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能變什麽樣
寧檬埋頭找鑰匙找得正歇斯底裏時, 聽到身後響起開門聲。
理智是告訴她不要回頭看的,畢竟那屋子裏的主人和陸既明是同一個階級戰壕的友人。但在理智下達指令前,她的肢體已經擅自做出了應激反應。
她從帆布包裏把臉浮了出來, 扭頭看向對門一眼。
這一眼後, 遲到的理智在她心頭對她響起審判。
——看看看, 叫你亂看,看出來個辣眼睛來的吧!
寧檬有點疑惑為什麽從對門走出來的是陸既明, 且他手裏還破天荒地提了袋垃圾——要知道以前筆掉在地上他都恨不得打通內線叫她進去辦公室撿的。
所以這是愛的力量嗎?還是“純愛”呢。
腦補着他和對面少東道主之間的不可描述,寧檬哆嗦了一下,扭回頭重新把臉沉回到帆布包裏繼續找鑰匙。
她的從“看到了”到“就好像沒看到過一樣”的反應,給陸既明高傲的心靈帶來了平地炸起蘑菇雲般的創傷。
他居然可以被她無視成這樣!
陸既明的脾氣上來了, 一聲吼叫住了終于找到鑰匙開了門且一只腳已經踏進屋的寧檬。
“寧檬,你給我站那兒!我是空氣嗎, 你看不見我?”
寧檬站住,轉身,卡在門裏那只腳沒有拿出來,不想多說的姿态已經擺得很明顯。
“沒當你是空氣。”當你是硫化氫。
寧檬在心裏補齊後半句。
——你以為你能讓人仰仗你得到呼吸?不是的, 你的臭雞蛋氣味讓人又憋又避之不及才是真的。
陸既明提着垃圾袋往前湊了半步。他腿長, 這半步距離已經縮近得讓寧檬有了隐隐的被壓迫感。
“真是人走茶涼啊!”陸既明把嘲諷力都調動到了聲調裏, “你看你現在對我的這個态度,好像搭理我一下能累着你?”
寧檬沒接着他丢過來的嘲諷。他這個人嘴這麽毒,他說什麽她接什麽,她早中毒身亡八百回了。
她只是很想告訴陸既明,人走茶涼這個詞, 不是這麽用的……
陸既明看她一副消極對待自己的樣子,心情極度惡劣,恨不得抓個人過來把手裏的垃圾喂ta吃了洩憤。
他對寧檬說:“你有個和人說話的禮貌樣子行嗎?我以前就是這麽帶你的?”
寧檬不怎麽情願地把卡在門裏那只腳抽了出來,并住腳站好,耐着性子問:“那請問陸老板您叫住我,到底是有什麽事?”
陸既明眼角一飛,邪佞的氣質一下鋪了滿臉。
“你手裏金制品和珠寶加工的那個企業,不管怎麽說我也算幫了你,沒我你也發現不了問題,不詐我你也不确定問題在哪。所以你不應該對我說聲謝謝嗎?”
寧檬翻了個白眼,不怎麽有心地敷衍了一句:“哦,謝謝陸老板。”
陸既明對她的表達方式很不滿意,挑出高音:“你就用這個态度謝人?”
寧檬被他磨得有點不耐煩了。這位有錢人是吃飽了撐的麽成天跟她較勁。
于是她摸到他挑出的高音的那個高度,擡着嗓子反問:“那怎麽謝,我給您以身相許?”
陸既明手裏的垃圾袋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他一臉受到莫大驚吓的樣子。
寧檬嘴角噙着冷笑扭身進屋,砰地一聲關了門。
那聲關門聲震醒了陸既明。他彎腰撿起垃圾袋一轉身直接回了曾宇航家。
曾宇航看到陸既明和還在他手裏的垃圾袋,氣得扶牆:“你就真只把它當道具啊?你就不能把它扔掉再回來嗎?丢次垃圾你死不了啊陸大少爺!”
陸既明把垃圾袋往門口随便一墩,聲音裏全沒好氣:“這垃圾愛誰扔誰扔,反正我不扔,老子的手是用來幹這個的?!”
曾宇航吞下一口內傷血,抵不住好奇地問:“那你告訴我你這只手是幹哪個用的?”
