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下飯的招兒

寧檬現場盡調經驗太少, 沒人指導的話,她還真拿捏不太好盡調的程度和步驟。盡管看了很多書,但理論終究是理論, 理論作為理論時條縷清晰, 但理論拿到實踐中時就變得手忙腳亂。她手頭有盡調清單, 清單上需要什麽也都顯示得很清楚,但真摸到一堆一堆材料的時候她仍會忍不住思緒作亂。

好在這回來了陸既明。他湊在寧檬旁邊, 教她,告訴她,盡調就按照清單上的順序依次進行好了,這樣比較不會亂。等這些工作做多了都爛熟在胸裏了, 那時再盡管随便看,那會不管倒着看插着看怎麽看都是大寫的“心裏有數”四個字。

但現在他告訴寧檬, 還是按照清單順序,先從歷史沿革開始整理,看看公司每次工商登記變更的情況,看看每次變更背後股份變動的情況, 分析一下為什麽變動, 從變動中能否分析出背後的一些事情。比如代持, 比如原股東之間是否因為撕逼拆夥,比如以非實物出資的股權作價是否公允出資是否有瑕疵……

然後一邊看資料,一邊在電腦上形成記錄。有問題的地方要标注出來,針對問題能想到解決辦法的給出建議,想不到解決辦法的留白, 等待和律師會計師開會時一起讨論解決方案。

這樣按部就班,所有資料查閱完,一份初步的盡調報告也就完成了。

陸既明斜靠在椅子上,一手伸長搭在旁邊椅背上,一手搭在會議桌上,時不時敲一敲,他這樣子怎麽看都像個穿着西裝的大痞子。

他就用這副不耐煩的痞子樣,其實很有耐煩地教着寧檬。

每教完一項還不忘堅持嘴損一下:“你這都不會,還做什麽項目啊,幹脆別做了趕緊回來繼續給我當秘書!”說到最後還不忘神經病地唱一句:“我司大門常打開,歡迎你回來~”

寧檬聽着這尿叽叽的催人血下的歌聲,幾次都動了殺心。

一上午,陸既明就這麽陪着寧檬一起看材料。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寧檬覺得很新奇,又隐隐覺得有點惶惑。

過慣了被人一棒子打死的日子,棒子冷丁不落下來了,反而讓人在死裏逃生之餘又有點惶惑的怕,怕棒子不落下來背後的那一片未知。

寧檬很想知道一直瞧不起她做項目的陸既明,這會怎麽又肯手把手教導她了呢。

她實在捺不住這股疑惑,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死于不明不白,于是找了個機會很巧妙地逗了個話。

她知道直接去問,依着陸既明那副拐拐腸子他一定不肯直接說。于是她選擇了一條迂回路線。

寧檬:“您這又說我不适合做項目又教我怎麽做盡調的,不矛盾麽?我都仿佛聽到誰的打臉聲了。”

陸既明一拍桌,一臉表演成分高于實際的急眼表情:“你還知好歹嗎?我這樣難道不是為了讓你在你暫時領導那少丢點人少挨點說少讓她覺得我帶出來的人怎麽這麽差?”

唔,是這樣啊。

寧檬心裏那點惶惑散了。

緊跟着填坑補位的情緒是,無語。

“暫時的領導”……他的搶回秘書夢居然還在做。

他心中還真是有股勁,較不贏就不肯泯滅。

一上午很快過去,到了午飯時間。

企業的人事秘書過來顫顫巍巍地敲了敲那扇敞着關不上的門,很怕使大了勁會震下門頂灰來,謙恭地開口:“陸總,董事長臨時被市裏領導叫去了,不能陪您一起吃午飯了,讓我跟您說聲萬分抱歉!還有就是,您中午想吃點什麽?”

陸既明:“一般都是吃什麽?”

人事秘書看看寧檬,謹慎地說:“……食堂。”

陸既明皺眉。

人事秘書趕緊說:“一般項目人員來了吃食堂,但您不用,董事長囑咐我帶您出去外邊吃,務必吃好!”

陸既明簡直快被這個蠢透了的人事秘書氣死了。帶他出去吃飯捎帶着也把寧檬帶出去,也就是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的事,難道多的寧檬這張嘴還能吃破産這個公司嗎?

一共就兩個人,還要把階級分化得如此明顯,他很服氣這個企業。節能節得連價值觀都變得狹窄了。

他不想搭理人事秘書,轉回頭問寧檬:“你中午想吃什麽?”

