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兩離知
永安四年的二月, 又是一年春來時。
許久不見的太陽打在那纏在廊下的冰淩子上,透出幾許耀眼的光芒來。那冰淩子被太陽一照,便融成水往廊下一串串落着…
趙妧站在窗前,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醺色鬥篷, 而她的手仍插在一個兔毛手兜裏。
天兒已逐漸轉暖,冰雪消化, 日頭正好,照出這一方春回大地。
而趙妧的身體, 卻依舊如那最寒冷的冬日裏...一般冷。
她合了眼, 想起王珂離去時的那一話。
而後, 是那日于禪觀問淨無師太的幾話,“師太名叫淨無,卻不知何為淨?何為無?”
淨無師太朝她做了個合十禮, 而後是很平一句,“淨為無,無為淨。淨無無淨,是明心見性, 是大徹大悟,是無我,無人, 無衆生…是一彈指頃,花開見佛。”
趙妧再問,“何又為執念?”
“執如淵,念如深。執念如深淵…人生所求皆為一個放下, 若能順其而放,是為放下。若因所求而不放,故為不自然,是為執念。”
趙妧繼而又問,“若依師太所言,執念與放下是一正一反。若因所求而未求得,困于此,便是萬丈深淵。若放下,便是明心見性,是大徹大悟…可師太區區幾句禪語,又如何渡的世人放下?”
淨無師太面色依舊很淡,聲亦很平,“佛不渡人,貧尼亦渡不了人。世人所求,所放下,是因自救,自明,自放下,與佛無關,與貧尼亦無關。”
她這話說完,便又以合十禮對人,道了句法號,“貴人心中的障,旁人解不了。唯有一話,尚可與貴人說一說——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不過就是一個必經的過程。”
從無到有,從有到無…
趙妧輕輕呢喃出聲,而後她睜開眼。外邊的冰淩子已融的差不多,如今便化為水從那廊下滑落…她的面上很平,那淨無師太說的不假,這世間件件樁樁,其實都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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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這冰淩子,冬來以水化為冰,如今春至便又化水。
周而複始,是為循環。
若強求留一時景于一時季,便是強求,便是執念,便是不放。
趙妧的面色依舊很平,她的眼望着那外邊的景致,頭回正視起這一年餘來的件件樁樁來。
一件一樁,件件樁樁。
都不曾錯過。
在門外等她的徐修,為她摘荷的徐修,與她說回家的徐修,被她趕出府的徐修…而後是無數個夜裏她腦海中的徐修。
她的腦海滑過王珂那一句,“他是個好人,只是終歸不适合我罷了…”
那他呢?
他是什麽人?
他是好,是惡,是領她入那苦海中的人,還是那個她初見時花燈下的青衣公子?
趙妧不知。
她只知,這一段情/事中,錯的不止徐修一人。
可她卻把所有的恨與怨給了他,讓他受于衆人的埋怨與憎惡中…他有錯,可她又何嘗無錯?
她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不願承認,她錯了。
不願承認她是一個失敗者,不願承認她的愛情與孩子…本就不屬于她。
所以,他成了她所有的發洩口。
她遮住了自己的眼,只瞧見他的不好,他的薄情,他的冷淡…卻忘記,他也曾有過他的好。
只是在她那些歇斯底裏、埋怨所有的日夜裏。
她選擇不見、不聽、不想…
她選擇了遺忘。
而今,趙妧看着那外邊的大好天色,唇角扯了一抹極虛淡的笑。不知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帶着幾許惘然,很輕一句,“其實是我,障了。”
趙妧不知如何作想…只覺着這心中竟忽如扯開一條道子一般,照進這二春的一道光來。
———
午後。
趙妧于一株桂樹下而站。
這株桂樹經過一個寒冬,卻依舊枝葉繁茂…
而她的指腹滑過那樹幹,看向那含着融化雪水的枝葉,而後…她的眼滑向那無邊無際的藍天。
趙妧的聲很輕,被這春風輕輕一吹,打了個轉便散的四去。
“母親來看你了。”
她仍看着那碧海藍天,而後是一句,“母親今日來,是想與你說一樁事。母親呢,要說話不算數了。”
“母親累了,也倦了…”
“與其這樣與他一輩子,互不安寧,不如就此放手。從此——”
“互不相欠。”
四下寂靜,無人回她。
唯有風聲,化雪成水聲,還有那春回大地聲。
趙妧最後看了一眼那無邊藍天,而後低頭看着那早已擺好的筆墨紙硯。
她不說話,亦未喚人。
只一手挽着袖子,一手磨着墨。
良久她才看向那素白一張宣紙,握筆蘸墨,卻還是未動一字。
趙妧的心中劃過許多詞,許多句…
而後,她的眼滑過那素紙,而後重新蘸墨,依着那紙一句一句寫來,“蓋說夫妻之緣,伉俪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卺之歡。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并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待寫完,趙妧良久還未擱筆。
她看着那一字一句,待至最後一句,輕輕念來,“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趙妧擱筆、落章。
而後,她的眼滑過那一株桂樹與那無際藍天,輕輕一笑。
四惠上前,遞了一塊新的帕子,她的眼劃過那紙上幾句,聲很輕,“主子當真放下了?”
