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結婚犬
淩晨三點, 時穆剛到隴川。
他在縣城小賓館裏辦入住手續時,樓房一震晃動。他扶着行李定在原處, 等反應過來, 地震已經過去。
前臺的酒架上幾瓶白酒落地,“啪”地一聲, 碎了一地。
辦入住的前臺姑娘驚魂未定, 下意識打開手機,驚嘆道:“6.7級地震!震源在隴川影視城附近!”
時穆心頭一緊, 下意識取出手機去打司茵電話,提示不在服務區;緊接着, 又去撥打木眠和鄒廷深的電話, 依然不在服務區。
賓館的住客如黃蜂出巢, 一湧而出,甚至有人連衣服也顧不上套,只穿一只褲衩便跑去了大街上。
時穆眉頭緊皺着, 雙腿發軟,倒不是被地震給吓得, 而是因為擔心。
他兩個至親的人,都在隴川影視城。6.7級地震雖不至于讓一座城變成廢墟,但那裏地理特殊, 足以對影視城造成損害,也一定會有人員傷亡。
他拖着行李箱立在賓館大廳,前臺姑娘見他長得帥,逃命之餘不忘叫上他一起。
時穆回過神, 拖着行李箱往街上走。
隴川縣城街道不及城市敞亮,狹窄,街上擠滿了人,路燈下黑壓壓一片,有裸着臂膀的男人,更有只穿了內衣的女人。
災難當前,沒人在意裸膀子的女人顏值高低、是胖是瘦,陌生男人們自發地圍成一圈,形成一堵牆,替這些女人們當人肉屏風。
夜裏低溫,甚至有男人主動脫掉身上為數不多的衣服給這些女人,大難當前,大家反倒團結一心。
時穆拖着行李箱在人群裏走,不斷撥打困于災區幾個親友的電話。
不在服務區、不在服務區……
淩晨四點,時穆通過一個發小打聽到,隴川影視城地震,引發山體崩塌,導致出路被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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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無法通行,只能通過空降輸送救援進入災區。除卻A市以及隴川的救援,z市消防也調用了三架直升機、三條搜救犬、二十一名消防官兵去現場救援。
普通百姓無法進入災區,時穆聯系上發小,申請通過救援直升機進入災區。
時穆的身世背景強悍,受過軍事訓練,加上給軍隊輸送過不少優秀軍犬,被破格準許一起進入災區搜救。
淩晨四點半,時穆作為搜救犬指導跟着随救援人員一起上了直升飛機。
抵達隴川影視城上空,直升機在空中盤旋降落時,俯瞰往下,坍塌的山體以及古城建築一入眼底。
古城內部建築倒未有災難性損毀,畢竟是歷經數百年的古建築。
只是古建築外的現代化居民自建房,坍塌了不少,其中酒店賓館居多。
山谷內,狼藉一片。
時穆借着直升機上的繩索與其他救援人員一起從高空降落,身手利落,堪比專業救援兵。
落地後,他目光所及之處便是坍塌最嚴重的一處酒店,也是司茵、木眠所住的酒店。
外面已經聚集了不少民衆搬建築水泥板,從廢墟下救出了不少人。
淩晨五點,天還未亮,時穆望着這茫茫一片廢墟,冰冷的恐懼幾乎浸進骨髓,蔓延至四肢百骸。
明明凍得四肢麻木,他的眼眶卻仿佛被熱氣氤氲着。
他看見遠處有個女人抓住發小的胳膊,祈求他們救人,那女人瘋了一樣搖晃發小的胳膊,紅着眼睛道:“我的藝人被困,她還懷着寶寶,請你們救救她!務必救她!”
經紀人明薇就要下跪,發小一用力将她給拽起來,言語铿锵:“我們來就是救人!即使你不求,我們也會拼上性命,全力以赴!”
軍人使命,保國為民。
時穆認出那個女人,她是木眠的經紀人明薇。他走過去,皺着眉去拍她的肩頭,“木眠被困?”
“對,酒店有八人被困,除了《任性小貝》劇組的幾名工作人員,還有眠眠和鄒廷深。他們現在生死未蔔,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我很擔心眠眠,她懷孕了,在裏面一定很危險。”明薇回過頭看見時穆,哭得泣不成聲,如果不是被人阻攔,她恨不能沖進廢墟用手去将水泥板全部刨開。
時穆心髒一陣擰疼,喉口似有一絲腥甜沖上來。
他嗓音嘶啞:“《任性小貝》劇組的馴犬師,也住這裏?”
