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夏言莫名打了個噴嚏。

她剛回到餐桌前,找程讓算賬的女孩已經被打發走了,怎麽打發的她不知道,回來時她人已經不在,她剛入座噴嚏便跟着來了,程讓的紙巾也跟着遞了過來。

夏言揉着鼻子,盯着眼前的紙巾愣神了好一會兒。

“擦擦吧。”程讓晃了晃紙巾,“不會感冒了吧?”

“沒。”夏言接過了那張紙巾,“謝謝啊。”

“不客氣。”程讓又開始為剛才的事道歉,“剛對不住了,朋友間風言風語瞎傳。”

夏言怕他下一句又是要再賠她一頓飯,幹脆笑笑:“沒事,剛我接電話去了。”

好在他也沒說要再請她一頓飯,只是轉了話鋒:“對了,你怎麽會認識沈靳?”

夏言訝異看他:“你也認識他啊?”

程讓:“他是我哥一個多年朋友。”

夏言認識沈靳這麽多年,倒從不知道他和程讓還有這層關系在,本想問他哥是誰,念頭一轉又覺得不清楚确實正常,在她和沈靳的五年婚姻裏,她和他最親近的幾個兄弟都算不得熟,更何況他外邊的朋友。

“你呢,怎麽認識的?”程讓追問,似乎對她認識沈靳很感興趣。

“就……”夏言想了想,“也……不算認識吧。昨天那種情況他出手相助,又是學校領導邀請過來的人,總不會是壞人,我那時有點被吓到了,就想趕緊離開現場,所以就跟着他出去了。”

“昨天也幸虧他救了你。”陳姍姍瞥了她一眼,“不過這種人你還是少接觸,誰知道心裏轉的什麽花花腸子。”

陳姍姍對“詐騙犯”沈靳深惡痛絕,毫不遮掩。

夏言不好吱聲,她也沒以為會和沈靳再有交集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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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靳沒有纏人的習慣,他向來尊重任何人的任何決定,從不會為難人。

她覺得她已經拒絕得很明顯了,本以為這事到此結束了,沒想着第二天下午剛從圖書館出來,人還沒走到宿舍樓下,遠遠便看到了他停在校道上的車。

他人已下車,正背倚着車子站在那兒,雙臂抱胸,兩條大長腿随意交疊,眉眼微斂,像在沉思,看着已經來了有一段時間了。

夏言不知道他是不是來找她,尋思着是要直接走過去,回宿舍,還是轉身,繼續在圖書館泡一陣時,沈靳偏頭看到了她,但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沒有直接叫她,而是掏出了手機。

沒一會兒,夏言手機也跟着響起。

沈靳打過來的。

他手機貼在耳邊,依然保持着倚車而立的悠閑姿勢,人也沒看她。

“夏小姐,有時間嗎?想和你談談。”

“你不用走過來,你同意的話,我在外面等你。”

夏言看了看周圍三三兩兩走過的學生,看向沈靳的眼神多少還帶着幾分鄙夷和防備。

他雖親自來找她,卻并沒有給她造成困擾的意思。

他一向是思慮周全的人。

“不好意思,我可能沒時間。”夏言拒絕了他。

他頭微微垂下,姿勢悠閑依舊,面色并無波動:“什麽時候有時間?我等你。”

“沈先生,我昨天……”

她話沒說完,他突然朝她看過來,目光幽隽平和。

他選擇直接在宿舍樓下等她而不是電話确認她有沒有時間,顯然并沒有給她拒絕的打算,他的眼神裏藏着隐隐的強勢。

夏言知道他骨子裏藏着強勢狠絕的一面,只是他從來沒将這一份強勢用到她身上,他對她一向是溫和客氣,卻又是尊重的。

夏言握緊了手機,偏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沈先生有時間,就慢慢等吧。”

轉身重新回了圖書館。

她在圖書館泡到了晚上八點,原以為沈靳已經走了,沒想到剛出來還是一眼看到了他的車,以及駕駛座上的他。

他也看到了她,隔着擋風玻璃遠遠看她,但并沒有直接下車走向她。

他深知自己的聲名狼藉,等她歸等她,但不會在衆目睽睽下和她有任何牽扯。

夏言突然說不上什麽感覺。

沈靳這次沒給她電話,而是發了條短信。

“我在校大門右邊路口等你。”

車子緩緩駛離。

夏言站在原地靜默了會兒,朝校門外去了。

沈靳的車子停在前方樹蔭下,半隐在夜色下,沒有人會留意到那邊。

夏言走了過去,上了他的車。

沈靳扭頭看她:“謝謝夏小姐賞臉。”

夏言眼眸對上他的:“客氣話就免了吧,沈先生有話直說就好。”

沈靳似是笑了下,身子微傾,伴着突然壓向中控鎖的手指,車門傳來落鎖聲。

夏言:“……”

沈靳收回手,面目依然是平靜的:“抱歉,基于夏小姐對我的習慣性拒絕,為了保證我們的面談順利,只能先采取些非必要手段。”

而後啓動了車子。

夏言看着疾馳而去的車子,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看他:“沈先生,這不太厚道吧?”

