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沈靳沉默看她。

她頭已轉向外面馬路, 留給他一個漸漸平靜的側臉。

陽臺正對着大馬路。

入夜後的馬路熱鬧依舊, 夜燈下的車來車往裏, 造就滿地流光。

南北通透的戶型, 夜風吹得她衣袂随着發絲向後飄起。

他看着她垂下頭沉默了會兒,緩緩扭頭看他,有些欲言又止。

沈靳手緩緩插入褲袋中,平靜看她:“有話直接說。”

夏言沒法直接說,她把那張卡片遞給他的話,他看完估計還得反問一句“然後呢?”。

現在的他記不住那幾年, 她不明白的事,他同樣明白不了。

他的字條裏告訴她, 他沒有背叛婚姻。

她無法判斷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幾分。

沈靳從來就不是會撒謊騙她的人, 但同樣的,也不是會甜言蜜語的人。

他的性子太沉太穩了, 從沒有像這幾天般, 似乎突然就帶了七情六欲, 有了正常人的情緒起伏。

她和他的問題,不僅僅只是有沒有第三者插足的問題。

林雨只是壓斷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她接受不了,這個在她面前克制有禮, 永遠古井般無波無瀾的男人對另一個女人展現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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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她也受夠了這種死水一般的生活了。

她才活了二十多年,還在對愛情和婚姻有憧憬的年齡, 卻生生把生活熬成了滿目滄桑。

這段婚姻其實沒有嚴格的誰對誰錯, 他們生活上都很照顧彼此, 只是情感上碰不到一塊,都過于沉悶無趣,不适合而已。

夏言總覺得,她和沈靳或許只是更适合找互補型,她适合找風趣幽默的,而沈靳或許更适合活潑主動的。

任何一個稍微有點改變,那五年都不會過成現下的樣子。

“夏小姐?”沈靳冷靜的嗓音将她思緒拉回。

夏言偏開了頭:“沒事。”

“明天去民政局吧。”

轉身回去了,剛進到屋裏便與紀沉撞上了。

紀沉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看她:“什麽民政局?”

翻身抓起她手,看着她剛摘下戒指的地方:“別告訴我那是你們的訂婚戒指。”

“我一大早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揍,結果一轉眼,你跑去和他私定終生了?”

夏言看着他嘴角的淤青,不敢吱聲。

紀沉也不惱,退開了一步,還是偏頭訓她的樣子:“夏言我告訴你,你要是明天真敢和他去領結婚證,以後出問題了可別來找我哭。”

夏言更加不敢吭聲了。

紀沉:“有閃婚閃成你們這樣的嗎?別人閃婚好歹講究個幹柴烈火,你們兩個悶葫蘆,趕什麽時髦?”

夏言:“……”

紀沉:“你別又給我悶不吭聲。就一句話,明天到底是不真要去民政局?”

這個問題讓夏言沒法回答,說去,紀沉直接默認結婚,大概真不會管她死活了。老實交代是去離婚,他大概馬上就能甩臉走人,讓她自生自滅。

紀沉很有耐心,又叫了她一聲:“夏言!”

夏言遲疑看他:“不去了……”

紀沉點點頭:“記着你的話。”

結果第二天一早,紀沉親自送她去公司,然後還直接留在了公司裏,盯她。

辦公區人不多,空座多。

紀沉直接把她送到了辦公室門口,然後轉身就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沈靳剛好到公司,看了看辦公室門口的夏言,又看了看一邊坐下來的紀沉,視線重新落回夏言臉上。

夏言也一臉無言中。

“沈先生早。”紀沉起身打招呼。

互毆了一頓,面對彼此時,還能維持表面的平和。

沈靳對紀沉沒什麽感覺,那一頓架揍得他滿心困惑,還約略帶着些小愧疚。

是他強闖他家,強闖入夏言房中,還把紀沉反鎖在了門外,換他是紀沉,估計也會忍不住先動手。

對于他個人的流氓行徑,沈靳是深感抱歉的。

“紀醫生。”沈靳沉吟着開口,“那天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紀沉輕笑了聲:“沈先生的低頭如果是為了說服我同意你和言言結婚,還是免了吧。”

沈靳:“……”

困惑的眼神轉向夏言。

夏言怕他說漏嘴,着急沖他做嘴型:“不要說話。”

紀沉沒看到,看向沈靳:“沈先生,方便聊聊嗎?”

夏言連連沖沈靳擺手。

沈靳看了她一眼,看向紀沉:“抱歉,紀醫生,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紀沉也不強求:“沈先生先忙。”

又道:“夏言剛出院,身體還沒恢複完全,為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可能得随診一陣。

沈靳點點頭:“紀醫生辛苦了。”

朝辦公室走去,經過夏言身邊時,手往她肩上一推,直接把人推進去了,順手把辦公室門反鎖上了。

“怎麽回事?”脫下西裝,随手挂在衣帽架上,沈靳回頭看她。

夏言看了眼門外,拿過筆和本子,很快在本子上“刷刷”下了一行字:“請沈先生對我們的已婚事實保持沉默。”

沈靳看了她一眼,“已婚”兩個字讓他有種眼前的女人真成了他妻子的真實感。

沈靳輕咳了聲,拿過她的紙和筆,回了她一句:“沈太太,你把你的同居男人帶到我的公司,什麽意思?”

夏言:“……”

然後直接把筆和本子扔他身上,轉身回座位了。

工作忙碌,一上午時間很快過去。

吃中飯時,夏言發現紀沉竟還在。

她剛從辦公室出來,他已将手機塞入口袋中,手伸向她:“去吃飯。”

手掌搭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前了幾步,一道出去了。

沈橋正好過來找沈靳吃飯,一進屋便看到這一幕,一愣一愣的,而後看着兩人離開。

他小步挪到了沈靳面前:“二哥,你和……夏言怎麽回事啊?”