寧檬推推眼鏡,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那就吃食堂好了,快點吃完也能快點回來看資料。”

陸既明最後選擇跟寧檬一起吃企業食堂。

但他剛進食堂就後悔了,随後從拿托盤到盛飯菜到找地方打算坐下前,他一路越來越後悔。

把托盤端到空位後,他怎麽都不肯坐。

他人高馬大地杵在那,長得好身材棒穿得也板正,很必然地吸引了前來吃飯的所有女員工的燥熱視線。

寧檬是真的佩服陸既明,對別人的打量能如此視而不見。他的這份“你們愛看就看,關老子屁事”的勁兒很有幾分放蕩也很有幾分瞎浪。這得是個多自信自戀的人啊。

她就做不到。別人看她她就想問句你瞅啥。然後她也會跟着低頭瞅瞅自己,從上到下的審視,是不是扣子掉了,是不是拉鏈沒拉,是不是裙子穿擰了本該在中間的拉鎖跑到左邊或右邊去了。

她有時真想從陸既明那打劫點自信。

寧檬知道陸既明為什麽不肯坐。在他身邊那三年讓她清楚知道這位前老板有多矯情能作。

他是打從心眼裏覺得椅子上不配個真皮套,坐下去那就是在污損以及侮辱他高貴的腚。

寧檬二話沒說,像從前老媽子秘書那樣,輕車熟路地掏出面巾紙,一連抽了四張,起身到對面,上下左右地把紙鋪在塑料座位上,然後坐回去,對陸既明說:“好了,您可趕緊坐下吧。”

她的動作純熟而一氣呵成,讓陸既明無限懷念從前有個萬能秘書的美好時光。

他帶着懷念和一點由懷念衍生出來的幽怨,一屁股坐在四張面巾紙鋪開的座位上,開始從杵在地上發愣,變成坐下以後憤怒地瞪着餐盤發愣。

陸既明臉上有毫不掩飾的嫌棄:“這是人吃的飯菜?這能吃?這是豬食吧!”

寧檬很想抽他。豬得罪你了?豬很可愛好嗎。

她覺得她要是不做點什麽,陸既明能把那盤飯菜瞪馊了然後把自己活活餓死。

于是她噗的一聲笑了。

笑聲果然吸引陸既明擡頭:“你笑什麽呢?”他音調很不好地問,那是一個起高音開噴前的節奏。

寧檬一點不怵他“我可就要生氣開噴了”的模樣,說:“沒什麽,就是看你一副不動筷子還等着點什麽的樣子,想起一個笑話。”

陸既明擠着眉毛沒好氣地問:“什麽笑話?”

寧檬講給他聽。

“有那麽爺倆,都是酒鬼。有一天醉醺醺的爹帶着同樣醉醺醺的兒子去買酒,兩個人一起擔着一桶酒回家。路上爹不小心絆了一下,卡倒了,酒桶裏的酒灑了一地。摔倒在地的爹反應特快,也不起來了,就勢趴在地上就開始嘬淌了一地的酒。兒子有點傻反應慢,站那不動,就一直看着。爹很生氣,百忙中抽出嘴吼他兒子:你個傻貨跟那傻等什麽呢還不過來趴着一起嘬?怎麽的,還等着你媽來給你炒倆菜下酒啊?”

寧檬一講完陸既明就哈哈笑出了驢叫聲。

笑完他抄起筷子隔空點着寧檬:“你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占我便宜,說瞪眼等的是兒子傻貨!”

寧檬小翻一個白眼。他倒也不傻,還聽出來了。她拿起筷子吃飯,吃得噴香噴香的。

陸既明縮回用來隔空對人指指點點的道具筷子,沒放回餐盤,下意識地握在手裏,下意識地做和寧檬一樣的事開始吃他說的豬食,然後嚼着菜擡頭問:“還有嗎?”

寧檬受到他驢叫一樣的笑聲的啓發,又想起一個笑話,于是又給陸既明講了。

“有個人,非常愛唱歌,也認為自己唱歌非常好聽。因為他只要一唱歌,他鄰居就會哭,他覺得是自己的歌聲打動了鄰居。有天他唱完鄰居又哭了,哭得特傷心,他忍不住有點得意,就過去聊騷,問是不是我唱得太感人了不然咋給你哭成這樣?鄰居一邊抹眼淚一邊傷心地告訴他:大哥是這樣的,我原來養了一頭大叫驢,我和它感情賊好,後來它自己走丢了。現在你一唱歌我就想起我那頭大叫驢,你倆聲簡直太像了!”