陸既明舉着自己的手看着,神色一變,夢幻朦胧得簡直有點發騷:“是留着牽引我的夢用的!”
曾宇航沒忍住,捂着胸口幹嘔了出來。
“你醒醒吧你!你的夢早飄別人懷裏去了!”
陸既明臉色一變,跟要和十八代死敵撕架一樣,氣血湧得漲紅了他的臉:“滾!再逼逼一句我殺了你!”
他這副樣子換個人見了,早吓得屁滾尿流跑開了。但曾宇航沒有跑,因為——
“你才滾!這特麽是我家!!!”
陸既明:“……”
嗯,對哦。于是他的氣消了。
陸既明晚上死皮賴臉地把曾宇航在國外專門訂制的豪華大床給霸占了。
霸占了人家的床不說,他還霸道地不許人家去客房睡,他死纏爛打地磨曾宇航陪他在卧室裏打地鋪,理由是:“我們好久沒促膝長談了,來來來,你就躺我旁邊,的地上,我們倆今晚好好敘敘兄弟情!”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的時候還有點稀裏糊塗的,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被陸既明給蠱惑成功了,就沖他對自己現在的剝削程度,他和他有個屁兄弟情義好敘。
“陸既明你他媽到底給我吓什麽蠱了,老子怎麽就對你這麽百依百順呢!”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發出悲怆的吼叫。
陸既明很不要臉,大言不慚:“沒辦法,這就是領袖氣質。”
曾宇航懶得理他,問了他另外一個問題:“我怎麽覺得我爸把房子過給我之後,你最近來我這的次數有點多呢?你可別是因為房子愛上我了吧?告訴你老子筆直,你沒機會的!”
陸既明冷哼一聲:“你想得美!我樂意來這聞鳥巢的味兒你管得着嗎。”
曾宇航:“……”
他很想說他為什麽管不着,這是他家呀。
他轉念一想,有了更犀利的一怼:“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上對面那小四眼兒了?”
陸既明的反應有點激烈起來。
陸既明:“你罵我瞎?”
陸既明:“我看上她?!”
陸既明:“你有病吧!”
最後——
陸既明:“別小四眼兒小四眼兒的,你有沒有點素質?人有名字好嗎!”
曾宇航躺在地鋪上擡腿踹了床墊子一腳,踹得上面的人跟着直震顫:“你倒又化身成正義使者了,你有臉說我?你沒看上人家老跟人家較什麽勁!”
陸既明随着彈簧的漸漸穩定,身體的震顫逐步消失。他發現他的壞情緒好像被剛剛的震顫發散掉了。
他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幽幽一嘆:“你是不知道,她給我做秘書我多他媽舒服,用起來真是太順手了,我整個人能多活好幾年!”
曾宇航嗤笑:“我看你是老板病病重入骨了!我跟你打賭那小丫頭絕對不會回頭給你當秘書,哪怕你說你娶她送她半副身家!”
陸既明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拍着床墊子,把自己拍得上下直顫:“我就跟你打這個賭,我一定能叫她回來再給我當秘書!咱倆誰輸了誰給對方半副身家!”他踢着地上的曾宇航,“起來起來,點燈簽字畫押!”
曾宇航兩眼熱淚。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廟裏求大師幫他打打身邊小人。
陸既明從曾宇航那裏訛來了一把門鑰匙。
曾宇航很痛苦,表示這樣對他是很不公平的,會在鄰裏間給他造成錯誤的印象,影響筆直的他找對象。
陸既明想了想為了以示公平,把自己別墅的鑰匙也給了曾宇航一把。不過給鑰匙的時候他手裏耍着一把水果刀對曾宇航說:我有領土潔癖,鑰匙你拿着,但我家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曾宇航表示:“……”
合着他成了給陸老板保管鑰匙的。
曾宇航問陸既明三天兩頭往自己這跑到底安的什麽心。
“你是想氣死我然後霸占我這套房子嗎?!”
陸既明回予他一臉嫌棄:“你房子這麽小,白給我都不要!老子是要贏跟你打的賭,那可是半副身家啊,為了贏我當然要多制造能讓我秘書回頭的機會了!”
