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下猛藥

高涼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平複心情, 買了詞典回到家,高珊歡喜得一蹦三尺高:“謝謝大姐, 大姐我最喜歡你了。”然後寶貝似的捧着比磚頭還厚的字典, 找來牛皮紙包書皮。

高強在一旁羨慕地看着三姐的詞典,在他眼裏, 書越厚學問就越高:“大姐, 我什麽時候也能有一本這麽厚的書啊?”

高涼說:“等你考上初中了,大姐就給你買。要好好學習, 懂嗎?”

“嗯,我會加油的!”高強猛點頭, 對大字典勢在必得。

高涼看着小妹和小弟, 還是小一點好, 乖巧懂事,省心,高盼長大了, 最難管教,到底要怎樣才能不讓她跑偏呢?高涼從來沒有撫養過孩子, 因此對高盼的教育問題簡直一籌莫展,她該去找誰傾訴找誰讨教方法呢?“珊珊,你二姐呢?”

高珊說:“哦, 她和她的同學去書店了。”

高涼心說果然不是自己多疑了,有必要跟她好好談一談了。

高珊正在包書皮,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姐,有你的信。”

高涼趕緊接過來, 信肯定是李俊毅的,鄧興華寫了三封信都沒得到回應之後,就沒再給她寫過信,果不其然,信封上是李俊毅力透紙背的遒勁字體,他的字如其人,桀骜不馴,剛勁潇灑。

高涼快步走到自己房間,拿了小刀,小心地将信封口裁開,然後靠坐在床頭,拿出信紙,發現裏面還夾了一張硬紙片,拿出來一看,是李俊毅和朱文武的合照。照片是在海邊拍的,背景是碧海藍天,李俊毅曬得黝黑,穿着白色背心、沙灘短褲和海棉拖鞋,一手搭在朱文武肩上,一手托着一只椰子,背朝大海面朝鏡頭,臉上笑容燦爛,露出潔白閃亮的牙齒,看起來意氣風發。

高涼看着照片,心情也被李俊毅的開朗感染了,嘴角忍不住揚了上去。她看了一會兒照片,放下來開始仔細地看信箋上的內容,信是他從家裏回到廣東之後寫,說她做的牛肉醬和雞肉醬超級受歡迎,不僅朱文武喜歡,他們在廣東認識的朋友也都喜歡得不行,大家很快就把他們的辣醬瓜分完了,不過他還偷偷藏了一瓶,實在饞的時候才拿出來吃一點。信末說信到了的話,應該是中秋節前後,不管過沒過,都祝她節日快樂。

高涼心想,可不是正好,今天正是中秋節,來得真應景。她看完信,趕緊鋪開信紙,給李俊毅回信,寫了些近況,寫着寫着就寫到了高盼的事,說高盼很讓她頭痛,不知道該怎麽去教育這個妹妹。等寫完信一看,發現一半的篇幅都在說妹妹的事,覺得不太好,準備重新寫。

這時高強在外面說:“二姐,你回來了?”高涼一聽,将信紙折了起來,塞進信封裏,起身出門來:“盼盼,來我屋裏一下。”

高盼臉上神色一變,慢慢走進屋來。高涼也不關門,坐在縫紉機旁,也不叫高盼坐,仰着頭溫和地問高盼:“你喜歡讀書嗎?”

高盼沉默不語,對讀書,她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反正是挺辛苦的。

高涼嘆氣說:“你明年就畢業,打算将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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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盼一臉茫然。高涼說:“問你話呢,是不是覺得還有一年,不用考慮那麽早?那我問你,能考上高中嗎?”

高盼搖頭:“不知道。”

高涼說:“那要是考不上高中怎麽辦?”

高盼看一眼大姐,小聲說:“我去賺錢。”

“很好,看來你已經為自己打算好出路了。那你說吧,你怎麽賺錢?”高涼此刻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高盼的心思恐怕完全不在學習上了,連退路都想好了。也是啊,這年頭高中也不好考,能上完初中,已經是大衆水平了,很多人就這麽點追求。

高盼低着頭,這她現在沒考慮過,反正到時候總有辦法的。

高涼扶額:“你是不是覺得賺錢很輕松?暑假裏你也跟我去擺攤了,你覺得輕松嗎?”