“從夏小姐讓我白等的這幾個小時看,與夏小姐打交道,顯然更适合先禮後兵。”沈靳扭頭看她,“夏小姐不用擔心個人安全問題,談完了我會送你回來。”

夏言:“……”

半天擠不出一句話,幹脆不說話了,手肘撐着車窗,單手支額,看窗外風景。

沈靳也沒再說話,專注開車。

車上也沒放音樂,車廂安靜得過分,卻并沒有沉悶感。

夏言不覺扭頭看了眼沈靳,他并沒有看她,目光正專注地看着前方路況,神色一貫的波瀾不起,但臉是好看的,棱角分明,側臉線條深邃立體。

她是個顏控過于嚴重的人,當初對沈靳的一見鐘情,一開始鐘情的也只是這張臉,以及他的眼神而已,愛上他,是在日久天長的相處中慢慢滋生出來的。

“怎麽了?”他突然出聲,扭頭看了她一眼。

“沒事。”夏言轉開了視線,“沈先生長了副好皮囊。”

沈靳:“這話聽着像貶義。”

夏言:“本來就是貶義。”

沈靳不說話,夏言也沒再理他,頭輕倚着車窗,看窗外滿地流光。

街景從熟悉到陌生,再從陌生到漸漸熟悉時,夏言本慵懶倚靠車門的身子慢慢坐直。

沈靳看到她本就平靜的臉上越發地靜默,還隐隐帶着些恍惚感。

“夏小姐認得這裏?”他問,将車子緩緩駛向安城實業園區大門。

夏言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他的公司,她來過許多次,只是一次也沒進去過。

那幾年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醫院檢查或者拿藥,但凡要去醫院,他都堅持陪她去。

夏言知道他工作特別忙,不想太耽擱他時間。這裏距離他們家走路也就十幾分鐘,因此每次去醫院前,她都是先到公司樓下了再給他電話,然後就在不遠處的八角亭等他。

這裏藏着她等他出現時的記憶和心情。

她很喜歡他每次走向她時的樣子,臉上是熟悉的平穩無波,走近時手會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肩上,替她整理頭發,或是彎身握住她手,将她拉站起身,然後溫聲問她,是不是等很久了。

他和她一直都是這種細水長流式的平和相處,從沒有像熱戀中的情侶般,走近時情難自禁地擁抱,親吻,相互嬉笑嗔鬧。

她沒有那麽活潑的性子,他也沒有那種外露的情感。但婚姻裏的兩個人,一個過于拘謹,一個過于內斂,又沒有感情基礎,怎麽可能把生活過出花來。

過度的走神,夏言沒發現車子早已停了下來,等回過神時,一扭頭便撞入了沈靳那雙幽沉的眸子。

他不知道已盯着她看了多久,眼眸裏的深思讓她有些不自在,輕咳了聲:“到了?”

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沈靳也跟着下了車,與她并排站着擡頭看了看已經熄了大半燈光的辦公樓。

“夏小姐的眼神告訴我,你對這裏很熟悉。”他扭頭看她,“也是夢見的嗎?”

“……”夏言維持着臉上的自如,“對啊。”

“所以對這裏也不太有好感。”

轉身想走,沈靳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手腕。

夏言回頭,視線順着小臂上那只修長手掌,一點點往上,落在他平靜的臉上。

“沈先生……”她抿了抿嘴角,“昨晚你問我……有沒有夢到具體的造人過程……”

她的視線徐徐對上他的:“其實……是有夢到的。”

他眼中焦距也與她的對上,很平靜:“和諧嗎?”

夏言:“……”和諧,特別的和諧,他某方面的能力很好。

她認輸,輕咳着避開了他的眼神,抽回了手:“走吧。”

跟着他上了樓。

他帶她去了他辦公室。

陳列架上擺滿了模型和設計圖,都是他親自設計的。

“夏小姐,就如你看到的,這是個新團隊,而且異常地缺人。”他給她倒了杯水,“能成為夏小姐夢中的男主角,是我的榮幸,想來夏小姐對我個人也早已了如指掌,我就不過多介紹。但夏小姐應該也清楚,由于我的個人原因,我們團隊幾乎招不到人。”

“所以對于夏小姐這樣有藝術天賦的人才,我向來是不願錯過。如果因此給夏小姐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

