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老蘇犬&AK犬
特工在邊境出生的那天, 小木屋外下了很大的雪。
屋內的煤炭爐子燒得通紅,溫度順着鐵皮管輸送進火牆裏, 又從紅磚砌的火牆送進卧室。
母德牧的窩, 就在火牆下。
穿毛衣的老蘇蹲在母犬的窩邊,給它接生。
這已經是第六只了, 前五只都死了, 等這只小崽子的頭出來,他盡可能地小心翼翼。
過了十分鐘, 這只小肉球終于從母體出來。他用一雙大手将小肉球拖着,迅速拿出烘暖的棉布給它裹住身體, 放進火牆下暖烘烘的狗窩。
老蘇蹲在狗窩前, 伸出一根粗粝的手指, 戳了戳小崽子圓滾滾的腹,“小崽子,這一窩就你活下來了, 你很特別。”
他沉吟一聲,“你以後就叫特工吧。特工、特工?來, 擡眼看看爺爺。”
可能它是真的天賦異禀,生來與別的犬不同,一出生便能睜眼。
它努力将眼睜開, 微微擡頭,打量着眼前這位已有白發,皮膚幹皺的宛如千年老樹皮的老人。他一雙眼睛矍铄有神,溫柔又憐惜地盯着它。
它吐出粉嫩的舌頭, 在空氣裏卷了卷,“嗷嗷”叫了兩聲。
老蘇被這小家夥萌得一顆心幾乎變成水。
這一窩小崽子裏只存活了特工一只,在生完特工第二天,母犬也夭折了。老蘇擔起了母犬的職責,給它喂奶,晚上怕它凍着,将它抱進被窩。
狗崽子成長很快,一天比一天結實。
三個月,已經像四個月的犬。吉林邊境有很多偷獵者,特工繼承了父母的勇猛,變成了這片森林的王。
偷獵者聽見它的犬吠,會頓時吓破膽。有它在,極少有偷獵者敢踏入這片土地。
夏季。
老蘇的家人打來電話,催他回老家,安享晚年,不必在邊境這樣辛苦。
他經不住家裏人的軟磨硬泡,索性收拾行李,準備回老家。吉林邊境離香山隔着十萬八千裏,坐飛機到z市也要四個小時,路途遙遠,他想帶着特工一走。
家裏人給他打了機票錢,家人得知他要給特工買張機票,一衆反對,表示不支持。
老蘇為了省錢,最後決定帶特工乘汽車回香山。長途辛苦,但好歹省錢。
回去的路程漫長而辛苦,汽車司機不讓特工上車,只讓它待在連光也看不見的儲物箱裏,每隔兩個小時它才能下車透氣。
約摸半個月後,終于抵達香山。
這裏也有山,有水,也有原始森林,但始終與吉林邊境的森林不一樣。這裏四季如春,天藍水綠,冬天也不需要烤火爐。
老蘇家裏很多人,有兒有女,一家人吃飯時能坐兩桌。
以前在邊境,老蘇總會讓它一起上桌吃飯,可到了香山,它仿佛變成外狗,一上桌便被蘇老二拿棍子趕下桌。
它只能在桌下撿一點骨頭。
老蘇趁家裏人不注意,偷偷挑一塊肥肉,放進嘴裏抿幹淨油鹽,吐在手上,攤手遞給桌下的特工。
被蘇老二發現,皺着眉教育老蘇:“爸,你多大人了,怎麽還跟樂樂似的,在吃飯的時候偷偷給狗喂東西呢?”
樂樂是蘇老二的小兒子,老蘇的孫子。
老蘇一聽,不樂意了,回怼道:“特工也是我孫子,許你們吃好喝好,不許我給特工吃好喝好?”
蘇老二呵呵一聲:“爸,我看你是在邊境呆傻了。”
老蘇置若罔聞,更加明目張膽的給特工喂肉吃。
為了躲避家人,老蘇會一大早就帶特工出門,帶着特工去找劉老頭打長牌,或帶特工上山溜達。
劉老頭是個喜歡喝酒的老頭,時常爛醉,身上總是充斥着酒精的味道,特工不太喜歡劉老頭身上的味道,但老蘇喜歡和他紮堆,久而久之,它便也喜歡劉老頭了。
老蘇總摸着它頭說:不要對老劉頭那麽兇,畢竟他總是惦記給你留骨頭。
經常有游客上山打獵,因為山上有狼,老蘇也經常帶着它上山,保護游客。
它上山救過一個姓肖的商人,幫那位肖先生吓走了野狼。那次之後,特工就多了一個“鎮山犬”的名號,村裏吓唬小孩的語句從“不聽話把你丢去喂狼”變成了“不聽話把你丢去喂特工”。
老蘇經常帶特工上山,它特別喜歡和老蘇上山看螢火。
它追着螢火在前面奔跑,老人家在後面慢吞吞地追,“慢點、慢點……”
它會停下來,利用雙腿站立,再用一雙前爪去撲螢火蟲,仿佛真能抓到似的。
這些螢火就像移動的星河,非常美。老蘇說,人死了之後就會變成螢火,他以後死了,也會變成螢火,然後飛到天上去,會變成一顆星星。
老蘇累了,坐在一塊石頭上。它跑過去,将嘴筒子搭在老蘇雙腿上,半眯着眼睛去看遠處不斷變化的螢光。
劉老頭總說,不知道幸福是什麽,所以喝酒。可它卻覺得,幸福就是和老蘇在一起。劉老頭能天天和老蘇在一起打長牌,為什麽會覺得不幸福呢?它很費解。
老蘇撫摸着它的頭,望着遠處熒光,忽然發出感慨:“特工啊,爺爺應該還能陪你走完這一生。”
一生?一生是多久呢?能讓爺爺陪着走完這一生,真幸福啊。
它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狗子。
……
可老蘇明明說過要陪它走完這一生的,可為什麽會賣了它呢?