“前兩天不還濃情蜜意的嗎?怎麽突然……”他說不下去。

沈靳看了他一眼:“什麽濃情蜜意?”

沈橋:“你別抵賴。照片我還留着呢。”

掏出手機,翻出照片給他看。

沈靳瞥了眼,拿過他手機,長按了那張圖片,在跳出的“是否删除”的選擇框裏,指尖直接點向“确定”,即将碰到時又停了下來,看着照片裏安靜擁抱在一起的兩人,神色有些恍惚。

沈橋小心将手機抽了回來。

“删它做什麽啊。夏言不像朝三暮四的人,說不定有什麽誤會呢,好好說開就好了。”

沈靳沒理他,擡腕看了眼表:“去吃飯。”

公司在園區裏,有員工食堂,周邊幾大公司員工都集中在這邊吃飯。

沈靳和沈橋剛到餐廳便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夏言和紀沉。

兩人正在吃法,沒看這邊。

沈靳直接去打飯,要刷卡時才想起來,連飯卡都交給她了。

沈橋看他對着空錢包皺眉,偷偷瞥了眼,很自覺地把自己的飯卡遞了過去:“二哥,先刷我的吧。”

沈靳直接将飯盤擱他手上:“幫我拿會兒。”

轉身去找夏言,走到她近前時手臂往餐桌上一撐,手掌直直伸向她。

夏言一臉茫然:“怎麽了?”

沈靳偏頭看她:“你說怎麽了?沈太太!”

“沈太太”三個字是從齒縫間擠出,沒發出聲音讓紀沉發現,但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夏言一下子想起包裏多出來的那堆卡,全是他塞進去的。

她輕咳了聲,默默轉過身,抽了張飯卡遞給他。

沈靳離開後,夏言一擡頭便看到紀沉正直勾勾看她。

“你和他……”紀沉克制下結論,“進展神速啊。”

夏言:“……”

紀沉擱下筷子,正色看她:“夏言,我今天過來不是為了無理取鬧來的。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就好。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你什麽性子我再清楚不過,頭腦一發熱什麽事幹不出來,我今天要不盯着,回頭你非得稀裏糊塗和他把證領了不可。”

“但婚姻不是兒戲。如果你真喜歡他,非嫁他不可,那沒問題,但至少先給自己一個緩沖時間,給你和他一個相互認識和培養感情的時間。你們才認識幾天,連他的品性和家庭都沒摸透,別倉促下決定。”

聲線一貫的平靜低沉,不疾不徐。

夏言吃飯的動作不覺停了下來,總覺得,以前她下決定前如果能先找紀沉商量一下,大概也不會是這麽個結果了。

從小到大的病痛纏身,她也一直被一種“可能活不長”的觀念暗示和束縛着,因此造就了她性格上的矛盾點,既想努力活下去,不讓她的父母親人擔心,又偶爾會自暴自棄地想,既然都活不長了,不如活得随心所欲一些,因此在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或事時,她向來不會花太多時間糾結值不值得,要不要。她自認喜歡沈靳,她顧慮的問題都不是他所顧慮的,因此他說結婚時,她也從沒覺得有要考慮的必要。

當年如此,重走了一圈,還是一樣的結果。

紀沉的勸說總歸是來得晚了些。

她下決定的速度連自認對她了解透徹的紀沉都猝不及防。

她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應紀沉的勸告。

沉默了會兒,夏言擡頭看他:“我都知道的,我沒有喜歡他,也沒有非嫁誰不可,也沒有要去領結婚證,你別瞎擔心。”

“夏小姐,說實話前,麻煩也照顧一下當事人的感受。”沈靳平靜的嗓音很适時地在這時響起。

夏言循聲回頭時,沈靳已經挨着她坐了下來,剛拿去的飯卡也被重新扔回了她面前。

紀沉平靜看向兩人。

“紀醫生。”沈靳擡眸看他,“你不用守着她,我和她是不會去領結婚證的。”早領回來了。

紀沉笑:“有沈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沈靳不說話。

夏言也不敢說話。

紀沉下午要去上班,值夜班,五點多的時候走了。

挑的時間點真好,民政局都要下班了。

經過了一天一夜,夏言已經沒了昨晚醒來時乍看到那本證時的崩潰,也沒有了看到沈靳留給她的紙片時的難過,但今天面對沈靳時的心情總還是有些複雜的,滿腦子裏一會兒是那五年裏的平淡如水,一會兒是他這兩天的深情溫柔以及那張紙片裏的文字,一會兒又是他現下的冷靜沉穩。

哪一個都是他,又不全然是他。

無法同步的記憶,讓她連和他好好談一次的機會都沒有。

送紀沉回來後,看着辦公桌前忙碌的男人,夏言心情越發複雜。

沈靳沒擡頭,但已平靜出聲:“有事?”

“沒事。”夏言悻悻然回到座位,看着電腦屏幕上的文字,沒怎麽進入得了工作狀态。

沈靳放下工作,擡頭看她:“你和紀沉到底什麽關系?”

夏言扭頭,有些奇怪看他:“沈總的問題是不是超綱了?”

沈靳:“作為你法律意義的丈夫,我的妻子和別的男人非法同居了,難道我不該有知情權?”

夏言:“……”

“然後呢?”夏言問他,“享受完知情權後呢?吃頓飯都要找我要飯卡的人,就算被戴綠帽了,沈先生又能怎麽辦?”

又幽幽補充了一句:“你連律師都請不起了。”

沈靳緩緩看了她一眼:“夏言,別逼我行使身為丈夫的合法權利。”

夏言不說話了。

沈靳重複剛才的問題:“你和紀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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