高盼想起暑假裏被烈日暴曬、被衆人圍觀的感覺,搖了搖頭。

高涼點頭:“你也知道不輕松,但你還是要走這條路是不是?”

高盼不說話。高涼看着妹妹,下了個決定:“不如這樣吧,你明天不用上學了,跟我去擺攤吧。”

高盼頓時睜大了眼睛,高涼說:“我會去跟你老師請假的。學先不上了,先體驗一下是賺錢輕松,還是讀書輕松,我要你給我一個明确的答複,你是想讀書,還是不想讀書。你要讀書就給我好好讀,不要跑到學校去混日子,我們家現在已經這種情況了,你還有資格在學校得過且過嗎?”

高盼眼睛紅了:“姐,我又做錯什麽了?”

高涼咬緊牙關:“有人告訴我,你今天下午在租書店裏租小說看。”她沒說是自己親眼見她和男生在租書店裏約會。

高盼的臉一下子紅了,咬着唇分辯:“我就去看了一下,沒租。”

高涼揮一下手:“你別跟我說這些,你的心思本來就沒放在學習上,幹脆回來跟我賺錢吧。”反正讓她這樣去上學,明年還是回來跟自己做事,不如現在讓她跟自己去做事,也許還能夠刺激她讀書。

高涼起身:“過來,先幫我殺只鴨吧。”吳春梅家送來的鴨子昨天就殺完了,今天的鴨子是在市場上買的活鴨。

高盼有些害怕地說:“我不會。”

“我天生就會的?不會就學,我教你。”高涼拿了一把菜刀,又拿來一個碗,“去抓鴨子。”

高盼有些抗拒,高涼一皺眉:“去啊!”

高盼只好去了。高珊和高強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有些小心翼翼地探頭看着大姐和二姐。高盼咬着牙,進了滿是鴨糞的鴨圈,追得鴨子四處奔逃,終于抓住了鴨子。

高涼接過來,将刀子給她:“拿着。看着啊。”她抓住鴨翅膀,捏住鴨嘴将頭往後翻,掐住鴨脖子,拔頸脖上的毛,等拔光一塊,将鴨子遞給高盼,“就從這兒下刀。血放在這個碗裏。”

高盼往後縮了一步,高涼面若寒霜地看着她:“躲什麽?可從來沒人教我殺過鴨,都是看着別人殺自己就會了。”

高盼在大姐嚴厲的目光下接過鴨子,還差點讓鴨子給掙飛出去,她一手抓着鴨,一手抓着刀,顫抖着手将刀放到鴨脖子上。高涼說:“将脖子上的皮繃緊了,一刀下去就可以了。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都是被逼出來的。”

高盼閉着眼一刀子割下去,然後跟扔炸藥包似的扔了刀子和鴨子。然而那一刀不夠重,只是割破了皮,鴨子流着血,開始滿院子撲騰。

高珊和高強吓得都大聲叫起來,高盼完全都吓傻了。王奶奶聽見動靜,趕緊從屋裏出來:“怎麽回事?”

高涼說:“沒什麽,奶奶,我在教高盼殺鴨。”說着面無表情地去拿網兜來抓鴨子。

高涼很快就将手上的鴨子捕住了,又補了一刀,将剩下的血都控掉,那只鴨子這才安息了。王奶奶說:“你要殺鴨,就叫我啊,不要讓盼盼殺。”

高涼說:“奶奶,以後高盼就跟着我賺錢了,我做的事她都要會做。不會就得學,沒那麽嬌氣。”

王奶奶驚訝地說:“她不讀書了?”

“她在學校不好好讀書,我不想給她念了,浪費錢!”高涼轉過身去倒開水褪鴨毛。

王奶奶看看高盼:“盼盼,你要聽話啊,姐姐賺錢這麽辛苦,你還在學校玩,這不行啊。”

高涼苦笑一聲:“春梅那麽想上學,每天除了幫我幹活,還分秒必争地看書學習,生怕浪費一秒鐘。高盼倒好,爸媽都不在了,可能覺得家裏有姐姐撐着,什麽事都跟她無關,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就行,不愛讀書就混到畢業,到時候找份事做,養活自己就可以了,對不對?”

