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學長請吃飯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 寧檬意外接到蘇維然的電話,當時她正在茶水間裏泡速溶咖啡。放在杯子旁邊的手機屏幕一亮,蘇維然三個字伴着鈴聲跳進寧檬的眼睛。

寧檬手一抖, 把撕開的條形獨立包裝的速溶咖啡全倒灑在了杯子外。

慌裏慌張地拍一記腦門, 她抓起手機劃開屏幕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 出聲的時候聲調鎮定得像個久經沙場的指揮官,那聲“喂?”的沉穩和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倒在杯子外的咖啡沫形成鮮明的真僞對比。

“學長, 你好。”寧檬不知道開場白能6說點什麽,說得太近太遠都有點尬聊,索性用了最穩妥的你好。

蘇維然的笑聲透過話筒傳過來,那聲音的音質和從前在校園時一樣有點魔性的吸引人;但韻味又和從前不太一樣, 裏面融入了這麽多年的人生歷練,聽上去又比從前多了一份深沉。

“寧檬, 聽說你做成了一單定增,恭喜你!”

被這道聲音突然誇獎了的寧檬,嘴角不自覺地翹了翹:“一單不大的項目,我也只是協調人, 真當不起你還打電話來祝賀我一下!”頓了頓, 她有點好奇, “學長你的消息真靈通。”寧檬其實還想問你是怎麽知道的?還知道得這麽快。

但和“總”級別的人講話不用全講完,他們玲珑的心思會自行把問題織補完。好心的“總”會回答這些問題,壞脾氣的“總”就會打發過來一句“你管那麽多呢”。陸既明是不折不扣的後一種“總”,想從他那裏知道事情,總得依據他愛擰着幹的個性去詐答案才行。

但蘇維然這次是個好心的“總”, 他告訴寧檬:“我到既明資本和陸總談項目合作,從他那聽說的。”

寧檬略發怔:“他……平白地跟你,說起我?”有什麽由頭能讓他當着蘇維然的面提起自己?

蘇維然輕笑:“倒也不算平白吧,他辦公桌上有條皺皺巴巴的手帕,水藍色,陸總怕我以為他有什麽特殊嗜好,跟我解釋說那手帕是你上次送材料的時候落在那的,說等你再去還給你呢。”

陸既明無意間提了送材料的人的名字叫寧檬,蘇維然一聽很大尾巴狼地表示哦寧檬,好巧我也認識一個叫這名字的姑娘。于是兩個人從為什麽送材料,就引出了陸既明這邊的這個寧檬剛剛跟着他陸大老板一起做了一單定增這件事。

寧檬忽然覺得陸既明最近為人風格有點詭異。說起那條手帕,是之前有天霧霾嚴重,導致她不斷打噴嚏,她怕自己噴來噴去招人煩,所以找了那塊手帕來堵嘴。後來那手帕不知怎麽就不見了,她一忙起來也全顧不上找它一找。沒想到那東西居然被陸既明丢在了辦公桌上。

他要幹嘛呢……留着用她噴嚏和口水浸染過的手帕辟邪嗎?

這麽一想她忽然覺得陸既明還真有可能有什麽怪癖。

“陸總……也夠有趣的,我估計他也就是還沒顧上扔呢,呵呵!”寧檬幹笑兩聲,為那塊忽然有了突出存在感的手帕感到幾分莫名的尴尬。

蘇維然笑聲清亮了一個調門:“扔也就扔了,學長可以送你新的。”

寧檬聽得心裏咯噔咯噔的。蘇維然從學長變成蘇總後,說話越來越叫人聽不懂,盡管他的笑聲聽起來淺顯又平易近人。

那是每一個站在一定高度的成功人士的笑,笑得讓你以為你和他毫無距離的親切,但其實你們之間的差距隔着十萬八千裏。那笑容越溫和淺顯,笑容下的城府就越深邃如迷。

對于這種深邃城府下的淺顯笑容,寧檬用電光火石的一瞬想了一下,有沒有例外。然後她腦子裏馬上映出了陸既明喝完酒後的智障臉。那時的陸既明,他的城府以及他的笑容都很淺顯傻缺。

想完陸既明,寧檬渾身一哆嗦,抓回跑了0.01秒的魂,聽蘇維然在電話裏問她:“中午有時間嗎?一起吃飯怎麽樣?想吃什麽,學長請你!”

一下子,寧檬的魂又要開始神游了。

蘇維然說他人正在東方廣場,聽說地下一層有個小南國,味道是與其價格成正比的不錯。蘇維然問寧檬:“那麽我們吃小南國怎麽樣?”

寧檬受寵若驚地推辭了一下,表示“那裏好貴的”,聽到蘇總大人确切地說“不要緊這才幾個錢”後,她好意難卻地說了聲“謝謝學長”。

放下電話寧檬就把自己忙成陀螺,五分鐘之內重新洗了把臉梳好辮子抻平衣服上坐了一上午窩出來的細褶後,她拿起包包就往公司外沖。

寧檬打車從金融街往東單趕,路上有點堵車,急得她直攥手機。她那副腸絞痛的樣子終于惹來了司機師傅的憐憫:“姑娘,我知道這附近哪有公廁,要不我把你先送那兒去?”

