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半魔

伊萊的臉上盤着一團黑氣,他眼神空洞,像是一只完全沒有意識的鬼魂,更像是一具任人揉捏的傀儡,可以想見,這一回,尤恨要養出來的不會是另一個“殷憐生”,而是一只真正能聽他指令的魔。

但伊萊的資質顯然不能與殷憐生相比,為了彌補缺陷、加快進程,尤恨用了邪法,先是攻心讓伊萊誠服于自己,接着不僅教唆伊萊将赤誠軍的頭顱割下,還将自己族人的頭顱也一并收集了,近來可能是到了最後的階段,便将手伸出了胤墟。

唐景虛不知道尤恨和伊萊是用什麽方法煉化那些頭顱的,但他知道,那裏頭藏了太多的情緒,特別是死亡的那一刻,那種極致的恐慌與深深的絕望,對伊萊來說,是堕魔的最佳養料,但他一定沒有想過,在感受了無數次的恐慌與絕望後,再意志堅定的人,都可能崩潰,最後變成他這副模樣,幾乎喪失神智,淪為任人擺布的劊子手。

一旁赤誠軍與滄狼族人已經再次打成了一團,雖然他們同樣身穿白甲,也都沒了腦袋,但雙方身上湧動的鬼氣是截然不同的,唐景虛的出現讓在皇城躲躲藏藏、憋屈了八百年的赤誠軍士氣高漲,即便面對的敵人比他們身形壯碩、比他們強大、比他們數量多,他們也無所畏懼,他們堅信,有唐景虛在,他們就一定不會輸!

伊萊與唐景虛對視了良久,忽然一個閃身原地消失了,唐景虛眸光一凜,想也不想地一腳向身後橫掃而去,果不其然,伊萊出現在他身後,并甩臂一拳向他面門打去,唐景虛微微偏頭避開這一拳,同時一腳踹中了伊萊的小腿,伊萊強壯的身軀竟被踹得狠狠砸向宮牆,宮牆被砸出了一個大洞,頃刻坍倒一大片。

塵土落定,只見伊萊直挺挺地從磚塊中站起,陰笑了兩聲,抽出一把長刀,猛地向唐景虛沖了過來,長刀帶着濃濃的黑氣向他當頭劈下。

唐景虛舉劍擋住了長刀,未料那黑氣竟順着赤誠向唐景虛的手臂爬去,伊萊的力氣很大,唐景虛被壓制着,一時半會兒不能脫身,那黑氣速度極快,眼看就要蔓延到劍柄了,唐景虛正欲咬牙一拼之際,赤誠驀地生出血色紅光,紅光像是一團粘稠的線,纏住黑氣,硬生生将他一點一點從劍柄那兒往後拖去,随之竟猛地化作一張滿是獠牙的嘴将其一口吞噬,緊接着,紅光又變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驀地向伊萊的臉襲去。

伊萊反應及時,向後躍開,但從眼角到鼻翼的位置被劃開了一道細痕,一縷黑氣從中冒出,他眼裏的殺意陡然燃燒愈烈,眼神不再像初時那般呆滞,臉上扯開一個極僵硬的笑容:“唐将軍,當年沒有和你對上,一直是我的遺憾。那家夥倒是沒有騙我,他給了我一個更值得打敗的你。”

唐景虛沒有理會他,垂眸看着赤誠劍上的紅光,這才意識到那是自己先前為了抹殺滄狼鬼而抹上去的血,可雖說這是他的血,他卻沒想過能有這般威力,一時有些錯愕。

似乎是察覺到唐景虛的不解,那附在劍上的血竟然動了起來,很快就畫出了一個小人的模樣,唐景虛一愣,立即反應過來,那是赤誠,他忽然就明白了,赤誠成了劍靈後便有了意識,先前唐景虛就見識過它的傲嬌,平日裏雖然會表現得對當初被丢失的事耿耿于懷,但一見唐景虛遇險,還是忍不住炸毛了。

思及此處,唐景虛彎了彎眼角,對它說道:“赤誠,多謝。”

那小人的身形晃了晃,擡手指着伊萊的方向,用口型說道:“幹他!”

唐景虛失笑,喲,這脾氣,果然老子的劍,當初就沒看走眼!

唐景虛擡眼,持劍的手一揮,長劍直指地面,冷眼看着伊萊步步走近。

殷憐生的眼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唐景虛,他就那樣站在那裏,任憑伊萊靠近,像一只孤高冷傲的鷹,那一雙桃花眼裏沒有過多的情緒,甚至像往常那樣帶着淺淺的笑意,目光卻異常冷冽,他周身萦繞着令人膽寒卻分外迷人的氣場,讓殷憐生不禁有些失神。

“伊萊,你真是個天真的蠢貨。”唐景虛迎上伊萊的攻擊,“那家夥說話就跟放屁似的,隔一陣響一聲,所謂神女降世造福滄狼怕也是他忽悠你們的,水月大人可是仙都天池養育的神明,怎會屬于你們?呵,為了那屁話,你害死了你一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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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虛的話戳到了伊萊的痛處,這八百年來,每每在痛苦中掙紮時,他無數次質疑過尤恨、質疑過自己,身為族長,滄狼族人無條件聽從他的指揮,把他的每一句話都奉為神谕,可他的所作所為卻真真切切地把他們都推入了死亡的深淵。

如果當初不為了鞏固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聽信尤恨的話,如果當初不為了奪回神女攻打胤國,如果當初不執意留在這裏……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每當伊萊心裏産生動搖的時候,尤恨都會出現,他的話都像是一粒定心丸,寥寥數語就會讓伊萊堅定下來,堅定他最初的選擇,讓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做錯。

是啊,他哪兒有錯?神對于滄狼族來說,是絕對不可亵渎的,是最神聖的,即便不用他說,他的族人不已經群起而憤了麽?他作為族長,不可能讓他們忍氣吞聲,他沒錯,錯的是胤國狗皇帝和他的賤種!