“放下?”
趙妧接過帕子,仍帶着笑,她的眼亦滑過那一紙一句,而後是一句,“前塵往事,豈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的。”
“那主子…”
“我不過是終于肯放手了。”
她的聲很淡很輕,可傳至旁人的耳裏,卻還是起了幾許漣漪。
而趙妧看着那個日頭,面上帶着幾許少見的明媚,“這一段情,我與他各占一半錯——我錯在最先的不問,他錯在後來的不說…才至得如今局面,不堪收拾。”
“我恨他薄情寡義,不信于我。可在他的眼中,我本就是那皇權霸道,是壞了他一段姻緣的人…”
這些往先她不願想,不願說的事,如今卻一件一樁說出了口…
她以為她會難受。
可她的心裏卻只餘一股悵然。
悵然那花燈下的那一眼,原以為是一眼定終身…卻不曾想,是一眼誤情。
誤了他,誤了她。
也誤了她。
趙妧負手在身後,她的眼仍看着那碧海藍天,潋滟晴日,聲很平,“既已如此,我堂堂大宋長公主,又何必再與他糾纏不清。”
二月的天,日短夜長…
如今只近申時,日頭卻已落了大半,透出一片紅黑來。
趙妧負在身後的手,慢慢蜷了起來,而後…她看着那彎落日,良久才道,“備車,去…徐府。”
四惠一怔,看着她的面色,忙應一聲是,往外派人吩咐去了。
———
徐府。
趙妧由四惠扶着走下馬車,她擡眼看着那門匾上的“徐府”兩字…
是久違不見後的怔然。
“長,長公主?”
門口小厮見她,是先一愣,又擦了擦眼睛,瞧見果真是人,便忙上前朝她行了禮,恭聲一句,“您回來了。”
趙妧垂眼,輕輕嗯了一聲。
她邁步往裏走去,一路碰到的小侍、奴仆瞧見是她,俱是一愣。
而後是一聲又一聲恭聲問候,與一個又一個的大禮。
趙妧未留步,也未出聲。
她的背挺得筆直,而她的步子在這二月春裏,一步一步走的很穩…往東堂走去。
東堂留着的幾個奴仆早已侯在一處,見她進來忙福下身,而後是一句帶着幾許哽咽的話,“您回來了。”
趙妧步子一停,她的眼滑過她們的眉眼,而後滑至這東堂裏的一樹一景。
一別經年,這處擺設卻未改變。
她負手在身後,良久才滑至那扇緊閉門,那門裏門外曾有過許多事。好的,壞的,高興的,不高興的…可如今,卻盡數化為一聲嘆息。
趙妧邁步,不曾讓人跟來,只身推門而進。
屋中擺設與往日一般無二。
唯有美人瓶中插着一枝舊日的梅花,如今已略顯頹敗。
她往前走去,臨窗的塌上擺着一只木箱,是她離于徐府前未拿走的那一只。箱子被擦拭的很幹淨,一絲灰塵都無,她的指腹滑過那箱子上頭的紋路。
而後,她伸手打開木箱。
入眼的依舊是那根金釵,兩只荷包,一座琉璃燈…還有那一紙燈謎。
她未取,也不再看,合上了箱子。
趙妧站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致——
那座秋千正随着風輕輕拂動。
她未說話,只是看着那景,不知在想什麽。
———
而徐府門口。
徐修正走下馬車,他着一身紫衣官服,面色是素來的淡漠。
小厮朝他拘了個禮,而後是恭聲一句,“驸馬,長公主…她回來了。”
徐修步子一停,他朝小厮看去,見他又重重點了點頭,忙邁了大步往裏走去。一路上,小侍、奴仆還未來得及朝他行禮,只瞧見他遠處的身影…幾個奴仆打了個照面,各自笑了。
直到東堂那處。
徐修才緩了步子,他低頭理了理衣擺,往裏走去。
院中女侍朝他行了個禮,打首的四惠也與他一禮,卻未說話…徐修的眼轉向那一道合着的房門,他步子未停,卻在離房門一步之處,停下了步子。
他的手撐在房門上,良久卻還是輕輕推了開。
趙妧仍站在窗前,聞聲是側臉看來,與他一句,“你來了。”
徐修看着趙妧,竟如出神一般,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真的,還是那虛的。如今聽她這句,才回了神,他合了房門,走過去…他看着窗外的景,與人說起話來,他的聲很輕,帶着幾分不可多見的柔,“如今天氣好了,再過幾日等冰雪消幹淨了。我便陪你去坐秋千,你往日最喜歡的——”
而後,他低頭看着趙妧,“妧妧,我很開心,你能回來。”
趙妧擡眼看着徐修。
她看着他眉眼含笑,輕聲與她說着話,這般小心翼翼…竟讓她無波無動的心,泛起了幾許漣漪來。
趙妧的眼滑過他的眉眼,聽着他細細說着幾許安排…“徐修。”
徐修聞言,是輕輕應了一聲。
他仍看着她,而後是含笑一句,“怎麽了?”
