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意味

謝亭已許久不曾出門,除去這天着實太冷,約莫也有幾分是因着王璋前頭說的那話。

前幾日王芝遞了帖子來說是邀了幾個姊妹去梅山賞梅喝酒,她也依了。

時日是定在今天,天氣正好,是個适合出門的日子。

她外罩一件紅色繡花鳥的鬥篷,裏頭穿着一身緋色褙子,梳了一個堕馬髻,上頭除去時興絹花外只插了一支木簪,平添了幾分端莊模樣。

前頭說備好了馬車,她便與丫頭往外去,梅山坐立在汴京北側,離烏衣巷是有些路程的。

馬車還未駕出烏衣巷就被人攔了下來,然後傳來王璋的聲,“世妹讓我好等啊。”

謝亭指腹揉着眉心,這人又要做什麽?她也沒打簾子,就坐在裏頭,問道,“不知世兄有何事?”她自問這話說的着實委婉,也說的十分客氣。

“我自是有事,世妹不打簾子,是等着我來掀嗎?”

謝亭只覺着氣悶不已,原當他做了官會收斂些,沒想到還是這般無賴,若不是因着這層身份,這厮就該嘗她幾下鞭子才能學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掀了半邊簾子,瞧着人站在馬車邊,一身白衣,頭發用玉簪半束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含着笑,見他沒說話,謝亭的眉目便愈發淡了起來,“世兄若是無話,我卻是要走了。”

王璋伸了手拉着車簾的下擺,一雙眼一瞬不瞬看着謝亭,才說道,“我馬上就要去京兆府了。”

謝亭忙松了手,身子跟着往後一退,只覺着這厮豈止是無賴,連個臉面也不要了,她眉一橫,話也說的冷淡,“世兄自去,與我何關?”

丫頭上前把她身子給遮住了,面色也漲紅着,“王公子,你太無禮了。”

王璋卻不顧那丫頭,繼續與謝亭說道,“我如今是侍禦史,往後是禦史中丞,再往後便是禦史大夫。”

謝亭的面色愈發冷峭了,只覺着這人莫不是吃錯了什麽藥,才沒頭沒尾胡言亂語起來,眼一橫,“世兄與我說這些作甚。”

王璋便笑,眉間端的一副風流,“無事,只是想與你說罷了。”他又看了一眼謝亭,松了簾子,“好了,你走吧。”

這厮莫不是當真有病?胡胡亂亂說了一通,也不知做什麽。馬車繼續“轱辘轱辘”的轉了起來,她搖了搖頭,卻是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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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我們也該走了。

王璋看着那處沒了影,才收了笑,轉身上了馬車,“走吧。”

謝亭到梅山的時候,王芝早就在了,還有幾個往先學堂裏的同窗,王芝見了人來便說道,“就等你了。”

有個姓李的姑娘,臉圓圓的,長得很是可愛,見此便說道,“等了那麽久,該讓她自罰三杯。”

謝亭也不拒,那頭有人斟了酒,她便舉杯就飲。這酒不烈,她酒量又好,三杯入肚也不過稍稍紅了些臉。

那頭幾人各自誇了起來。這廂還在半山腰,是許久不見便先敘了舊。她們如今各自都是到了成親的年紀,有些已是定了親的,往後像這般相聚的便愈發少了。

說着說着,免不得要說起這事來,有個姓孫的姑娘長得很白淨,身量也高,便說道,“那人我只瞧了一眼,是我父親故交之子,長得...”她臉一紅,勉勉強強才說道,“甚是俊秀。”幾人便笑她。

那李姓姑娘便道,“孫姐姐還好,是打了個見面的。我卻是連個面都沒見着,也不知是個什麽性子,什麽模樣的。”

謝亭這廂聽着,總覺得自己還算好些,總歸——

她一手撫向髻上的木簪,一面露了笑。孫李二人看來,她們是知曉晏琛的,如今瞧着哪裏能不明白。便真真切切的說道,“還是你好,左右是一道長大的情誼,又是通了底的。”

謝亭臉一紅,雙手交疊垂了眉眼,“事還沒定下來呢。”

幾人一笑,也不再說起謝亭,免得她真的要紅了臉。李姑娘便問起王芝來,“阿芝呢?你如今可是辦了笄禮,怕是你家的門檻都要被這汴京的媒人們踏破了。”

王芝正在煮茶,聞言也擡了頭,挑了挑眉,“我王家的女婿可不是那麽好當的,等過了我父親那一關再說吧。”