高盼低着頭,一句話也沒說。王奶奶過來幫高涼拔鴨毛,高涼說:“高盼,幹活了!”

高盼只好趕緊過來拔鴨毛。

這個中秋節過得一點都不開心,第一次沒有父母的中秋節,姐弟四個本來該相依為命的,結果還有人不一條心。高涼心情不好,連月都沒賞,她将給李俊毅寫的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又添了幾句自己對高盼的管教方法,将信封粘上了,準備明天一早就拿去寄了。

因為中秋晚上沒做鹵菜,第二天早上高涼三點就起來了,她一起床,就直接将高盼從床上叫了起來,高盼從沒起過這麽早,根本就睜不開眼。高涼不客氣地将她拖下了床:“你不是要賺錢嗎,這麽睡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還能賺錢?”

高盼只好起來洗漱。

高涼第一次騎車載人,載的就是高盼,高盼根本沒睡醒,高涼的技術也不佳,結果沒到菜市場,姐妹倆就摔了一跤。高盼這一下終于摔醒了,她的額頭磕破了皮,頓時委屈得哭了起來。

高涼的胳膊和腿都擦傷了,站起來,拍了一下灰,一瘸一拐地推着車:“哭什麽?走啊,一會兒天都亮了。”

高盼覺得大姐簡直就像魔鬼,她以前從來不這樣兇的,為什麽現在要這麽對待自己。高涼不理她,推着車走到了店裏,然後開始指揮高盼幹活,洗菜,擡鹵水,打掃衛生,準備涼拌菜。

高涼除了指揮她幹活,不跟她說別的話。今天的鹵菜份量不多,因為昨天沒有準備多少肉類,所以只做了涼拌菜和鹵蛋,還有一些豬耳朵、豬大腸、鴨雜、鴨掌之類的,高涼另外殺了兩只雞做手撕雞。

天漸漸亮了,高盼有些着急起來:“姐,我要上學了。”她今天一早還要去趕早自習的。

高涼說:“不上了,我叫高珊去學校給你請假了,說你身體不好,要休息幾天。”

高盼的眼淚出來了:“姐,我錯了,我再也不貪玩了,你讓我去學校吧。”

高涼咬咬牙,不肯松口:“不行。你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次就讓你體驗一下賺錢的辛苦。”她也是惱火,暑假裏那麽熱的天高盼也跟着自己去擺過攤,這都沒能讓她狠下心去讀書,高涼真不知道還有什麽事能夠刺激到高盼。

高盼見不能去上學,便一直低低地啜泣。高涼說:“不要哭了,馬上就有客人來了,還哭哭啼啼的,誰還來你這裏買東西。做生意要笑臉相迎。”

高盼抹了一把眼淚,高涼看着她的臉,說:“那邊有水龍頭,去洗把臉,額頭上的傷口小心別碰着了。”

生意還沒開張,瘦猴過來了,看見高盼也在,有些吃驚,高涼将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瘦猴說:“高盼,你姐這麽辛苦地賺錢供你讀書,你還不好好讀,真是太對不起你姐了。聽我一句勸,好好讀書,能考大學就一定要考大學,将來別跟我們似的,只能賣苦力。”

高盼低着頭沒說話。有客人來了,高涼和瘦猴趕緊去招呼,高盼就在一旁杵着,也沒什麽眼力價,不會主動去招呼客人,高涼不叫她就不會動,她真是看得肝疼,誰有義務養着她。

八點多的時候汪彥君也過來了,最近他忙着出差,三天兩頭不着家,一回來就趕緊往高涼店裏跑:“終于可以吃上一口好的了。咦,你妹妹今天放假啊?”汪彥君對高涼這個漂亮的妹妹很有印象。

高涼說:“沒有。她不好好讀書,我不讓她讀了,回來幫我幹活。”

汪彥君打量了一下高盼:“讀幾年級?”

“初三。”高涼說。

汪彥君搖頭:“那不行啊,這年頭學歷太低,連招工不要,我廠裏現在至少都需要高中畢業。”

高盼看了一眼汪彥君,然後低下了頭,說實話,她心裏是很向往棉紡廠,聽汪彥君這麽一說,神色更加黯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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