見伊萊臉上的神情瞬息萬變,最後變為深到了極致的仇恨,同時他身上的邪氣加重。唐景虛微皺起眉,飛身一腳踹到他胸膛上,借力躍開一小段距離,随即便見伊萊忽然看向殷憐生瘋狂咆哮起來,眼神裏滿是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的憎恨。

一連串的滄狼族語聽得唐景虛有些混亂,只能勉強辨認出幾句罵人的髒話,罵得特別難聽,而殷憐生聽到那些話時臉色漸漸黑了下來,唐景虛心下一沉,立時便知伊萊在拿水月說事了。他深知即便殷憐生面上對水月漠不關心,但水月在他心裏的地位仍是不容侵犯的,就像八百年前那樣,他不允許任何人把他和水月的關系踩在爛泥污水中。

從殷憐生的臉色來看,伊萊無疑踩線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殷憐生身形一晃便出現在了伊萊身前,一劍對準他的喉嚨紮了進去,伊萊瞪大了眼與殷憐生近距離對視,那眼眸黑得深沉,透着刺骨的冰冷。只聽得殷憐生輕笑了一聲,手上微一用力,平靜地将劍刺穿了伊萊的脖子。

一瞬間從他眼裏看到了自己面上浮現的驚恐,伊萊興奮了起來,抓住殷憐生浮在半空的腳猛地向一旁扔去。

殷憐生利落的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唐景虛身旁,微微側過臉看他:“抱歉,景虛,能把他讓給我嗎?”

唐景虛擺擺手:“那就麻利點兒,盡快收拾了還來得及回去補個眠。”

“嗯,好。”殷憐生點點頭。

另一邊在柏舟的帶領下,無人指揮的滄狼族士兵已經所剩無幾,唐景虛便沒有過去湊熱鬧,而是靜靜地站在殷憐生身後,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随時提防着。伊萊雖是半魔,但唐景虛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他身上氣息極不穩定,想來是急功近利導致的,而殷憐生則是實打實一步步修煉出來的,先成了鬼王才被逼入絕境堕魔,更何況先天條件就相差懸殊,誇大來說,伊萊那樣的半吊子根本傷不到他一根汗毛。

但是,伊萊怎麽說都是目前尤恨煉化出的最成功的魔,即便還未完全成形,但他被尤恨洗腦了,徹底臣服于他,這樣一枚優質棋子,唐景虛覺得尤恨應該不會輕易舍去,那麽,他極可能就埋伏在暗處随時都會發難,絕不可掉以輕心。

然而,出乎唐景虛意料的是,直到伊萊徹底消失在胤國皇城的風沙之中,他都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尤恨的痕跡,是時機未成熟他沒打算現身?還是,他根本就沒來?無論如何,唐景虛能肯定的是,伊萊确實只是一枚悲哀的棄子。

唐景虛的心亂了,一股沒由來的慌亂在他體內亂竄。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是因為滄狼族假扮成赤誠軍屠村,君坤派他來的,還讓柏舟跟着一并來了,柏舟?柏舟是仙都排得上名號的武将,君坤是出于不放心讓他一起來幫忙的嗎?

不,不對,就伊萊那樣的,唐景虛相信君坤不可能存在這樣的顧慮,那麽……調虎離山?

這個念頭一出,唐景虛只覺自腳底生成一股寒意一直蹿到了頭頂,寒遍他的四肢百骸,他連忙施術聯系泮林。然而,靈識久久得不到回應,他沉住氣,轉而又聯系了吹息、白相實等人,可沒有一個有所回應,猜想即刻落實,唐景虛了然,是尤恨動手了。

“怎麽了?”柏舟将降桃樹交給柏川,讓他找個合适的地方種下,一轉身就看到唐景虛面色沉沉,不由感到奇怪,“滄狼還有餘孽?”

唐景虛搖頭:“仙都出事了。”

柏舟一愣,面色也凝重起來:“你剛剛聯系上面的人了?都聯系不上?會不會是胤墟這塊邪氣太重導致的?”

“尤恨确實動手了。”殷憐生擡眼望了望天幕淡下去的星辰,看向唐景虛,接着道,“方才晝顏聯系我,說接到消息,欲界大亂,仙都怕是堪憂。”

“你這消息哪兒來的?”柏舟眉頭緊擰。

殷憐生:“堕鬼閣在上面藏了眼線,不過就在方才被全部清理了。”

唐景虛長嘆出一口氣,望着天角泛起的魚肚白,輕聲道:“他出現了,那我們也別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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