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作妖

只見臺上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身着淡粉色的輕薄紗衣正忘情熱舞,不過巴掌大的青面鬼面具壓根遮不住他那張剛毅的大方臉,貼在下巴處暴露在面具外的那一大撮又黑又粗的絡腮胡半挂着,伴随着他“婀娜”的舞姿一下下顫動,仿佛随時要被颠落,明亮的燈火之下,那黝黑的肌膚因沾染了汗水而泛起油光,看得臺下衆人無一不是面色慘白。

在他的傾情熱舞之下,那一襲紗衣被汗水浸濕,緊緊繃在他一身肌肉上,他卻恍若不覺,豆大的汗珠顆顆滑落,更甚者,随着他甩手的動作灑到臺下,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在臺下一陣唏噓聲中,男子跳得越發得勁兒了。

萬幸的是,那一身紗衣的做工還算走心,不然,唐景虛就不只是覺得辣眼睛了,他保不準會忍不住自戳雙目。

回過神來,忍過腹部抽動,剛想讓殷憐生尋個機會摸到別處去尋花傾塵,誰想臺上那人竟一眼看到了趴在殷憐生發間的唐景虛,兩人猝不及防對上眼,唐景虛倒抽了一口涼氣,忙催促殷憐生快走,不想那人飛身而起,徑直落到了他跟前,擡手往額頭一抹,甩手又是一地的汗水。

“你咋在這兒?咋還弄成這副德性?”那人洪鐘般渾厚的聲音震得唐景虛耳膜嗡嗡響。

比起遇上其他神官,撞上這人,也不知道算是幸還是不幸,唐景虛暗自嘆了口氣,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神秘兮兮地向他使了使眼色,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

看到唐景虛一臉嚴肅,那人登時像只鹌鹑似的梗着脖子左右轉了轉腦袋,見自己俨然聚集了周遭所有的視線,急得又一陣熱汗狂流,擡手一抹一甩一瞬間,圍在幾人周圍的衆妖鬼嘩啦一下急步退開數十步遠。

見衆妖鬼自發避開了,那人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大口氣,這才将耳朵湊到唐景虛跟前,隐約聽到唐景虛附在那人耳旁親昵地說起悄悄話,殷憐生心下不悅,繃緊了腮幫子,硬是忍住了一腳将他踹開的沖動。

“簡兮啊,你在這兒做什麽?”唐景虛自是沒有察覺到殷憐生的不滿,擡手半掩在嘴邊,低聲問道。

見唐景虛一副不可聲張的樣子,簡兮眨了眨從面具下露出的圓溜溜的眼睛,學着唐景虛的樣子,悄咪咪地說道:“幼羽帶我來玩兒啊!話說,唐将軍,你變成這樣子,是不是在執行啥機密要務?”

唐景虛見簡兮自顧自地就給自個兒搭好了臺階,完全用不着他使力,就立即順着往下走了:“喲,你倒是機靈,噓,別張揚!聽說鬼王遲遲未歸,我這次就是趁着鬼市來暗訪的。等等,幼羽也來了?”

一聽到“鬼王”和“暗訪”,簡兮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面具完全罩不住他一臉的亢奮,他壓低了聲音直囔囔:“暗訪鬼堡?帶上我帶上我帶上我!”

正頭疼會不會撞上幼羽,就聽到簡兮這二貨如此興沖沖地要纏上他們,唐景虛只覺腦門兒一陣生疼,還未及他想到說辭開口拒絕,殷憐生已經按耐不住,不動聲色地向後退開一步,随手将唐景虛塞進自己的衣服裏,向簡兮拱手,道:“多有不便。”

說完,沒等簡兮回過神來,他就大步流星地走開了,應離見狀,一言不發地兀自跟上,徒留簡兮一人在原地洩氣。

待進入一間空房,唐景虛才探出頭來,笑道:“你這把硬骨頭,簡兮怕是再過個幾百年都不敢啃。”

殷憐生低下頭,方才沖着簡兮的一臉冰寒瞬間褪去,他淡笑道:“若真帶上他,幼羽前輩總歸是要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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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到時候鬧起來,再把九畹和晝顏他們引來可就麻煩了。”唐景虛打了個呵欠,一手撐着下巴朝殷憐生努努嘴,“能知道花兒在哪兒了嗎?”

“被送進新房了。”應離幽幽開口,完全沒有一丁點兒為花傾塵擔憂的跡象。

唐景虛“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這騷狐貍可算踩進泥坑了,既然如此,我們先坐下喝口茶,讓他多受會兒煎熬。”

此刻,托腮坐在新房裏的花傾塵打了個噴嚏,他皺眉抽抽鼻子,繼續把玩着指間的白玉頭釵,心下一陣欣喜。

這正是傳說中集萬物之靈氣的落汾。

望着其表面不斷流轉過的淡金色紋路,感受着落汾持續溢出的熟悉的靈氣,花傾塵舒适地眯起了眼,這玩意兒終于算是物歸原主了,這一趟,不虧。

敏銳地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花傾塵抖抖不小心露出的狐貍耳朵,耳朵瞬時掩藏,他立時警惕起來,将落汾收起,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一時竟有些緊張。