明薇點頭:“那個小姑娘?應該是這裏沒錯,下午我見過她和她的犬。”
時穆腦仁裏炸開一陣轟鳴,心從未如此刻動亂,跳如擂鼓。
剛才他從直升機上借繩降落的勇士英姿蕩然無存,雙拳攥緊杵在原地。
發小見他杵在原地不動,走過來拍着他的肩安慰:“老時,別着急,眠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事。”
說完,又寬慰說:“軍區已經加派了救援隊伍,很快就到。上面體恤老将軍一生為國争榮,又加派了不少救援來災區,人多力量大,一定能救出眠眠!”
“現在搜救犬有幾條?”時穆問。
“八條。”
時穆緊着眉頭,又說:“幫我聯系外面。”
發小了解他,也沒細問,立刻替他聯系。
時穆打電話給姜邵和老油,讓他們帶着老虎,以及訓犬基地裏培育的幾條搜救犬來災區增援。這些犬個個身價不菲,無論折損哪一只,對時穆來說都算較嚴重的損失。
發小深知,感慨說:“你這個做商人的,可真他媽舍得——”
時穆讓發小幫忙打聽司茵。聽說有個小姑娘帶着一條叫“AK”的退役軍犬四處搜救,應該是司茵無疑了。
确定司茵還活着,他拜托發小幫忙找到司茵。木眠被埋在廢墟裏,還有身孕,他哪兒也不能去,只能在原地守着,幫着搜救。
木眠生下死胎沒多久又懷孕,可見他們夫妻倆感情趨于穩定。
時穆和搜救人員一起參與搜救,可他們即使借用生命探測儀,以及搜救犬,依然沒找到鄒廷深和木眠。
下午四點左右,司茵帶着AK回到酒店外,看見立在廢墟之上風塵仆仆的時穆,眼前頓時一亮,沖他到跟前。
她望着男人驚訝地不能自已,由于身上污泥滿身,又灰頭土臉,控制住了撲進男人懷裏的沖動。她眼眶裏積壓着眼淚,氣喘籲籲問:“你……你怎麽來了?”
小姑娘滿身塵垢,身旁的狗子也受了傷。
AK連續工作數個小時,四只爪子的肉墊被磨破,身上滿是泥,毛發打結,像一條農村裏來的小土狗,全然沒了競技犬英姿。
時穆心情很沉重,眉頭緊皺,扭過臉看了眼廢墟,神色異常凝重:“眠眠被埋,她懷孕了。”
司茵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抱緊了老狐貍。
這個擁抱給予了他巨大的能量,讓他一顆漂浮不定的心終于找到倚靠點。司茵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此刻時穆的情緒,她感同身受。
AK趴在地上休息,累得一雙眼皮直打架。
司茵很快松開時穆,她回過頭,卯足勁兒對狗招手:“AK,來!”
即使身體疲憊不堪,AK依然努力爬起來,精神得甩了甩尾巴,邁着小步走到司茵跟前。
司茵蹲下身,抱住AK,在它結實的犬背上重重一拍,為它加油打氣:“AK,看你了。”
AK與鄒影帝、木眠一起拍戲,朝夕相處兩個月,對他們夫妻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司茵一聲令下,它立刻沖向廢墟,開始利用自己的嗅覺優勢尋找被困的深眠夫婦。
救援隊帶來的搜救犬壓根不夠用,AK今天已經救出三名被困人員,縱然帶着一身傷痕和疲累,依然沒有偷懶。
AK停在一塊巨大的水泥石板上,沖司茵狂吠。
司茵準備過去,卻被時穆拉住。為了以防廢墟再次發生坍塌,保證小姑娘的安全,他握緊她的手腕,陪着她一起走了進去,與她共赴危難。
司茵走過去抱住AK,拍拍它厚實的脊背,誇贊它“好狗”。
接着,她擡眸沖附近的搜救隊員喊道:“他們在這裏!這裏有被困人員!”
就近的救援隊員沖過來,質疑地看了眼司茵和她的犬:“不會出錯吧?小姑娘,我們的時間可不能再耽擱了!”
“有沒有出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犬嗅到了被困人員的氣息。”司茵一臉堅定,繼續說:“請你們立刻展開支援!浪費的時間是被困人員活下去的機會!”
幾名隊員杵在原地不動,其中一名打開對講機報告領導:“隊長,這裏有個姑娘帶了條犬,她堅持廢墟下面有人,是否營救,請指示!”
