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桃湯
看着樓下大堂內坐着撥算盤的男人,唐景虛想了想,走下樓梯徑直走過去坐到了他面前,男人擡起臉,面色雖有七分病态的蒼白,卻不是昨夜那般死人才有的慘白,眼眸亦不顯絲毫渾濁,吐息正常,不是走屍,看着确實是活人無疑。
“這位客官有什麽需要?”男人從算盤上挪開手,拿起一個倒扣着的茶碗,倒了一碗熱茶送到唐景虛手邊。
唐景虛點點頭道了聲謝,回頭掃了眼跟着下樓的花傾塵和應離,示意他們在一旁坐下,這才笑着回道:“初來此地,想向老板打聽些桃花溪的特色風俗與美食。”
老板:“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還是等我家夫人忙完來給客官解答吧。”
唐景虛佯裝驚訝:“老板難道不是本地人?”
老板笑着點點頭:“我與客官一樣,同是奔着桃花溪的‘祭桃’來的,本來是打算看了祭禮便離開,沒成想,喝了我夫人的一碗桃湯,卻走不了了,哈哈哈哈……”
“桃湯?”應離登時蹿到了唐景虛身旁,兩眼直愣愣地盯着老板,肚子相當應景地咕嚕了兩聲。
老板被他這麽突然冒出來吓了一跳,手肘不小心将算盤推到了桌下,唐景虛彎腰欲撿起算盤,餘光瞥見老板的布鞋裏似乎塞着什麽,露出一小塊黃色的邊角,唐景虛順手拉了點出來,只一眼便心下了然,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将算盤交還給老板。
老板接過算盤,向興致勃勃的應離介紹道:“衆所周知,桃花溪最有名的莫過于桃花了,而這桃湯呢,知名度僅次于桃花,算得上是桃花溪首屈一指的美食,其取桃之葉、枝、莖三者煮沸而成,清甜可口。我在這兒一年了,每早都會喝上一碗,百喝不厭。但凡來此的客人,鎮民都會贈上一碗以示歡迎,因着你們昨夜來得晚,故而沒能及時喝上,我家娘子正在為各位客官準備,還請稍等片刻。”
話音剛落,就見昨夜的婦人端着個木托盤款步而來,木托盤上放着五碗熱氣騰騰的桃湯,她臉上神色與昨夜所見到的淡漠截然不同,俨然帶上了少婦的含羞帶怯,看起來靈動了不少。
她剛把木托盤擱在桌上,唐景虛便瞅見身旁“咻咻咻”又冒出三個人,他斜睨了一眼,并未作聲。
只見花傾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板,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似是恨不得扒開他的衣裳看看他身上究竟有沒有長屍斑。
劉彥捏着山羊胡目光炯炯地看着老板娘端到身前的桃湯,似是有些猶豫,慢騰騰地接過湯匙,一下下攪拌着,轉動眼珠暗暗觀察衆人,遲遲沒有舀起一勺送進嘴裏。
池懲則毫不在意周圍人,一雙心思沉沉的桃花眼裏僅容得唐景虛一人,那恨不能一口将他腦袋咬下來嚼碎的眼神看得客棧老板有些發怵。
唐景虛全然當看不見池懲,笑着對老板娘道過謝後,低頭看着碗中橙黃色的熱湯,熱氣氤氲中湯汁微微搖晃着,碗底沉着幾小瓣紅色的果肉,他舀起一勺湊到鼻下輕嗅了一下,面露詫異,看向老板娘,問:“這個季節桃花溪的桃樹已經結果了麽?”
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說道:“桃樹自然還未結果,不過‘祭桃’這三日用以熬湯的材料中的确多了桃肉,這是去年降桃聖樹結的果,降桃果與花同色,是來自桃夭大人的饋贈,每年結的果每家每戶都會分得一些,腌制保存用以來年‘祭桃’的三日熬湯款待來賓,這可是桃夭大人特指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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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碗中的桃肉是降桃樹結出的,唐景虛的臉霎時白了三分,拿着湯匙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眼前不斷閃過胤國皇室與忠臣家眷被屠殺在降桃樹下的畫面,那聲聲尖叫、哀嚎在他耳畔不住回響,再看湯匙舀起的那一小塊被煮爛了的血紅色桃肉,俨然成了他們身上被剜下的混血肉塊……
“師父……師父……”花傾塵見唐景虛的面色陡然蒼白,連喚了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忙起身摁下他手中的湯匙,轉而塞了一粒藥丸給他,滿臉擔憂,“師父,我就是個半吊子,這藥丸治不好你,不然我們還是去找幼羽姐姐給你看看吧?”
血紅的桃肉沉入碗底,被湯汁浸染,那可怖的顏色瞬間淡了,唐景虛怔怔地搖搖頭,沒有作聲,靜坐了片刻,似是才緩過神來,将藥丸咽下,緩緩起身,轉身欲上樓。
察覺到唐景虛的異樣,老板娘忙問道:“這位客官這是怎麽了?”