曾宇航內心是崩潰的,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一定選擇回到他們六歲那年,他一定在某一天郊游的時候不穿帶拉鎖的褲子,一定不多喝水不跑去路邊噓噓,一定不帶着陸既明一起。
這樣他就不會被拉鎖夾到小叽叽了,也不會給陸既明機會幫自己把小叽叽從拉鎖裏解出來,更不用忍着屈辱聽六歲的陸既明對六歲的他說:“是我救了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你得聽我的!”以及那句,“你小叽叽怎麽這麽小?來給你看看我的,可大了!”
回想着過往歲月,曾宇航很想自己幹脆死在六歲那年算了。
兩天後發生了一件對寧檬來說有點詭異的事情。詭異的狀況發生在她晚上出去倒垃圾回來的時候。
石英的房子買在七樓,取意七上八下的上字。金融圈很多人都很迷信這些東西。
因為樓層不高,上上下下不算累又可以鍛煉身體,所以寧檬每晚吃完飯都會腿着下樓去丢趟垃圾。
這晚她丢完垃圾順着樓梯往回爬的時候,居然撞見陸既明靠在七層的樓梯間裏抽煙。
第一眼看到靠在牆上擺着pose嘴裏噴煙的那人,寧檬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
就她待在陸既明身邊的三年所知,陸既明他明明是不抽煙的。
于是她仔細看了下,得出一個結論。陸既明并不會真正意義上的抽煙,因為那些白煙沒一次是從他鼻孔裏噴出來的。
寧檬覺得陸既明是在裝逼,嘴裏吸口吐口,那些白煙根本來不及過肺再從鼻孔噴出。
而陸既明裝逼的目的讓她非常不齒——他攔路打劫她,為的居然是非要聽她說一句發自肺腑的謝謝。
陸既明倚着牆,手指間夾着根冒煙的煙,裝逼兮兮地抽兩口吐兩口,腿長得随便一伸就像根擋車杆一樣橫在樓梯上,擋住了寧檬上完最後一級臺階想要回家的路。
他看着寧檬,主動打招呼:“巧啊,我出來抽根煙都能碰上你。”
寧檬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二百五。但她沒有戳破他假抽煙的事實,因為她現在就已經很替他尴尬了,真戳破了她怕要臉的自己會替他受不了這份尴尬跑去死。
寧檬淡淡地回了他:“巧。那麽陸總您能收收腿讓我過一下嗎?”
陸既明用實際行動表示了“不能”。
寧檬只好好脾氣地問,陸總,請問您攔在此地有何貴幹。
陸既明吊兮兮地舉着煙,煙灰倒着燒很快落在他手上。為了面子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就那麽吊兮兮地舉着煙被煙灰燙。
寧檬都快起了憐憫之心了。這老板離了她之後怎麽退化得像個弱智兒童一樣。
陸既明吊兮兮地舉着煙,對寧檬說:“也沒什麽貴幹,就是想聽你對我好好說聲謝謝。這要求并不過分吧?”
寧檬從善如流,趕緊說:“謝謝。”
陸既明不滿意,從牆上把自己的肩胛骨撕下來,站直了湊近了,對寧檬說:“你能不能有點誠意?”
他說話時眼尾輕挑,他自己可能不知道,這時的他的眼睛多麽含春弄情。
寧檬身子微微後仰,推推眼鏡,說:“好吧,既然只謝你一個謝不出誠意來,那就多謝幾個吧。要不我謝謝您全家吧?”
陸既明把剩下的半截煙往地上一摔,又甩了甩手:“寧檬你現在跟我挺放肆啊!”
寧檬看着他那只夾煙的手終于暗中松了口氣。
肯定燙疼了,就找機會摔煙頭呢,不疼也不會甩。
她很平靜地說:“是啊,反正也不用你給我發工資了。”
陸既明一時被噎愣在那。随即他一手插腰,一手對着寧檬點點點:“我以前居然沒發現你這麽牙尖嘴利的!寧檬你倒是挺能隐藏啊,你這是欺騙和虛僞我告訴你!”
寧檬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這回她是真的很真誠地在回話:“為了生存,人都得虛僞點不是。”
陸既明立刻反駁:“屁!我就是我,我就從不虛僞!”
寧檬怼他怼得思路清晰:“那可能您不是人吧。”
陸既明這回真炸了。
“寧檬你太放肆了!”