幾人一笑,打了個趣,“要過伯父那一關,可真是難上加難了,阿芝,你好等。”

她們這廂喝完了茶,又說笑幾句,才繼續往上頭走去。

這梅山有兩絕,一是這漫山的梅花,二是梅山上頭一間屋子。梅花種類極多,屋子卻只是一間四角房檐下蓋着的屋子,無半點裝飾,唯有一面白牆,随來人題詩書字,因着早年不少大儒曾題筆于此,才出了名。如今仍有不少學子來此觀嘆,若是覺着不錯的也可自題上去。

今日因着天氣好,來的人不少,王芝幾人上了山頂入眼便是那占地極廣的屋子,連着一群讀書人在此賞摹。

王芝對此處早有耳聞,便有心想去看一回。孫李二人是定了親的,謝亭對此是着實不感興趣,王芝便帶着丫頭去了,另幾人自先去賞花了。

她走得很慢,把牆上寫着的一個個看去,聽着那頭幾人在争論一段詞裏的意思也有說孫公寫得好,有說李公寫的更妥帖的。她也不過一笑,眼滑過一處寫着“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面時”的詩,才停了步子。又想了片刻,讓丫頭取來筆墨,下題“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王芝心裏滿意,讓丫頭去歸還筆墨,方要轉身去看其他的,便聽得身後傳來,“是你。”

她聽這聲熟得很,一轉頭便瞧見陸致之站在後頭,面色約莫有幾分古怪。

王芝也一愣,半會才道,“陸先生也在。”又見他看着那詩,又道,“原是陸先生的詞,學生不才,添了兩句。”

陸致之是過了許久才說道,“這詩我放了許久,後兩句仍沒想出來。你…題的不錯。”

王芝便又一拘禮,“多謝先生贊許。學生的朋友還在外頭,先與先生告辭了。”

陸致之也不說話就看着她,王芝便邁了步子要走,才又聽他說道,“你上次還欠了我一頓酒,何時還。”

王芝一愣,轉頭看他,見他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才道,“今日學生卻是無空的,不如…”

陸致之卻毫不猶豫的說道,“那就明日。”

“明日——”

陸致之一副莫非你明日也有事的模樣,“嗯?”了一聲。

王芝一咬牙,這人不僅臉皮極厚,還當真小氣,應了,“那便明日,不知先生要吃什麽。”

“我這人實在,也不需你多出,原先我請了你什麽,你便還我什麽。”

王芝又一咬牙,見着周邊幾人都看了過來,才又道,“先生若無其他事,學生便先告退了。”

陸致之搖頭,總算是讓人走了。

王芝與謝亭幾人便又逛了會才下山,回去時王芝與謝亭一輛,兩個丫頭坐了另一輛。兩人便說起了話來,王芝先說,“我那侄子,可是又去——我與他也說過,可他這人是從小橫慣了,生的又是一根筋。”

“無妨,左右我待他只是世兄罷了。他再如何,我不喜歡,誰強求也是沒用的。”謝亭這話說的極是傲氣,又轉頭對王芝,“你不必擔心。”

王芝心裏總歸是還有幾分擔憂的,她那侄子認定的事,怕是不會這樣簡單算了。她這樣想着便又聽道謝亭說道,“我方見着那陸先生了,好似也是往那屋子去的,你可看見了?”

“見着了...”她心裏十分郁促,總覺着平素再怎麽能言善辯,在他那頭卻是次次完敗,當真是無奈。

謝亭細細瞅她一回,心裏總覺着有些貓膩,便說起來,“那陸先生好似還未娶妻?”

王芝眉一挑,“就他這幅德性,誰能受得了。”

“我覺着你待他好像有些不同,往日也沒見着你待誰這樣,上次別院見着也是。唔,你莫不是——”謝亭這話說的愈發覺得在理,便又

王芝見着謝亭一副狐疑的表情,哪裏會沒想到,眉一挑,眼一橫,聲很平,“你多慮了,我只是覺着他為人師表不端莊罷了。”

謝亭又瞅一回,也沒瞧出旁的,便哦了一聲,才又說道,“下個月趙小妧要辦笄禮了,前頭遞了信來說是悶得厲害。”

王芝便也笑,“我這也收到了,說是要讓我們等着,往後她也不必穿童子服梳童子髻,在我們這邊擡不起頭了。”

謝亭便想起前頭王芝笄禮的時候,說趙妧的話,也笑了起來,道一句,“她可還記着呢。”。

兩人這廂說着話,等馬車駕進了烏衣巷,才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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