半炷香前,他跟着蛇妖男前腳剛邁進大堂,就有兩名一襲黑衣、面上蒙着黑布的鬼使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對他行了個禮,道:“花公子,恭喜您當選魁首,副城主大人已經為您備好了酒菜,請随屬下來。”

“啊?”花傾塵登時一愣,看向一旁的蛇妖男,從他眼中看到了驚訝,顯然也毫不知情。

兩名鬼使并沒有理會花傾塵的怔然,走上前來,推開蛇妖男,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側,同時伸手示意道:“花公子,這邊請。”

這不容置噱的強迫架勢讓花傾塵不免心生猶豫,他不動聲色地擡眼向四周掃去,眼過之處大多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參賽的妖鬼,其中也不乏受邀來看熱鬧的,他沒有見過九畹,無法斷定九畹是否混跡其中,但可以肯定的是,九畹絕對在某個角落裏觀察他。

此時此刻,花傾塵頓覺事情難辦了,他本想着騙到落汾後就借由蛇妖男的幫助在九畹要把他娶進門前逃之夭夭,可眼下這狀況實在突然,把他們先前的計劃全盤打亂了。

更令他心憂的是,九畹的身份和實力畢竟擺在那裏,花傾塵也沒少聽唐景虛等人提過,那人生前雖是個好色的閑散王爺,但和這臭名同樣遠揚的則是那一杆長木倉——慕色,槍長一丈三尺七寸,重達八十一斤,聽聞九畹曾手執慕色穿梭在千軍萬馬中,一木倉挑飛了敵軍将軍的首級,足以見得其身手何其了得。

再者,九畹在鬼界歷練的年月遠比花傾塵化成人形的時間還要長上三四百年,若是真要與他對上,花傾塵自覺不敵,那麽,眼下這情況可謂是相當棘手了。

此時真落到了九畹手中,花傾塵經不住額上冷汗直冒,他擡手摸了摸收進衣領間的落汾,咬咬牙,深吸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走到這份兒上了,九畹那見色就硬的淫/魔絕不可能輕易放他走,況且,雖說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又見着落汾,絕不可能就這麽放手,但自己也不可能真為了支頭釵甘願獻身,那麽再怎麽不敵也得硬着頭皮頂上!

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花傾塵的心也跟着跳得越來越快,屁股下坐着的凳子就好像紮滿了針,紮得他一陣心煩意亂。

下一刻,他咬咬牙,騰地一下站起身,擡手雙指并攏置于眉側,急吼吼地接通了應離的靈識:“小三!你貌美如花、傾世絕豔、莺慚燕妒的花師兄正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快讓憐生拎上咱家師父來救命啊!”

沒有得到回應的花傾塵聽到那即将走到門前的腳步聲,面上一片死灰,哆嗦着唇,沖那頭的應離一陣怒吼:“應小三!你他娘的別給我裝死!我這清白之軀要真保不住了,就是自盡也要拉着你共沉河底!”

“師父說了,”好不容易等到應離終于吭聲了,下半句卻澆了心急如焚的花傾塵一個透心涼,“忙着呢。”

“你……”花傾塵一個“你”字才剛從牙縫兒裏擠出來,就見不遠處的房門“咔嗒”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了一條縫兒,他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極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看着那緩緩打開的門,顫抖着擡手,掌心向着門的方向,打算在九畹進門的瞬間先扔一團狐火過去,看看能不能給自己砸一條生路出來。

房門猛地一下被徹底推開,看清來人的瞬間,花傾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手下一個沒收住,醞釀已久的一大團狐火就那麽“嗖”地一下砸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後,就聽得一聲熟悉的暴呵:“老子看你是真想沉河底了是吧!”

看到因為殷憐生避開狐火而不小心從他肩頭掉落在地的三寸唐景虛,花傾塵鼻子一酸,飛身撲倒在他跟前,豆大的淚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他身上掉,唐景虛沒防備,被眼淚淋了個透徹,剛抹了把臉,就見花傾塵的鼻涕已經拉得老長了,眼看就要流到自己身上,他驚呼着連連退開好幾步遠。

可花傾塵涕泗橫流的臉立時跟着湊了上來,唐景虛下意識伸手要阻止他靠近,卻不想還是沾了一手的黏糊糊的鼻涕,拉下臉來正想發火,撞上花傾塵那委屈至極的眼睛,終歸敗下陣來,就着一手的鼻涕在他腦袋上揉了揉,柔聲道:“怕啥?師父就是逗逗你。”

蹲在地上畫圈圈的應離聽到這話,手下一頓,暗忖:明明是掐着時辰來的……

“師父,嗚嗚嗚……”花傾塵嚎得更起勁兒了。

在花傾塵哀鴻般的哭嚎聲中,殷憐生握緊了手中的劍。

“他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憐生:“獨憐幽草澗邊生”(取自這裏,但取這個名還想到了其它)

簡兮:《詩經》舞師,魁梧高大的壯美男子(然而我的簡兮就是個純良的粗漢子,哈哈哈)

九畹:秋瑾的《蘭花》“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助美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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