他咆哮起來的樣子還和以前一樣那麽吓人。可是寧檬只淡定地悄悄翻了個白眼。
說實在的,她現在真的不是很怕他了。
因為又不必靠他發的工資來養自己。
在陸既明的憤怒咆哮聲裏,寧檬的手機鈴聲和諧悅耳地響了起來。響得好像很故意似的,要打斷陸既明的生氣,從而讓他更生氣。
寧檬看了眼來電,居然,是蘇維然。
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把電話接通,鬼使神差喊了聲“蘇總”。
一串男性笑聲從話筒裏傳過來,聽得陸既明微微皺了下眉。
“你怎麽還叫上我蘇總了,這麽見外,喊我學長就好了啊。”
寧檬抿着嘴唇叫了聲學長。她那樣子那聲音怎麽看怎麽聽都有幾分害羞的意味。
陸既明搓了搓胳膊又皺了下眉。
寧檬想從他身邊越過去,回到家安安靜靜打電話。可惜陸既明跟長在了樓梯口一樣,寸土不讓。
寧檬只好背轉過身去,不看他不理他,這樣就仿佛他不存在了一樣。
她問蘇維然:“學長,你找我有什麽事?”
蘇維然低聲一笑,笑得像從未被資本和金錢浸染過的謙謙學子:“想問你件事情,之前有個金制品加工企業找你們投資,最後你們沒投是不是?方便告訴我你們為什麽沒投嗎?”
寧檬問蘇維然為什麽想知道這個,蘇維然告訴她,因為這家企業現在找到他們公司那裏去了,公司內部投委會有了意見分歧,有人想投有人反對,偶然間他聽說這家企業曾找到過寧檬現在的公司,還差點達成合作,于是他想來問問看,他們最後之所以沒投問題是出在了哪裏。
寧檬對着話筒說:“本來我們是和對方簽了保密協議的,不應該說太多,但誰讓你是我學長。這企業的稅務有些問題,具體是什麽問題,學長你這麽厲害仔細研究一下應該就能找到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蘇維然連聲道謝,表示改天一定請她吃飯。
電話挂了。寧檬握着手機有點唏噓。她其實很想問一句,學長啊,改天是哪天啊?你可別總拿客套話忽悠我,我一直當真的。
收好手機一轉身,寧檬猝不及防對上陸既明探身過來毫不掩飾充滿打探的一雙眼:“跟誰打電話呢?”
寧檬:“……陸總,您看您是不是管得有點寬呢?”
我跟誰打電話都得告訴你麽。
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陸既明接下來回複給她的,竟是那麽一副無賴的樣子——
“我就管得寬了,不高興你報警抓我啊!”
寧檬二話不說重新掏出手機,撥了三下,放在耳邊,動作一氣呵成。
“歪——”
警察叔叔四個字還沒演出口,手機一把被沖過來的陸既明奪走。
“寧檬我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讓你打你還真打!這會兒你怎麽不虛僞改聽話……了……”
陸既明的尾音消失在他看到手機屏幕上的號碼那一刻。
121。
天氣預報……
仔細聽,手機話筒裏正傳出女聲播報天氣的聲音:明天白天晴轉多雲,局部地區有雷陣雨……
陸既明的臉色也晴轉多雲起來,馬上就要打雷下雨了。
他居然被他一直認為乖巧可人的小秘書,給、耍、了!
陸既明繼讓曾宇航睡地鋪之後,又對他做了件更喪心病狂的事。
他逼曾宇航把房子賣給他,理由是——
“我天天往這跑,可這又不是我家,感覺很名不正言不順,不開心。你不讓我開心起來的話,你就別想開心。”
曾宇航被他折磨得要死,沒辦法最終妥協了。但他有個附加條件:“你得答應我以後讓大夥能在這繼續開趴!不然房子我不賣!”
陸既明表示這不行,因為:“老子有領土潔癖你又不是不知道!”
曾宇航于是也強硬起來:“那你潔癖吧,鑰匙也不用還我了,我明天就換鎖。”
陸既明屈服了。
“我只能把客廳讓出來給你轟趴,再多我要殺人了!”
曾宇航賊兮兮地笑着奚落他:“想不到你要鬥倒前任秘書的志向如此堅定高遠都能夠打敗你封閉自我的領土潔癖了!”
