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茶樓

日子過得這樣快, 秋去冬又來。

而十一月的汴京街巷,卻仍是那般熱鬧。

天子腳下,文人墨客題詩寫文, 莺莺燕燕把酒而歡...

近日, 汴京城裏,又多了一處趣處——

一座茶樓, 是茶樓,亦喚茶樓。

茶樓的掌櫃是個女人, 姓柳, 名碧拂。

她約莫是二十五、六的年紀, 長得卻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将養在閨樓裏的美嬌娘。

茶樓位于東街中心,是個好位置...內裏又分上下兩層, 裝點素雅,能瞧出是下了心的。

未進屋裏,便能聞到那股子茶香。再往裏便能瞧見不少字畫,字畫不是出自大家, 皆是來自喝茶的客人,若是得了柳娘的眼,便會挂在牆上供人欣賞。

汴京城的人如今都愛來這處, 除去掌櫃是個美嬌娘,茶是好茶...亦有換個地方繼續作詩寫文,以此來會友的。

王芝是前幾日聽說有這樣的地,她索性無事, 便遞了信給秦清,邀她今日來這處喝茶。

如今天還尚早,茶樓卻已茶香四溢。

王芝由丫頭扶着走下馬車,還未走到門口,便聞見一股茶香。

她頭戴帷帽,邁步走進屋裏。

如今只有幾個閑散客人喝着早茶,搖頭晃腦作着詩。

王芝這廂站了一會,便有個穿着褐衣的小厮上了前來。他眉眼清秀,說話也很有禮,不卑不亢,面上帶着笑,“客人像是第一回來,可曾定了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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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芝身後的丫頭便開了口,“不曾。”

那小厮仍帶着笑,客客氣氣的開了口,“那小的先引您先去樓上看看,我們的雅座是以節氣定名,共有二十四間...名字不同,裏頭的打扮也是不同的。”

他這面說完,伸手引人上樓,一面說道,“今日尚還留了驚蟄,秋分,大寒這三間...客人可先瞧瞧,再決定坐哪處。”

王芝面上沒什麽變化,心裏卻道了句稀奇,她還從未見過有人以節氣命名。

她仍邁着步子,卻也不說旁的。從帷帽裏往周邊看了眼,開了口,“開了尚未一月,生意倒是不錯。”

那小厮仍是半躬着身,領人上樓,一面是接了話,笑回道,“是京裏的貴人們,擡愛了...客人,到了。”

王芝嗯一聲,她是先瞧了回布局,雅座是繞着一圈相連着的,外頭都挂着木牌寫着名字,是個雅致的地。

她看向小厮,開了口,“也不必看了,就定在驚蟄,再沏壺好茶來。”

小厮應是,一面引人去了驚蟄,才又躬身告退...

等那小厮退下,王芝才解了帷帽,交給丫頭。

她是先瞧了回屋子,才又依窗而坐,看着樓下。開了口,“這位柳娘,倒的确是個妙人。”

秦清到的時候,王芝已飲完了一杯茶。

見她由人引着進來,便擡了頭朝她一笑,“阿清,你來遲了。”

秦清謝過引她來的人,才進了屋子...她也笑着,接過王芝遞來的茶,看了一回屋子裏的布局,才道,“你尋了個好地方。”

王芝正捧茶慢飲,聞言便擡了頭,挑了眉輕笑,“能得我請你來,能得你一句誇——倒也算是擔的這個“好”字。”

她的聲音微微上揚,卻并不讓人覺着失禮。

反而讓人覺着,她本該就是這樣的...

王松老來得來的姑娘,就連當今太子,也要喚她一聲“姑姑”。

她其實,原本就是,這汴京城頂頂金貴的姑娘。不必拘于禮教,受于禮節,自有她的肆意灑脫。

王芝倚窗,看着樓下。

這會人已有些多了,樓下高臺裏有人彈着琵琶,唱着曲。

亦有文人打扮的對起詩來...當真是熱鬧。

她的眼正滑過門口,便瞧見陸致之從門口進來。

他仍是舊日的打扮,眉目淡然,約莫是感受到了這處目光,也擡了頭看來...正好撞進王芝的眼裏,有些詫異,面上倒是笑着,與她遙遙拱了手。

王芝瞧着他這幅樣子,卻沒什麽好氣,關了軒窗轉了身子。

樓下的陸致之好笑,摸了摸袖子,轉過頭來...便看見一位容飾簡單的年輕婦人,正笑看着他。

陸致之也笑,往她那處走去,便聽見婦人問他,“你認識?”

他點頭一笑,看向那個緊閉的軒窗,嗯了一聲。

婦人便也不再說,轉了腰肢先邁了步子。

秦清正在搗茶,聽到關窗的聲,便擡了頭。是先瞧了瞧窗,才又看向她...手上的動作沒停,聲卻很柔,“怎麽了?”

王芝把茶碗一擱,仍舊沒什麽好氣,“無事,瞧見個無賴罷了。”

秦清好笑,她擡頭瞧了瞧王芝的面色,心下便有了幾分清楚。

她也不拆穿,把搗碎的茶分入茶杯,再讓人取來熱水,先沖了一回...