對講機裏傳出隊長的聲音:“等我過來!”
在這一片搜救的是Z市的消防兵,而帶隊的隊長是司豪曾經的戰友洪正國。司茵認得他,AK也認得他。
洪正國看見司茵和時院長,又去看了眼髒得不成模樣的AK,一臉嚴肅下令:“救人!”
新兵蛋子不認得AK,只是一臉擔憂地提醒:“隊長,大家的體力透支嚴重,如果再浪費時間,被困人員生還的希望只會更渺茫,你真的要相信這個小姑娘,和這條——”他看了眼渾身泥濘,毛發打結的AK,繼續說:“和這條小土狗嗎?”
“相信她!”洪正國一臉堅定,沖着AK肅然起敬,沖着它敬禮:“這是AK,它是比你們更有資歷的戰士!也是我們曾經的戰友!”
AK也瞬間坐立,胸脯挺得筆直,雙爪舉在胸前,也沖洪正國行了一個狗戰士中最标準的軍禮。
它是戰士,曾經是,現在也是。
它為救人而生,哪怕四爪之下踩着刀山火海,也要堅定信仰,為了救人,它挺下去——
狗子在做完這個軍禮後,便累得倒地不起,暈了過去。
……
鄒廷深和木眠被埋在下面,他為了不讓老婆受傷,保持跪地弓背的姿勢,将老婆孩子護在身下。先開始體力還可支撐,七個小時後,身上每落下一粒灰塵,于他來說都宛如千斤。
可木眠肚子裏懷着小孩,他壓根不敢壓身下去。他努力保持這個姿勢,如果有石塊落下,興許還能替她擋住,多撐一些時間。
他是血肉之軀,不如鋼筋堅硬。可此刻木眠卻覺得,這個男人的身軀宛如鋼鐵,是世上最堅韌的鋼鐵。
木眠情緒有點崩,想哭出來,男人卻拼盡全力對她說話:“不許哭,節約體力,等待救援。”
她很怕,但也盡可能控制情緒。
男人的膝蓋已經麻掉,下半身失去知覺。他寬慰着情緒幾近崩潰的女人:“別怕,我會保護你們,拼盡全力。”
……
廢墟之上的青石板被一層層移開,又移開一塊門板,上面的人終于看見了人的軀體。
好片刻,底下傳來木眠的呼救聲:“我們在下面!有人暈倒,麻煩盡快派醫護人員。”
聽見下面傳來的聲音,時穆緊繃一天的神經終于得到一絲松懈。
司茵扭過頭抱住時穆,告訴他:“她沒事,她還活着!都還活着!”
是啊,她沒事,她還活着。時穆的情緒一瞬間崩潰,将臉埋在小姑娘的肩窩,低聲呢喃:“還活着,還活着……”
他痛哭出聲,在她耳畔喃喃道:“還好,你們都還活着。”
司茵抱着時穆,發覺老狐貍堅毅的身軀顫得厲害。她拍着老男人脊背安慰:“沒事了老狐貍,木眠沒事,我也沒事。”
時穆将小姑娘抱緊,用力地幾乎将她嬌小的身軀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他聲音嘶啞,卻非常着力:“司茵,我們結婚,好嗎?”
“啊?”耳旁冷風呼嘯,司茵以為自己聽錯了。
時穆不是鋼鐵巨人,他撐了一天的情緒在此刻崩潰。
還活着,都還活着。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美,最踏實的話。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在自然災害面前,人的生命是那樣脆弱渺小,甚至微不足道。
他想結婚了,想在有限的生命裏,給小姑娘最大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直升機還差一點才落地,老虎已經急不可耐跳機,差點摔骨折。
它聽說地震的廢墟裏埋了好多人和狗,還沒搞清狀況,就沖着酒店廢墟開始哭嚎:“汪汪汪汪汪……”聲音悲怆,響徹山谷。
特工正和救援人員一起休息,老遠看見一個傻逼站在廢墟最高處“嗷嗷嗷”地叫,死了老公似的,它一瘸一拐走上去,用爪子從後面拍了一下老虎的狗尾巴。
老虎吓一跳,回過頭一看是特工,興奮地将它撲倒在地,沖着他一陣狂舔。
舔完狗臉舔屁眼—————熟悉味道熟悉的特工。
老虎:“特工你他媽沒事兒啊,你他媽真的吓死我了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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