寧檬:“…………”

她婉言謝絕了司機師傅的好意。

由此寧檬得出一條結論,人們在着急的時候所做出的動作表情全都和壞肚子時差不多。

好不容易到了東方廣場,寧檬直奔地下一層。呼哧帶喘地跑到小南國門店不遠處,一眼她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蘇維然。

他穿着西裝,兩手插在褲袋裏,正笑着回答攀談過來的迎賓服務員的問話。他那副儒雅出衆的樣子,看的寧檬的心怦怦直跳。

她停住奔跑的腳步,平複自己呼哧帶喘的氣息。她要用沉穩大氣的樣子去見蘇維然,不能毛毛躁躁地讓他看出她藏在幾年歲月前的心意難平。

她剛平複好呼吸頻率,恰好迎上蘇維然一個擡頭張望,于是她擡腳往他的方向走,他也大步出發朝她的位置迎。

各自踏出三五步後,兩人交彙在穿梭往來的人流中。

蘇維然上下打量着寧檬,一笑:“好像變樣了,不錯不錯!”

寧檬耳朵一熱,不好意思起來:“學長你可千萬別誇我氣質好,那都是對不大好看的女孩實在沒什麽可誇了才說的!”

蘇維然笑容更大起來。他轉了個方向變成和寧檬并肩,很自然地擡起一只手臂搭在寧檬後背上,宛如很輕很輕的半個擁抱。他微微把手搭在寧檬背上很溫柔地使着力一帶,把寧檬帶起了往小南國走的腳步:“走,我們進去吃飯!”

然後他收回了手。

這個過程只有一秒鐘。這一秒鐘內寧檬從心跳加快到悵然若失。

一邊往小南國裏面走,蘇維然一邊對寧檬說:“其實我今天找你還有點其他事情,聽說你之前接觸過一個影視投資項目,因此對文化行業很有研究,正好下午我在這約了家文化公司的老板,他們想找人融A輪,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們,幫我參謀一下,這個公司到底怎麽樣,要是公司資質不錯值得投,你就跟你的老板說我們可以一起投。”蘇維然說到這頓了下,眼神變得忽然有些他學生時代的樣子,有點皮但又很善意,“這樣你也有個好由頭跟你們領導請下午的假!”

寧檬被蘇維然這個屬于學生時代的眼神秒了,立刻二話不說應下了這頓飯後的差事。

有人瞧得起她讓她幫忙參謀,這對她來說是難得的肯定。況且對方還有那麽善意那麽照顧她的前提:是好項目的話,咱們一起投。

寧檬從被秒中回神以後忍不住問蘇維然:“學長,你怎麽對人這麽好?”

蘇維然儒雅地笑答她:“我可沒對哪個人都好,我只對我學妹不錯來着!”

寧檬一下又被秒了。

進了小南國,服務員引路,帶着蘇維然和寧檬往裏面走。曲曲折折地穿來穿去間,寧檬忽然聽到兩道聲音同時向對方響起寒暄。

“蘇總,這麽巧?”

“陸總,您也在這?”

寧檬定睛一看,有點發愣。

原來是陸既明,和他的女青梅竹馬許思恬,也正在這裏吃飯。

陸既明瞄了她一眼,飛快看回到蘇維然身上:“這就去你說你認識的那個寧檬?”

蘇維然鎮定地笑着點頭:“是啊!”

陸既明神色微妙:“巧了,我認識的叫寧檬的也是她!”

寧檬推推眼鏡,不知道該搭點什麽話,只是默默覺得她名字的存在感空前的高。

陸既明看看她又看看蘇維然,飛快給出一個建議:“不如一起吃吧!”

他這建議一抛出,瞬間換來三個不同反應。

蘇維然:“好啊!”欣然接受。

許思恬:“啊?哦……”意外,而後不情願地接受。

寧檬:“那這頓飯是陸總要請客咯?”并沒有排斥,并微笑問了個問題。

在得到陸既明“這是當然的”确切回答以後,寧檬很優雅地坐了下來,很矜持地翻開菜單,很不矜持地開始可着最貴的菜點……

蘇維然看着她直笑。

陸既明看着她和他,一點都不笑。

許思恬看看他,再看看他和她,簡直想哭了。

菜點完。一桌四個人,只有蘇維然和陸既明在說話。

蘇維然:“這位是?”蘇維然指的是許思恬。

陸既明來不及出聲,許思恬已經搶答:“他女朋友,許思恬,你好!”

蘇維然回了句你好,然後看着陸既明瞪着許思恬,一臉你不要亂講的嫌棄,而許思恬回以我又沒亂說的挑釁神色。

寧檬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水,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只是在蘇維然提醒她“水是不是有點燙?”的時候感受到了舌苔果然有點被燙痛。

不一會菜陸續上來,陸既明就着誇菜味兒鋪墊了一大堆話後,終于沒忍住問了蘇維然:“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蘇維然笑,寧檬還是不說話。

陸既明有點來氣,看着寧檬開始笑裏藏刀地找茬:“你話不是挺多的麽,怎麽今天見我還不吱聲了?”