陸既明一臉正氣的樣子怎麽看怎麽不要臉:“你懂個屁,這叫與天鬥與地鬥加與人鬥等于其樂無窮乘3!”
其實兩人誰都不差錢,也都不差這麽一套房子,曾宇航之前從陸既明那裏搭順風車也沒少賺投資錢,所以他安慰自己,賣就賣了吧,就當是給這個王八犢子報當年幫他護住小叽叽的恩了。然後他按照市場價一分沒少地把房子賣給了陸既明。
曾宇航把自己鋪蓋從曾經的自己家卷走之前問陸既明:“你跟我講實話,你這麽興師動衆地,是不是喜歡上對門了?”
陸既明哈的一聲仰天笑:“我心裏喜歡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買你一套小破房子也叫興師動衆?這跟你出去樓下買倆茶葉蛋有區別嗎?還有,不要再腦補我喜歡她什麽的,門不當戶不對她又不好看。我就是想看看對門那丫頭片子能跟我嘚瑟到什麽時候!”
曾宇航臨走前忍無可忍地潑了陸既明一臉涼水。
小破房子?!呵呵!小破房子你差點跪地上舔着我求我賣?!
周一上午是寧檬公司中層以上人員統一開例會的時間,大家就上周事項進行總結,并對接下來一周的工作做統籌安排。
以往這種會議,寧檬是沒有機會參加的,她還不夠級別。但這次的例會,石英卻叫上了她一起。因為她已經升為高級經理,按照公司內部的規章制度,理論上來說,她也是可以獨立帶項目的了。
寧檬能感受到石英對她另眼相待的栽培,她對石英格外感恩。她進了會議室後,在會議開始前,秘書使命感複蘇,習慣性地起身要為大家張羅茶水。
石英卻直接把她按住,并叫來了前臺文秘,接替下她手裏端茶倒水的活。
石英招手把她叫到身邊,小聲說:“寧檬,你不再是秘書了,以後不要再幹這些端茶倒水的活,尤其在其他同級同事面前,這樣對你不好。”
寧檬鄭重地謝過了石英,退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眼神無意間落到旁邊一個項目負責人身上,寧檬意外從她眼睛裏捕捉到一絲疑似鄙夷的神色。
她怔了怔,而腦子在這一怔間飛快開竅。
這人可能是覺得她一上來就給領導們端茶倒水的,太會耍殷勤太能拍馬屁了。
寧檬在心裏對自己搖頭。這都是她以前做秘書的習慣使然啊,她還真沒長一顆會拍馬屁的心。
寧檬座位對面,也是一個高級經理,他從進來就一直在急慌慌整理一大疊資料。那是他等下開會要做項目綜述的材料。那人忙得一頭汗,一擡頭間看到對面的寧檬,便直接對她說:“寧檬你去幫我倒杯茶。”語氣是吩咐的。
寧檬心裏多少是有一點不舒服的,猶豫要不要起身給他倒這杯茶。
現下這一刻,她深刻體悟到了石英剛剛對她說過的話——尤其在同級同事面前,不要做端茶倒水的事情。
因為除了會被人看成是愛拍馬屁之外,還會讓人看低自己,讓人覺得他可以像使喚端茶倒水的人那樣使喚你。
寧檬飛快看了眼石英。石英也在看着她有意無意地微笑着。
寧檬知道石英想看她怎麽解決這個有點騎虎難下的局面。
寧檬叫來了前臺,很和氣地告訴她:“再燒點熱水,給杜經理也泡杯茶吧。”
杜經理就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人。
她就這樣化解了這道難題。她既沒得罪杜經理表示我不願意給你倒水——你看,是沒熱水了;但熱水到底有沒有,誰管它,這就是個說辭而已;同時她也給杜經理表明了姿态——我和你同級,你想喝茶的正确方式不是吆喝我,你得去找你的下屬或者前臺文秘。
寧檬擡頭向石英那邊輕瞥了一眼。石英幾不可見地微笑着對她點了下頭。
她是贊同她剛剛的處理方式的。寧檬暗暗地有點開心。
她覺得自己遇到了伯樂,而這位伯樂是座收錄着通天的人情世故處理方式的大寶庫,她随便從寶庫裏摘出一兩樣來,都夠自己學以致用受益無窮。
寧檬之前聽說過,石英家裏沒什麽背景,她是一拳一腳都靠着自己打開的如今的行業局面。寧檬有時想,或許像陸既明那種依靠家裏少走彎路,起點就比普通人高出幾層天的情況,也許并不值得羨慕。
