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們之間的仇恨

“哥，你走快一點啊！”

弟弟在前方蹦蹦跳跳地走着，街道之中非常熱鬧，人來人往。

樂紀人微笑地望着弟弟的背影。

十七歲，不過是個少年而已，他本來就應該像現在一樣活潑可愛，而不是圍在一大堆的女人身邊。

他不懂，弟弟為何那麽喜好女色。

這時候，弟弟又犯傻了。

他站在前面不遠處，直勾勾地注視着更前方一點，正在一幅字畫檔裏買新年揮春的少女。

那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清秀的瓜子臉上鑲嵌着一雙霧蒙蒙的綠色眸子。

她接過檔主的揮春後，就留意到了身後灼灼的目光。

樂紀人永遠不會忘記，她轉身那一刻的情形。

她的清麗，與美豔無關，亦不是那種天女下凡的出塵。

是那種冷淡疏離的漠然，帶着幾分妖嬈，幾分神秘，幾分靈氣。

少女見到了樂紀人弟弟無禮的目光，臉上仍然是那種淡漠的表情，轉身就離開。

然而，弟弟卻追了上去，拽住她染成冰綠色的狐裘。

樂紀人在弟弟拽住那件狐裘的一剎，見到狐裘下那蔥白的手臂。

手臂上，刻畫着一條可怕的青蛇印記！

“弟！”他大驚失色地沖上去。

然而，已經太遲了。

弟弟七孔流血，臉孔變成了紫黑色，倒在了他的懷裏……

而那個少女，卻已經消息無蹤。

那天以後，樂紀人一直無法接受弟弟離開的消息。

他扮演着弟弟，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渾渾噩噩之中，父親似乎也很久不曾出現在面前。

再然後，似乎接受了父親的城主之位，卻從沒未盡過城主應該盡的責任，一直到了那天，在葉府門口再次見到禦蛇少女，才驟然清醒過來。

他記得，曾經問過弟弟，為什麽要娶那麽多的妻妾回來。

弟弟笑着說：“因為戀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每一次遇到心儀女子，那種砰然心動的心情，真的很美好，哥，以後你遇到一見鐘情的女子，就知道有多快樂了。”

樂紀人但願永遠也不知道這種感覺。

因為他一見鐘情的對象，就是害死自己弟弟和父親的女人。

然而，她卻什麽都不知道，竟然還開口問，為什麽要傷害她！

他恨着她。

然而，同樣地愛着她，舍不得殺死她，盡管用銀勾撕開她的傷口，有種嗜血的快樂，然而，同樣地心痛着。

舍不得殺掉她，那麽，就總有一天，會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裏。

就好像現在一樣……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現在，他的臉，一定也像弟弟死的那一天一樣變成了紫黑色了吧？

這樣也好，能死在她的手裏。

能像弟弟用同樣的方法死去……

然而。

她走過來了，用一種溫柔的神情注視着他。

珑兒已經用金創藥止住了傷口的血，本來打算要離開，然而，望着樂紀人萬念俱灰的神情，心中忽然湧起憐憫。

似乎，從那一天，遇見秦夕夏開始，心就變得軟了，總是不忍心傷害誰。

或許，不是因為他，是因為外公臨死前的話。

“救救這個城的人們……”

外公連死都不忘記幫助別人，自己又怎麽可以随意地剝奪別人的性命呢？

況且這個人對自己的仇恨如此之深，或許真的是自己曾經奪去過他心愛的人的性命。

樂紀人的瞳孔開始擴散。

然而，他不想閉上眼睛。

他想看着她，永遠記着她現在凝視着他的溫柔眼神。

“還支持得住吧？”

珑兒托起他的頭，取出解藥遞到他嘴邊。

她的聲音依然是這樣清冷，然而聽到樂紀人耳中，卻變得如此溫柔動聽，托着他的頭的手，傳過來的溫度，是這樣溫暖。

他眷戀地凝視着她，唇角流出黑血，身體劇痛得猶如萬箭穿身。

然而他卻溫柔而滿足地微笑着，舍不得移開眼神。

她身上散發着竹葉的清香，與她好相襯，清雅高傲。

“我……”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臉。

然而，已經沒有力氣了。

“快把嘴張開。”

珑兒有些焦急。

“我……愛你……”

他說完這句話，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垂下了已快要觸摸她的手。

“喂……”珑兒真的急了，把藥強行塞進他口中，生怕他沒有吞下去，又在他胸口劃了一道血口，倒了一些解藥的藥散上去。

這個人一定是傻了，說愛她。

意識一定是不清醒了，把她錯認成深愛的人了吧？

然而，他那伸出來想要觸摸她的手，卻與外公如此相像……

珑兒覺得自己的心又揪了起來。

“什麽時候開始，殺人不眨眼的禦蛇少女，變得如此心地善良了呢？”

忽地，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珑兒霍地回頭。

阿麻色頭發的男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說不上冷漠，亦不見得親切。

“你是什麽人？”

“接頭人。”

“接頭人！”

珑兒驀地一顫。

雪耀塵微低着頭注視着她。

“你應該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吧？”

珑兒的手抖得很厲害。

“他說過，若赤戬國開始流行傳染病，就是接你回府之時，你該不會忘了吧？”雪耀塵依然面無表情地說。

珑兒垂下眼斂，緩緩地攥着拳頭。

“起來吧，禦蛇少女！”

雪耀塵伸出手，放在她面前。

珑兒沒有把手交給他。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凝視着雪耀塵。

這是一個承諾。

當年，為了得到生命而許下的承諾。

許下這個承諾的，是娘親不是她，然而，到了今天，遵守承諾的那個人，是她。

将自由與身心，完全交給那個素未謀面的薛太師。

風起了，吹落滿山的黃葉。

夏天快要過去，秋天快要來臨了。

那或許，會是一個很寒冷很殘酷的秋天。

“走吧。”珑兒已經恢複了平靜。

雪耀塵沒有說話，沉默轉身，在前方帶路。

珑兒走得很慢。

不只是因為流血過多的虛弱，還因為舍不得。

舍不得離開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若将自由交給薛太師，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回來拜祭呢？

薛太師，要她兌現承諾，一定是要她做一些非常危險的事情吧？

雪耀塵在前方走着，雖然沒有回頭，卻猜得出她的心事。

他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但心中卻在想。

若她知道，葉大人跟本不是她的外公，只是義父大人為了把她引出來而撒的一個謊言，她會怎麽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