沒有意識。趙一凡沒有注意。”

李摩空雖然不屑趙一凡與阿桐的卿卿我我，但這時候還是忍不住要為趙一凡說一句話：“可一開始趙一凡去龍骨潭，确實是她引去的。”

蕭杭問：“後來如何了？”

李摩空道：“後來我，趙一凡，雪歌三人九死一生才逃脫出來。趙一凡受了重傷，我将他帶回了聞天道，還派人給他療傷。對他算是仁至義盡了！”

蕭杭被他逗笑了：“恐怕不是吧。只是他一死，你怕拿不到那半本靈訣。把他帶回去養着，也只是讓他住在聞天道最差的地方，吊着他一口氣。若不是他有靈訣護體，恐怕你早對他下手了。”

李摩空被說中了想法，多少覺得自己這番心思作為有些不光彩，但是趙一凡給他惹了那麽多麻煩，難道還要他把趙一凡奉為座上賓嗎！

他辯解道：“趙一凡并沒有被虧待！在龍骨潭行程中，我已看了出來。雪歌早就認識趙一凡和阿桐了，她對趙一凡頗多照顧。恐怕是不用我操心的。”

蕭杭說：“你回去，好好待趙一凡吧。”

他只肯說這一句，再多了沒有。

李摩空心中發堵。他沒想到這次上神說的這麽少，唯一的一句還是關于趙一凡的，還是要他好好招待趙一凡。

他只能勉強笑道：“卑下明白了。”

兩人都各有心思，有些尴尬。蕭杭看到他這樣，低聲說：“你只要記着，你即便犯了錯，也錯不在你。”

李摩空覺得這又是一句說不上好壞的谶言，但至少聽起來順耳。他這才好受了些。

兩人又說起之前的種種事情。

李摩空想起今天騎自行車的事情，笑着說：“今天我騎在自行車上，好像第一天會騎馬，第一次禦劍飛行一樣。但是說也好笑，我已經記不清那些第一次都是什麽情形了。好像從沒有過這樣鮮明的回憶。”

蕭杭心口一窒。李摩空當然不會有這樣鮮明的回憶。因為他只是一個配角，“會騎馬”“會禦劍飛行”不過是個設定，沒有細節，他怎麽會有真正的回憶。

他轉移話題：“那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李摩空點點頭：“開心。”

他猶豫了一下，又問：“上神，在上界不用繼續修煉嗎？”

他來了幾次，似乎總是在玩。

蕭杭溫柔說：“修煉，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李摩空不太明白，懵懵懂懂看着他。

蕭杭盤腿而坐，說：“我們一起打坐吐納吧。”李摩空立刻答應。

過了小半個小時，兩個人都靠在沙發邊上睡着了。睡了一個很香的午覺。

李摩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靠着上神的肩頭，上神正在低頭看手機。

“你醒了。”蕭杭揉了揉肩膀。

李摩空不僅醒了，他還餓了。他第一次這麽真切感受到饑餓。他覺得太丢臉了。

蕭杭也餓了，但是早上李摩空問他吃不吃飯的問題，他不好意思三餐都吃。光是早飯吃的那兩個包子一碗粥，到下晚天都黑了，早餓得前心貼後背，快頂不住了。

但蕭杭還是決定堅持一下。堅持等到李摩空走了之後他再吃東西。他已經設定好了，有關李摩空的劇情今晚十點上線，堅持到十點，他就可以吃夜宵了！

蕭杭正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忽然聽到肚子叫了一聲，但不是他的肚子。

他看向李摩空，李摩空正一臉羞愧。蕭杭與他對視一秒，忍不住笑出了聲。

“得了，我們叫點吃的吧。”蕭杭立刻點了個外賣。大學城附近，最不缺五花八門的美食。不一會兒外賣就送到了。

蕭杭點了披薩和燒烤。

他們坐在狹窄的小陽臺邊。這時候晚上的天氣已經很冷。不過最近蕭杭買了一臺二手取暖器。舊取暖器在陽臺上泛着溫暖的橘黃色。他們烤着取暖，幾乎要腿碰腿。

“嘗嘗這個。”蕭杭拿了個焦黃的烤饅頭給李摩空。

李摩空即使餓壞了，還是吃相優雅，只是吃的速度明顯比昨晚吃火鍋的時候快了。蕭杭邊吃邊笑。

他們顧不上多話，兩個人把一大份燒烤和一個披薩掃光了。

李摩空洗過手，回來陽臺上坐下，他吃飽了，竟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他在下界的時候不管吃什麽，似乎都沒有過這種滿足感。

蕭杭打開了一聽啤酒，慢慢喝着。

十點快要到了。

“李摩空，你喜歡上界嗎？”蕭杭問。

李摩空聽上神問得認真，他也鄭重回答：“我對上界全心向往，只盼早日能突破飛升。”

蕭杭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摩空正看向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能得上神恩賜指點……”

蕭杭打斷了他的話，把啤酒遞給他：“來，喝一口。”

李摩空有些遲疑，上界的酒太厲害，他不敢喝了。蕭杭笑了笑：“酒量都是練出來的，這次先喝一口。”

李摩空聽話，只喝了一口。

蕭杭說：“這次回去之後，好好對待趙一凡。”

李摩空還沒暈，但是有些迷糊，他說：“是，我聽上神的……”

蕭杭又說：“李摩空，我們五百年後見。”

李摩空說：“嗯。”

他和自己的倦意做鬥争，問：“五百年後，我飛升了嗎？”

蕭杭說：“五百年後，會發生很多事情。”

李摩空看着他，一雙眼睛因為困倦像含着水。蕭杭說：“困了就靠我肩上。”

李摩空靠在他的肩上。幾分鐘後，十點到了。

“五百年後見。”他喃喃說。

然後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