那種高起點的代價,往往是處理很多種人情世故方面能力的缺失。陸既明就一定教不會她今天這端茶倒水中的學問和門道。
寧檬第一次覺得,作為一個金字塔底的人其實很好,從底開始奮鬥到頂,比一開始就着陸在頂峰,多的是沿途風景和生存技能。
她不那麽羨慕有錢人階層了。她總覺得自己堅持努力下去,未來不會比他們差。
會議前的那點小開心對寧檬來說還只是開胃小菜。等會議正式開始了,寧檬才意識到,真正的快樂大餐才剛剛端上來。
會議開到後半段,各個項目負責人把自己手頭的工作總結以及展望得差不多了,石英開始說話。
她先部署了幾項不大不小的工作,安排好這些後,她忽然抛出一個比較大的項目:“我們馬上要做一個上市公司定向增發的項目,項目金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個項目我們會和另外一家投資公司一起成立基金去做。”頓了頓,石英把目光調向寧檬,“寧檬,就由你來負責對接這個項目吧!”
出會議室前的寧檬,心情是覺得喜從天降受寵若驚的。
出了會議室後被單獨叫到石英辦公室敲項目具體細節時,寧檬的心情卻是五味陳雜起伏不斷的。
人生的糖果裏總是裹着點玻璃渣。
石英坐在辦公桌前,告訴寧檬:“這個定增項目,我們将和你的老東家一起做。讓你來負責這個項目,是因為你和陸總和既明資本的人都熟,熟人好辦事!”
寧檬從聽到“老東家”幾個字開始,心就一直咯噔咯噔的。等石英這段話說完,她的心已經像從泰山山頂被人一腳踢下來一樣,咯噔咯噔,一路滾到山底。
石英見她表情發怔,輕問了聲:“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寧檬把自己那顆摔得狠磕得疼的心髒撿起來塞回胸膛,把自己武裝出一副不受情緒影響的公式化面孔:“沒問題的,石總。有什麽需要交代的,您接着說!”
石英笑一下,繼續:“項目的投資構架大致是這樣的,我們和既明資本一起做雙GP,成立一個有限合夥基金,這個有限合夥通過一個信托計劃,再嵌套一個資管産品去投企業将要非公開發行的股票。”
寧檬拿本子飛快地記錄,記完擡起頭。石英問她明白這個架構了嗎,寧檬點頭。她知道石英在考察她的業務能力,看她在業務水平上能不能完成從秘書到項目人員的稱職蛻變。
寧檬給石英吃定心丸:“明白的,石總。信托不能用自有資金以外的錢去投定向增發類項目,所以得再套一個資管計劃才行。”
石英笑起來:“挺好,我沒看錯人。”
寧檬看着她的笑容,其實很想問一下,石英挑自己負責對接這個定增項目,到底是真的看重她的潛力和能力,還是因為她和陸既明共事三年的淵源?
後來她把這個問題生吞進了肚子裏。
何必特意去問呢?金融街上又到哪裏去找絕對純粹的人和事。石英就算有出于後者的考量也沒什麽不對,而她如果真想證明自己,就把項目做好,用業績直接說話就可以了。
而石英像是看出了寧檬波瀾起伏的心路歷程的一點端倪,于是笑着說:“這個項目是我通過從前在投行時的資源找到的,但信托和資管方面都是陸總的資源,還有未來銀行做優先級的資金也得由陸總去協調。我跟陸總達成合作意向後,陸總點名要求由你來負責雙方工作上的對接。”她頓了頓,問寧檬,“我事先沒征求過你的意見,那我現在跟你問一聲,寧檬,我這麽安排,你有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有的話就告訴我,我去和陸總溝通。”
石英的這番話讓寧檬心裏舒服了不少。她連忙說:“沒有什麽不方便,我沒問題的石總!況且我知道在定增項目裏其實我們要做的工作不多,基本也就是準備一些我們和LP的資料什麽的就可以了,很簡單的。要是做這些我都有問題做不好,那我還幹什麽投資呀!”