它是條公狗,老蘇從小教它,要有公犬的擔當,不能哭,不能哭。它被關在籠子裏,不能哭,只能瘋狂地去撞鐵門,甚至拿牙去咬。
鐵門被焊得很死,即便它嘴裏滲出血,撞得頭破血流,也沒能打開這個鐵籠。
它聽見車內的人說:
“卧槽,你說這狗值多少錢?”
“十萬。肖先生用十萬買了它!你也知道的,肖先生看上的狗,以後身價還能翻兩翻。”
“有錢人真他媽任性啊。欸……你去看看,那狗是不是還在撞鐵籠。”
過了一會,有人拉開後車門,看見鐵籠裏頭破血流,滿嘴鮮血的它,吓了一跳:“這狗瘋了!”
鐵籠內,那條成年黑背身軀如虎彪悍,龇着滿口血牙,用最憤怒的眼神注視着鐵籠之外的人。
特工從未有過如此欲望,它想變成山上的野狼,咬斷外面所有人的脖頸。
——
在澳門的無數個日夜,它像條喪家犬,它痛恨買走它的人,也痛恨所有想來馴服它的人。
它讨厭那些自以為是的人,他們總想馴服它,可他們不知道,想要馴服一條烈犬,只能拿最真摯的感情去交換。
它咬走了所有想馴服它的人,它也變成了肖先生犬舍裏,最兇猛,最讓人聞風喪膽的猛犬。
住在它隔壁的,是一條叫呂布的馬犬,它是條競技犬,戰功赫赫,拿過不少冠軍,身價百萬起。
在特工沒來之前,它是老大。特工來了之後,它心甘情願對特工俯首稱臣。
呂布問它:“老大,你以前是什麽犬啊?你誰也不服,你想找一個什麽樣的主人呢?”
特工一雙銳利的眼睛掃過去,宛如刀鋒,吓得呂布一個哆嗦。
以為老大要發飙,呂布已經做好了被摁着一頓揍的準備,卻聽特工低嘆:“我這輩子,只認一個主人。”
“你是說,把你賣掉的那個嗎?”呂布眨着一雙狗眼問它。
特工的心髒一陣鈍痛,将狗臉埋進一雙前爪裏。
它本是不會哭的。它被那些人從老蘇身邊帶走時它也沒哭,可是這一刻,它感覺很難過,心髒仿佛變成冰脆,被石頭一碾,全碎。
已經過去一年了,它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呆了整整一年,可老蘇從來也沒看過它。
它一直堅信,老蘇送走它是有苦衷的,老蘇會來找它,不會遺忘它。
可至今它發現,它多麽的天真啊。
它被抛棄了,被遺忘了,它成了一條真正的喪家犬……
呂布又問它:“老大,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一個老頭,一個可愛……不,一個抛棄它的老頭。
那天晚上,呂布第一次看見老大把狗臉埋進雙爪裏抽泣。
原來,老大也是一個內心柔軟的公狗啊。
——
特工第一次見到司茵時,其實愣了一瞬。
這個姑娘和以往來的訓犬師都不同,身材單薄,像老蘇的孫女。女孩看它時,眼神裏沒有一絲懼怕,那種無畏,不是膽子大,而是對它的一種信任。
就像老蘇、劉老頭信任它一樣,不會因為它長得兇神惡煞,便覺得它會傷人。
它不停地沖着女孩龇牙狂吠,不僅沒能吓到小姑娘,她反而漸漸朝自己靠近。
女孩在它跟前蹲下,開始搓眼睛,開始撒嬌,開始哭。
她說,她被欺負了,需要它的保護。她說,如果今晚這場賭局贏不了,她會被賣掉給人當奴隸。她說,如果它能幫她贏了這場賭局,她就把最帥的競技犬的介紹給它當媳婦兒。
特工被姑娘聒噪的碎碎念征服,終于乖乖跟她去了賭場。
它幫她贏了比賽,下來後,她說,想帶它離開這裏,問它願不願意?
它願意的,願意的,瘋狂地搖尾巴,将尾巴搖成了小旋風。
它想回家,想回香山,想去看看老蘇。
雖然它這一年過得很痛苦,雖然老蘇抛棄它,但如果能再看一眼老蘇,它所有怨恨都會煙消雲散。
小姑娘果然沒有辜負它,不僅帶它回了大陸,也帶它回到了香山,他再次看見老蘇。
老頭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
它沖進門的那一剎,看見床上的老蘇,壓根不敢去認。
天。這是老蘇嗎?
印象中,老蘇的雙眼像泉水一樣清澈,不似當下這般渾濁。
印象中,老蘇精神矍铄,可現在的他病怏怏躺在那裏,沒有一點精神。
他體內的脂肪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一層皮緊裹着骨頭,瘦骨嶙峋,雙眼凹陷下去,宛如一具幹屍,一具還活着的幹屍。
這是……老蘇嗎?
它在門口愣了一瞬,跳上床撲進老蘇懷裏。
去舔他的臉,在他身上打滾。
他的身體也不似從前結實,真的只剩骨頭,膈得它連心髒都疼。
作者有話要說:
綠毛鹦鹉:“我是傳遞八卦的小天使!”
大臉貓可愛臉:“我是團寵!”
小結巴來寶:“你你你是團寵,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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