寧檬回他一個假惺惺又有點皮的笑:“因為不知道我這個級別的直接跟陸總裁打招呼是不是有點僭越了?”

她說完陸既明直勾勾地瞪她。寧檬以為他要發火了,但沒有。

陸既明:“你可真夠記仇的。”他居然只說了這麽一句輕飄飄的話,沒發脾氣,寧檬驚得筷子都要掉了。

一旁許思恬一直在緊張兮兮地瞄着她——具體來說是她的眼鏡,好像很擔心它會突然中邪從她臉上掉下來似的。

蘇維然在一旁笑着搭陸既明的腔:“寧檬是我的小學妹,嫡親的。”

“嫡親的”三個字讓寧檬吃進肚子裏的蟹粉豆腐暖烘烘直拱泡泡。

陸既明一眉高一眉低,質疑的神色毫不掩飾地展露在高低眉間:“這麽巧?”

蘇維然笑答:“是啊,就這麽巧,更巧的是我和我這小學妹的重逢還是拜陸總所賜呢!”

陸既明一臉懵,蘇維然把那晚在酒吧重逢的事簡單說了。陸既明從一臉懵變成一臉讪讪的。他已經反應過來蘇維然一開始就知道他說的寧檬就是蘇認識的那個寧檬了。他覺得蘇維然很不夠意思,居然套了他的話。

一旁許思恬開了口打趣:“呦嘿,陸既明,你這喝完酒都變紅娘了!”

寧檬一口豆腐差點把自己嗆死,蘇維然擡手去拍她的背,想幫她緩解氣管壓力,結果他越拍,寧檬的臉漲得越紅。

陸既明轉頭對許思恬沒好氣地進行思想教育:“你擱那瞎說什麽呢,看把這一桌人除了你自己給尴尬的!”

許思恬一拍桌:“你罵我不是人?”

陸既明回想了一下自己剛說的話,發現那是個歧義句……

他不想解釋了,轉頭去看快嗆死的前秘書嗆死了沒有。

他轉頭的時候正逢寧檬咳得滿眼滿臉都是淚。寧檬想擦下眼睛,于是把眼鏡摘了下來。

就在這個瞬間,許思恬豁地起了身,端起茶壺擋在寧檬面前給她倒茶。

“來來來,喝點水壓一壓!”

她把寧檬擋了個結結實實。

等她坐回去,寧檬已經不嗆了,只有臉色還有一點紅,眼鏡也已經戴了回去。

許思恬默默松口氣。

陸既明歪她一眼:你腦子沒毛病吧?倒個水動作用得着那麽誇張?沒安什麽好心吧你!

許思恬回歪過去他這一眼:關你什麽事?你行你上啊,不行別逼逼!

寧檬撫着胸口看着坐在對面的兩個人眉來眼去,有點感慨。

唉,男的帥女的美,連互相翻起白眼來都很養眼。

一頓飯坎坎坷坷地吃完,陸既明買了單。然後他揚着下巴對寧檬一點:“你跟我上樓一趟,有份文件你幫我給石總帶回去”

寧檬很不想上去,但對方扛出了她老板來壓她,她一時沒找到拒絕的托辭。

倒是另外兩個人前後開口給她解了這個圍。

蘇維然:“陸總太不好意思了,寧檬接下來的時間被我早早就預定好了,我們等下還約了人談事情,恐怕她跟您上去一趟再下來有點來不及!”

他一邊說着來不及,一邊還應景地翻着手腕看了下表,以印證那樣的話确實來不及。寧檬注意到他戴的是塊百達翡麗,她認識那塊表是因為她看過網上的一個帖子,某慈善機關人員就是戴着這塊表去慰問受災群衆的,于是網友順着新聞照片扒出來,這表從生産到出廠得需要五年時間,市價至少八十萬以上。

寧檬有點咂舌,她的學長真是奢華得不動聲色。她左手腕上戴的表還不到八十塊……

蘇維然話音剛落,許思恬的聲音無縫響起:“陸既明你可真逗,你一個大老板,這點事還得親力親為?找你手底下人把文件快遞給英姐不就得了!”

陸既明挑一挑眉,沒再說什麽。

這頓飯算是徹底吃完了。四個人起身,兩兩一夥開始互相客套地告辭。

陸既明和許思恬先轉身走了。

寧檬看着前方施施然離開的俊男美女,覺得他們真是一對般配的璧人。她感慨地發出一聲嘆息。

蘇維然順着她的眼神看了看,問了聲:“在感嘆什麽?”

寧檬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沒什麽,就是覺得他們倆站一塊真養眼。”

蘇維然笑着一點頭:“嗯,确實養眼。”頓了頓,他看向寧檬的臉,笑意加深,“不過可能他們看我們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感受呢!”

寧檬耳朵裏轟的一聲,炸開了一團熱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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