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西北生活記1
高湛知道趙妧這樁往事。
是在五月的一個午後。
趙妧坐在合歡樹下, 與他娓娓道來這一段□□。
那其中事由未怎麽變,只是那身份終歸是掩了半去,化作一個大家閨秀與一個讀書人的故事來...
趙妧與高湛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 她的面色甚是平靜, 仿佛是在念一本書,是在訴說着他人的故事。
“那年, 元宵佳節,我女扮男裝與他偶遇。而後...”
而後是一段陳年舊事, 是一樁帶着歡喜還有悲哀的餘事。
最後, 趙妧看着他, 朝他輕輕笑說了一句,“我與他之間的對錯糾葛,如今早已無法細細分來。唯記得, 燈火下他的眉眼璀璨的很...才使我傾心至今,尚不願忘。”
———
高家。
高湛于院中而坐,他的腳下已擺了不少酒壇,而他的手中尚還握着滿滿一樽酒。他已喝了許多, 如今卻還一杯接着一杯喝着。
阿木坐于他對面,他看着往日耀眼的高湛,如今卻在這一方庭院裏借酒澆愁。
他攏了眉心, 伸手去攔了人一回,是說下一句,“不過是一個女人,你值得嗎?”
高湛手一頓, 照舊飲盡,才看向他,“阿木,你沒有喜歡過,自是不懂這其中滋味——”他搖了搖頭,再滿一樽,握于手中,卻先未飲,只是輕聲說道,“我原先也不懂。”
他近幾日總能想起合歡樹下,阿妧的那一字一句,她的眉眼是平靜的,她的語氣是和緩的...
可他的心卻還是止不住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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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的姑娘,那是他喜歡的姑娘啊...
月色下,高湛擡頭看着那彎弦月,他的指腹磨着那酒樽上的紋路,良久才又說下一句,“如今,我卻懂了。”
阿木仍看着高湛,聲很淡,“你懂了又如何?”
“難不成,你如今已知她往日曾有過婚嫁,甚至還有過孩子,這樣...你還要喜歡她?”
高湛仍望着那彎弦月,聞言是搖了搖頭,而後卻是笑了,“我想,我是愛上她了。”
阿木的眉眼間,帶着濃濃的不贊同,冷聲喊他,“阿湛!”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高湛飲完這一樽酒,擱在桌案上。
他看着阿木,聲很平,“你知道那日,我聽她這樣說來,是什麽心情嗎?”
阿木未說話,高湛便繼續說道。
“是疼惜,是遺憾...疼惜她往日受下的苦楚,遺憾我為什麽不早些遇見她。卻還有幾分慶幸,是慶幸...”
高湛的面上帶着幾許笑,“慶幸我終歸還是遇見了她。”
阿木看着高湛。
他仍不明他所說的那種感覺,可是...他既然當真如此喜歡,那麽就随他去吧。
阿木不再說話,只是提酒滿兩樽,一樽奉他,一樽自握...千言萬語不過化為一句,“我陪你喝。”
高湛一笑,他接過酒樽,與人一碰也道一句,“好,不醉不歸!”
夜色仍很深。
高家後院兩個男人,卻依舊你一杯我一杯接着喝酒。
———
西北城內,依舊熱鬧。
徐修近日過得甚是忙碌,先前那位史大人留下了不少公務來。他索性無事,便讓人收拾了出來...在這衙門裏看了個半個月,才終歸是理了個通暢。
他這忙碌,一來是當真想在這西北做出個成績。二來...他卻是當真未想好,該如何面對現下的趙妧來。
有時候,他寧願她是恨着她的。
那麽她至少還是記着他的。
可如今。
徐修想起那日一見,趙妧平靜而又冷淡的看着他,她喚他...“徐大人”。
徐大人...