陸既明又哈哈哈地笑出了驢叫聲,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笑聲吸引了多少圍觀眼神,更沒發現自己笑着笑着已經被寧檬吃飯的動作帶得噎進去半盤子的飯菜了。

他嚼飯嚼得很愉悅,問寧檬:“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這麽會講笑話呢?”

寧檬半低着頭,伸出食指推推鼻梁上眼鏡正中,那動作和微博上的表情“真相沒那麽簡單”一模一樣。

她推着眼鏡,說:“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陸既明愣了下,再一低頭,變得更愣了:餐盤子居然已經光了。

他在他笑出的驢叫聲裏,跟随着寧檬的動作居然不知不覺把整盤飯菜都打掃幹淨了……

陸既明放下筷子,問寧檬要了張面巾紙,很裝逼地像在用高級綢緞帕子似的,印了印吃油了的嘴角,然後說:“嗯,想不到你的笑話還挺下飯,讓我連這麽糟糠的東西都吃進去了。”

寧檬又半低着頭推推眼鏡。

——呵呵,我下飯的本事多了,還不信治不了你不吃食堂的臭毛病了。

晚上結束一天的盡調,從節能企業走出來後寧檬和陸既明分道揚镳。她回了快捷賓館,曾宇航開車把陸既明接回了五星酒店。

陸既明覺得白天過得很快很充實,可是晚上卻變得讓他無聊得想打人。

他問曾宇航白天都幹嘛了,在當地采風了嗎,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曾宇航眼睛一亮,眼珠子裏都快冒出心形泡泡了:“我真打聽到一個好玩的地方!”

陸既明趕緊問:“哪?”

曾宇航擠眉弄眼,簡直像有個流氓要從他身體軀殼裏跳出來:“洗澡堂子!能泡澡!有人給搓!還能奶浴!!最重要是奶浴完還有二人轉看!可葷了!”

陸既明一口水噴出來:“艹!”

曾宇航看他的反應,有點失望:“以為你會驚喜以及意外呢,切。”

陸既明擦幹淨被自己噴濕的嘴巴子,用腳踹旁邊沙發上攤着的曾宇航:“起來!”

葛大爺癱的曾宇航被踹得很叽歪:“幹嘛?!”

陸既明:“還跟這躺屍?不蹉跎光陰嗎?趕緊起來!搓澡聽二人轉去!”

曾宇航:“………………”你特碼剛才明明很嫌棄的樣子啊!

搓完一個香噴噴的澡回到酒店,時間依然還早,八點還不到。陸既明還是覺得抓心撓肝地無聊。

于是曾宇航陪他到樓下的夜總會去喝酒唱歌。唱了十幾分鐘,陸既明就覺得夠了。一點樂趣都沒有,還是覺得無聊得要死。

他拖着曾宇航回了房間,在房間床上沙發上甚至地上無聊得直打滾。

他怎麽都覺得無聊。

曾宇航受不了了,對着在沙發上攤成葛大爺的陸既明翻着白眼說:“瞧瞧你這無聊樣,快愁死我了,要不咱回北京得了!”

陸既明挺起上半身,用力說不:“我不!我白天不無聊,一點都不!寧檬好玩着呢!我就晚上無聊!”

他突然騰地從沙發前站起來:“要不我把她叫過來咱仨鬥地主吧!”

曾宇航差點從老板椅上摔下來:“艹!明明你丫就是個吃飽了撐的大傻逼!”

陸既明真給寧檬打了電話,很筆直地一點彎都沒打地告訴寧檬讓她趕緊搬過來一起鬥地主大家好度過這無聊的漫漫長夜。

寧檬回給他的答案就一個字兒:不。

放下手機陸既明就急眼了,開始摔摔打打地把東西往行李箱裏扔。

扔差不多了,他扭頭對曾宇航憤怒地一吼:“走!”

曾宇航瞬間一臉開心:“回北京嗎?”終于要解放了!

陸既明拉出行李箱拉杆,咬牙切齒:“走!去快捷酒店!”

曾宇航:“………………”

他真的忍不住要罵人了!!

“艹!陸既明你丫就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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