唐景虛腳步一頓,回頭報以歉意:“身體略有不适,失禮了。”
“客官且慢,喝下這碗桃湯暖暖身子也舒服些。”見唐景虛要走,老板娘驀地上前一步拽住了唐景虛的衣袖。
衆人皆是一愣,老板忙起身道:“阿清,你這是幹什麽?”
老板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慌忙松了手,紅着臉連聲道歉:“失禮失禮,我只是希望客官能嘗嘗桃湯,不虛此行。”
“師父今日身體不适,這桃湯明日再喝也不遲。”花傾塵不悅,擰着眉擋在唐景虛身前,語氣冷硬。
場面忽然僵持,老板攬住妻子的肩,對唐景虛滿含歉意地說道:“既然如此,客官就快去歇息吧。”
“不行!這可是桃夭大人特指的恩典,必須喝滿三日!如若不然,桃夭大人必将降罪!”老板娘猛地甩開丈夫的手,尖着嗓子喊着,一手拿起桌上的湯碗,向着唐景虛大步蹿去,湯汁劇烈搖晃,灑了她一手,她卻似無所覺。
花傾塵欲上前阻攔,唐景虛卻推開他的手,看了眼早已将桃湯喝幹淨的應離,未看出他臉上有異色,便回頭平和地對面目猙獰的老板娘說道:“我也不好壞了桃花溪的規矩,這桃湯我喝了便是。”
見唐景虛接過湯碗,一口喝完了桃湯,連帶着将碗底沉着的桃肉也一并咽下了肚,老板娘的臉色這才恢複了平靜,她轉向還未喝湯的三人,眼神帶着催促之意。
見狀,唐景虛向花傾塵點點頭,花傾塵滿臉不願地端起湯碗,劉彥便也猶豫着喝下了桃湯,池懲冷哼了一聲,倒也沒有拒絕。
老板娘顯然松了口氣,她羞怯地微微彎腰向衆人行了禮後便進屋了。
“幾位客官,今日真是唐突了,為表歉意,這三日客官在小店內的餐食由小店一律承擔。”說着,老板跟着進了屋。
回到房間,唐景虛第一時間抱住了痰盂,一手摁着劇烈抽動的腹部,臉色蒼白不已。
随後進屋的花傾塵和應離一眼就看到他緊閉着眼嘔吐不止,兩人心照不宣地嘆了聲氣。
片刻後,唐景虛腳步虛浮地跌坐回床上,喝了口應離遞來的熱茶,漱了口,深吸口氣,問道:“小三,吃出味兒來沒有?”
應離搖搖頭。
“小三是凡人,自然察覺不到,我倒是吃出來了。”花傾塵偏着腦袋看着唐景虛,“暫不提那女人明顯的不對勁,光看那桃湯,就有致幻的效用。你們說,是那女人居心叵測,還是那個所謂妖神意有所圖?”
沉吟片刻,唐景虛道:“等‘祭桃’之時便知道了。”
“師父,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花傾塵忽然湊到唐景虛面前,兩眼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自憐生走後你便日漸衰弱,別忽悠我們感染風寒,不信。”
“我瞞着你們的事那可多了去了。”唐景虛失笑,屈指不輕不重地對着他的腦門彈了一下,“那怎麽說你們會信?他勾走了我的魂,我這就是相思病,信嗎?”
“信。”
應離驀地蹦出一個字,驚得唐景虛含在嘴裏的茶水噴了花傾塵一臉,他在那滿是幽怨和狐疑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幹澀地“哈哈”笑了兩聲:“胡說八道什麽呢,別在這礙眼了,都出去,為師躺着歇會兒,走走走。”
花傾塵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咧嘴笑得高深莫測,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模樣,唐景虛被他笑得莫名心虛,對着他的腿踹了一腳,向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笑個屁,出去。”
自家師父這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讓花傾塵倍感身心愉悅,他輕哼着小曲兒伸長手一把攬住了應離脖子,樂呵呵地走了出去。
唐景虛長長籲了口氣,拉過被子倒頭便睡。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了極細微的響動,可他實在疲憊得厲害,掙紮着擡不起眼皮,也就懶得搭理,甚是心寬地睡了過去……
他又做夢了。
是殷憐生。
夢中殷憐生從一片烈火中淡笑着一步步走近,伸出手将他緊緊擁入懷中,在他耳畔一遍遍輕聲喃喃:“唐景虛,你是我的臣,便是我的人。”
我的臣……我的人……
唐景虛皺緊了眉,急欲掙脫殷憐生的禁锢,不滿地吼道:“殷憐生!你別給老子恃寵而驕!”
一聲吼完,唐景虛猛地睜開了眼,他一身汗,也不知是棉被悶出來的還是被殷憐生逼出來的。
不過出了一身汗倒是舒适了不少,他轉了個身正想在床上再賴一會兒,不曾想,驀地對上了一雙深沉的眼眸。
他挑挑眉,平靜地拉開不知何時橫在自己腰上的手,開口嗓音帶着初醒的低啞:“你光着身子鑽我被窩裏……取暖?”
作者有話要說: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昨天去醫院看眼睛,說是倒睫,護士拔了我三根睫毛,收了我103塊〒_〒,啊,真沒想過我的睫毛一根三十多......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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