他轉身從書架上抽了份勞動合同:“這裏面有最詳細的薪資待遇,而且對于首批入職的設計師,我們會給予相當可觀的股份分紅。我保證,一年內實現公司盈利。”

“至于我個人的名聲問題,我保證會在三個月內洗刷,不會讓夏小姐因為入職安城實業陷入輿論攻擊。”

“你可以選擇先簽意向合同,等我清清白白地出現在公衆面前後再正式入職。”他将勞動合同遞給了她,“這不會影響夏小姐的聲譽,這三個月裏,薪資照付。”

夏言沒接:“可是沈先生,我說過我不喜歡老板。”

沈靳點點頭:“所以我的條件裏,不包括要求夏小姐喜歡我。”

夏言:“……”

“夏小姐是胸有丘壑的人,不應該困囿于健康問題。我承諾會給予你最大的自由空間。”

“夏小姐是工藝世家出身,對傳統工藝品有着特殊的情感,我也是。理論上,我們都屬于一類人。單靠我一個人,我做不起一個品牌,單靠夏小姐的小打小鬧,也只是掙點零花。現在我負責搭建這樣一個平臺,把所有像夏小姐這樣的人才都拉攏到這個平臺,顯然更容易得到一個一加一大于二的結果。不知道夏小姐是否願意跟着我一起試試?”

夏言看向他,不語。

如果那個人不是沈靳,她會很心動,很想嘗試,但就因為他是沈靳,她沒辦法沒事人一樣跟在他身邊。

他現在之于她的意義,更像前夫,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後的前夫。

他和她也不屬于和平分手。

她是臨時發病,突然病危,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他早上離家時,她習慣性的輕聲叮囑,注意安全。

只是從他離家到她病危的十幾個小時裏,發生了諸多不愉快,這種不愉快導致了她本就不健康的心髒完全失去了承受力。

她從昏迷中醒來時,她便知道,她可能真的撐不過去了。

她托紀沉幫她叫喬時,她是沈遇的妻子,那個時候她唯一想到的能安排好童童未來的人。

當時紀沉俯身在她耳邊問她,沈靳來了,要不要見見他。

她想見他,想知道,在一起五年了,他會不會因為她的死有一絲絲難過,有沒有愛過她,有沒有……出軌。

可是又覺得人都要死了,這種問題也沒什麽可追究的意義了,她也害怕在他臉上看到解脫的神色,一邊矛盾地覺得他不愛她挺好的,可以不用因為她的死難過了,一邊又覺得很難過,她怕那個時候她會難過得連交代後事的機會都沒有。

最終選擇了不見。

也再沒機會再見,假如她真的已經死了的話。

她将他遞過來的那份合同推了回去:“謝謝沈先生,那天那番話只是我一個人的異想天開而已,其實沒那麽大的野心,我就只适合這種小打小鬧。”

沈靳盯着那份合同看了許久,這才緩緩擡眸看她:“謝謝夏小姐,是我強求了。”

新團隊組建需要人才,對于每個他看中的人,他向來是極力争取。如果盡力了,争取不到,只能說緣分不夠,他向來不會過分強求。

招人和找工作一樣,都講究一個緣分。

他将東西擱桌上,看了眼表:“我先送夏小姐回去吧。”

這個點回到學校宿舍樓已經鎖門了,不好進去。

明天沒課,夏言直接讓他送她回她家。

“夏小姐如果還願意嘗試,歡迎随時找我。”臨分別時,沈靳看着她道。

夏言客氣點頭:“謝謝沈先生。”

沈靳看着她進了屋,這才開車離開,直接回了家,車子在地下車庫停下時,卻沒下車,背靠着椅背閉目休息。

游說失敗。

結果算是預料之中。

沈靳輕揉着眉心,尋思着怎麽盡快把團隊組建起來。

忙碌了一天的身體正疲憊着,精神狀态一放松就很容易睡過去。

他小睡了會兒,睡得正沉時,被對面突然打過來的遠光燈刺醒了。

他手擋着眼睛避開了那束強光,腦袋還有些混沌未清,手下意識拔下車鑰匙,拿過手機,推門下車,腳剛踏出去半步便隐隐覺得不對,掌心裏的手機體積和分量也不對。

他的腳步略微一滞,緩緩垂眸,看向手裏握着的摩托羅拉,大腦有那麽一瞬的空白。

“莫名的防備,莫名的敵意,莫名的信任,對我公司,以及朋友莫名的了解……夏小姐不解釋一下為什麽嗎?”

“……我做夢夢到的。”

“我夢見我和沈先生結婚了,然後沈先生出軌了,我不太痛快。現在看到沈先生,覺得有點渣,所以……可能情緒化了點,沈先生別介意。”

……

沈靳腳步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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