趙妧垂眼,指腹磨着那一方半折的紙,良久才遞予他,連着一句,“我今日來,是來給你這個的。”
“這是什麽?”
徐修的面上仍含着笑,他垂眼打開那一方紙,看着最前三字“和離書”。
他握紙的手一頓,而他面上的笑也凝了住。
他擡頭看着趙妧,嘴唇有幾分顫抖,“你…還在怪我?”
趙妧搖頭,她看着徐修,聲很輕,“若說怪,怪自己的要多些。”
她看着他,緩緩說道,“我愛過你,也恨過你,有過不甘,也有過怨恨——你固然有錯,我又何嘗沒錯?徐修,這其中的孰是孰非,早已無法定論了。”
“不如就此別過,往後各生歡喜罷了。”
“各生歡喜?”
徐修擡眼看着她,聲有幾分啞然,“趙妧,你問過我的意見嗎?你有沒有問過我,問過我…同不同意?”
“徐修…”
徐修的心裏仿佛窒息一般,他緊緊握着她的手腕,撐着最後的力氣與她說,“你不是要困着我嗎?那就困着我,困着我一生一世。”
趙妧看着他。
看着往日風光霁月的徐修,豐神俊秀的徐齊光。
如今…
如今,他的面上卻只餘遮不住的疲憊,與那不可避免的傷痛。
趙妧看着他,心下也有幾許沉悶。她的聲很輕,卻帶着不容拒絕,“可我如今,卻想放手了。”
“我該與你好生說句抱歉…最開始,我不曾過問過你的意思,便嫁給了你。而如今,我亦不曾過問過你的意思,要與你和離。”
徐修仍看着她,聲有幾分啞然,“你可是為了秦清?我與她...”
趙妧搖了搖頭,她輕輕笑了下,而後是一句,“徐修,阻攔在你我之間,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一個信字——”
趙妧低頭,看着那段被徐修握住的手腕,“我們啊,對彼此都不信任。”
“因無信而生質疑,因質疑而生埋怨——這一回事,你我都有錯。”
“這七年時光,好的壞的,都已經這樣過去了。而往後的年歲裏,我望你…”
她原想說,望你重獲如花美眷。
可這話,趙妧終歸還是沒說出口…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不願與他說這樣的話。
她選擇放手,只因他們再無可能。
可她不願說這話,卻是…她的心中尚還有他。
趙妧輕輕笑了笑,她如今已不想再計較什麽了。如阿珂所言,這原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還記着他的好。
她想,她往後也還是會記着他的。記着她曾喜歡過一個人,她與他在元宵佳節相遇,那日燈花甚是好看,卻不抵他眼中的璀璨。
那些美好的回憶徘徊于她的眼前,讓她每每想來,都不禁扯唇輕笑。
可他們,終歸還是回不去了…往事就如一根刺,鲠在她的喉間。
讓他們不得安生。
趙妧看着徐修,她的眉眼仍含着笑。而後,她輕輕掙開他握着的手,聲很平,“徐修,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放過他,放過自己。
往後徐修依舊會是徐修,而她卻不會只是趙妧了...
徐修看着趙妧,他的手在半空懸着,他終歸...是什麽也沒握住。他的眼裏有幾許紅,帶着無盡的疲憊與痛苦,開了口,“我原以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趙妧看着徐修,可她終歸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最後看了眼徐修,轉身離開。
而徐修看着趙妧的身影,他緊緊攥着手中的那張和離書...在她快邁過門檻的時候,開了口,“妧妧,你當真愛過我嗎?”
趙妧步子一停,她看着外邊已是夜色,東堂卻是燈火亮天。
院中女侍皆看着她。
趙妧輕輕一笑,在這月色下透着幾分明媚的瑰麗,“愛過的。”
她這話說完便往外走去,再不停步。
———
徐修仍站在屋裏,看着趙妧再也瞧不見的身影。
他終于撐不住,頹然坐在椅子上。
夜還很深。
燈火下,徐修終歸還是打開了手中那張紙,他依着最先的那句開始念着,“蓋說夫妻之緣,伉俪情深,恩深義重...趙妧徐修二人于盛寧十八年結為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并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徐修合眼,用力攥着這張薄紙,他的聲很輕,在這二月的夜色中,被風刮亂在四處,“各生歡喜,如何歡喜?”
如何歡喜...
月上中天時,徐府東堂卻傳出一聲又一聲的笑,随那夜色中的風擊在了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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