定增項目裏,真正忙起來的其實是銀行信托資管和券商,作為劣後方的他們也就是按照銀信資的要求提供些資料而已。所以這個項目在寧檬看來其實非常簡單。
石英對寧檬綻出鼓勵微笑:“雖然我們要做的事情沒那麽複雜,但你慢慢會發現每個環節都是馬虎不得的,因為每個環節都能突然産生你意想不到的問題出來,這很考驗你在項目上的應變能力的,加油!”
從石英辦公室裏出來,寧檬回到工位上醞釀了一下,然後給陸既明打電話。
是石英叮囑她的:“等下你親自給陸總回個信,就說你已經是鷹石這邊負責對接項目的人了,讓陸總他那邊放心。”
寧檬知道石英是想陸既明知道,他讓她委派自己做項目對接人的事她已經落實了。
寧檬按自己以往對陸既明的了解,她知道這個電話她不應該打,因為陸既明能以八百種不同的角度奚落她這通來電。但既然石英特意吩咐了,她也只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她撥了陸既明的號碼,簡潔而公式化地說明自己被石英認命為鷹石方面關于定增項目的對接負責人。
然後她在心裏數着1,2,3……
果然3個數還沒數完,陸既明已經噴起來:“你懂規矩嗎?就算你是石英那邊的項目負責人,有你這樣一上來就和對方一把手直接對接工作的嗎?!”他噴得得意洋洋的,就像好不容易抓住了什麽機會一樣,“項目上的問題找項目部說去!”
這句話說完,電話被嘎然切斷。
寧檬一點都沒意外,這就是她所理解的陸既明,他做人就是這個死德行。所以她一點都沒有被撅的沮喪,開心坦蕩地對石英彙報了項目新進展:已經和陸總聯系過了,具體事情我和既明資本的項目部直接對接就可以了。
她彙報完時,從石英臉上看到了一抹非常滿意的微笑。那微笑細品有點微妙,讓寧檬覺得是一個含辛茹苦的嫲嫲看到她手底下養着的花姑娘終于長大可以派上用場開苞換錢了。
寧檬趕緊甩甩頭甩掉這種錯覺。石英太看得起她了,她哪有那樣的姿色啊。
另一邊的既明資本總裁辦公室裏,陸既明剛裝逼兮兮地把電話挂掉,坐在他老板桌對面皮椅上的曾宇航就很不給面子地對他展開了嘲諷技能。
“擱這瞎擺什麽譜呢你說你?巴巴地逼我賣房子,巴巴地搬人對面去了,和人較勁較得這麽上趕着,人主動打電話來還擺這麽一副牛逼樣,天底下居然有能擰巴成你這樣的大牲口,我特麽也真是服氣!我看你丫就是有病!”
陸既明本來正在文件上簽字,聽到曾宇航這通奚落,把筆往桌子上一摔:“我樂意擰巴,你有藥你給我治啊,治不了就閉嘴別逼逼!”
曾宇航是人類裏鮮少不怕他發脾氣講酸話的幾個人之一,一點沒理會陸總裁讓他別逼逼的精神指示,繼續沒完地逼逼:“你說你,怎麽跟那小四眼兒身上就較那麽大的勁呢?”
陸既明瞪他一眼:“你管得着嗎你?再說一次,人不叫小四眼兒,好嗎?人有名字,寧檬!記住了嗎?”
頓了頓,他思索了一下曾宇航的那個問題。然後他皺起眉:“我發現寧檬那死丫頭片子從我這辭職之後變得和她給我當秘書的時候不太一樣,我特麽都快不認識她了!你知道那種發現自己被騙的感覺嗎?卧槽原來她是這樣的人!卧槽原來她一點都不溫柔不聽話渾身都是反骨!那你說她在我這當秘書的時候那副聽話乖巧勁兒是怎麽裝出來的呢?”
越說越上情緒,說到激憤處陸既明擡手一拍桌子,啪的一聲,音質脆而響亮,可以預見桌子給掌心的反作用力很大足以讓那掌心發紅發漲的疼。
陸既明甩甩手,疼得有點咬牙切齒:“這勁兒我還就較下去了,我就看她到底還能變成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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