然後是把這第一回的水倒掉,再沖一回。再倒掉...直到第三回,才蓋了茶蓋,遞給王芝,“茶過三回,最是醇久。”

秦清的動作如行雲流水,把王芝先前的悶氣也消了幹淨。她接過茶,看向秦清,“我若是男兒,定是要娶你的。”

她這話說的不假,越接觸秦清,便愈發為她而折服——

為她的才學,她的性情,她的為人處世...而深深折服。

王芝想到秦清的好,便愈發覺着那陸致之,着實是匹配不上秦清的。她不知,他們是否在一起了——

可她想起,先前與秦清說起這回事來,她眉梢間是遮不住的情意。

王芝想到這,心裏就有幾分悶。她握着那碗茶低頭喝了一口,茶香四溢,通到五髒六腑...卻沒把她的悶氣通透了。

男女之事,果然是最麻煩不過了——不如随性而為,也活的一個自在。

她這般想來,心裏才有了幾分舒服。

後頭,是閑話幾句。

她們二人,并未留多久。等走出雅座的時候,便瞧見陸致之與一位年輕婦人迎面走來。

兩廂一見,各自停了步。

還是陸致之先開了口,先說了句“秦先生也在”,再看向王芝喚了聲“王姑娘”...然後是與二人介紹起婦人來,“這是茶樓掌櫃,柳娘。”

秦清面上仍是帶着清清淡淡的笑,她先與陸致之回了見禮。再看向婦人,也喚一聲,“柳娘。”

柳娘也笑,喊她一聲“秦姑娘”...然後是看向王芝,輕輕喚道,“王姑娘。”

王芝總歸是點頭應了,可她也沒說什麽,只是與秦清說道,“陸先生還忙,我們就不必在此打攪了。”

她說完這話,便扶着秦清,先下了樓。

柳娘看着二人的背影,眉目挂着溫婉的笑,轉頭與陸致之說道,“這位王姑娘,怕是誤會了什麽了?你該與她,好生解釋一番。”

陸致之仍望着,王芝離去的背影。聞言,是點了頭,眉目也帶着笑,慢慢說道,“她平日是個聰明的,卻不知——為何在這事上,總是如此遲鈍。”

他這話說完,看着王芝轉出門外,輕輕一笑...也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王芝卻不知道,陸致之是怎麽想的。

她這會正氣的很,連步子也走得很快。

王芝平素雖也不拘于禮教,行事也多大膽。可那是人後,或是熟人面前...在人前,她還是那芝蘭玉樹,是那□□于心的十六姑娘。

可今次這一回,她着實是沒穩住。

她想起方才瞧見,陸致之與那個柳娘站在一起,面上帶着笑,聲也柔的很,就渾身不舒服。

等上了馬車,她面上還添着幾分氣。

聽着秦清的輕喘聲才回了神,松了手,也有了幾分不好意思,說了句抱歉。秦清自是搖頭道是無事,又見王芝欲言又止的模樣,笑開了口,“阿芝,你怎麽了?”

“陸致之就是個無賴!”

這兩句,是一道說出口的...

兩人一怔,秦清卻約摸是明白了什麽,面上挂着笑,看着王芝,很明白的一句話,“他是不是無賴,與你我何幹?”

王芝穩了氣息,語重心長的與秦清說起來,“阿清,這世間好男人多的是,你又何必看上這個無賴。”

秦清靠着車廂,看着王芝一副最是正經不過的臉,終于是笑出了聲。

若讓陸致之省得,他心裏念着的姑娘,竟有這樣的想法...怕是那層君子面,也要崩不住了。

她這面想來,反手握住王芝的手,柔聲開了口,“阿芝,你多慮了。我與陸先生只是君子之交,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王芝一怔,半會才開了口,“那...那日,你說的又是誰?”

秦清收了手,她仍笑着,眼望向那車簾的餘光外,輕輕說道,“只是位故人,罷了。”

她們這一段話并未往下,秦清與王芝辭了別,坐上了秦家的馬車。

王芝也正化解這個問題。

她以為秦清喜歡陸致之,因此...她願意祝福她。

可如今,秦清說她與陸致之只是君子之交...

王芝這面倚着車廂,蹙了眉,這樣的陸致之,她又該怎麽看待呢?

她說不出,也道不明。

秦清那處,是想去找幾本古籍,便讓人轉進另一條巷子,停在“顏如玉”那處。

秦清仍戴着帷帽,走進屋裏,從左邊那一排,尋起書來。

将将尋到一本,那書放的高,她這面正要喚人來取。那書便被另一只手取下,遞給她,連着一聲詢問“姑娘喜樂?”

秦清倒也不拒,順着接過書,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多謝公子了。”

她說完這句,便仍往前尋,待又尋了兩本書,讓丫頭一道去付了錢...才往外走去。

宋玉也正往外走去,便瞧見秦清上了馬車...低頭的剎那,帷帽的也被風輕輕帶起,倒讓他窺了這面。

馬車已漸行漸遠,宋玉卻仍站着。

良久,他才搖了搖頭,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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