他想起當年,當年他曾是她的夫,她平素多喚他的名字,可在床笫之間最難耐的時候,她也曾喚過他夫君...一聲又一聲,哭着笑着喊着他,喊進了他的心坎裏,讓他的心跟着她的聲一顫顫的,帶着抑制不住的激動。
徐修袖下的手微微蜷了幾分,他站于街道,負手看着行人走動,熱鬧非凡。
而他卻停了步子。
徐修想起近幾日來聽到的幾樁消息,是說那高小将軍看上了一個外來姑娘,正在追求于她...
外來姑娘,高小将軍...
是她吧。
他想起那日,那個高小将軍手握金釵,眼中是遮不住的情意,一瞬不瞬的看着妧妧——
如果當真是這樣,其實也好。
如果她願意,她願意的話...
徐修卻未繼續往下想去,他只是這般想着,已難受至極。若她當真接受了他,那...他會如何?
他不知道。
徐修繼續邁步,往前走去。
街道另一頭,有一個少年騎馬而來,正是高湛。
他的眼滑過那個身穿青衣的男子,是握緊了缰繩,驅馬停了下來...他看着徐修,見他停了步子,仍坐在馬背上。
高湛是細細打量了人一回,才喚人一聲,“徐大人。”
徐修負手在身後,聞言是輕輕嗯了一聲,亦回人一句,“高小将軍。”
高湛看着徐修,而後是與人一句,帶着幾許聲調,“我要好生謝你一回,多虧有你,我才能夠遇見阿妧。”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還帶着笑,可那話裏話外,帶着十足的不客氣...
高湛仍看着徐修,聲很平,“徐大人,你不喜歡她,我喜歡。你不愛她,我愛。往後,我會護着她,敬着她,愛着她,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
他這話說完,是最後看了眼徐修,卻什麽話也未說。
馬鞭一揚,繼續往前去了。
周邊行人仍在走動,遠遠瞧着這邊悄聲說着話。
而徐修看着高湛遠去的身影,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着,面沒心穩,“我也愛她啊。”
———
午後。
趙妧仍坐于那合歡樹下。
她的手中握着一本書,講的是志怪奇談,荒誕不經的故事...卻尤為引人入勝。
外頭。
有人輕輕叩着門。
四惠擱下手中的花樣,是先看向趙妧,喚人一聲,“主子...”
趙妧也擡起頭來,她的手搭在半開的書上,自那日高湛走後,這處卻已許久不曾有人來了——如今猛然聽見這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她的心中是滑過那個人的身影,卻好笑的搖了搖頭。
她低了頭,仍就着方才看的往下看去,是與四惠一句,“你去看看。”
四惠拘禮應是,她把花樣放進繡盒裏,擱在一處...站起身,往那處走去。她打開了門梢,瞧見外頭站着的高湛,是怔了片刻,才喚人一聲,“小将軍?”
高湛點頭應是。
他的面上仍含着笑,邁步往院子裏走去。
趙妧已擡起了頭,往這處看來...她見高湛走來,面上無訝,只看着他,露了個笑,“你來了。”
高湛輕輕嗯了一聲,他的眼裏仍含着笑,而他的聲亦帶着往日的愉悅。
院子不大,他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人的跟前。
高湛看着坐在藤椅上的阿妧,沒了在外頭的氣勢,磨了許久才從身後捧出了一束花,遞到了人的眼前,“這個,給你。”
趙妧看着眼前一大束鮮花,輕輕笑了下,她合了書擱在一處,是問着人,“你這是跟誰學來的?”
高湛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幾個朋友教的,他們說女孩子最喜歡這些花花草草。我就特地跑了一片山,找了這些來,你...你喜歡嗎?”
趙妧擡頭看着高湛的面色,卻未說話。
院中一時很靜。
屋外卻有一角青衣,露在了那半開的門外...
卻是徐修。
他走了一路,終歸還是來到了趙妧的門前。
可他尚未走進去,卻聽見裏頭傳來的聲,是高湛的聲...還有那久違而又熟悉的女聲。
徐修負在身後的手蜷了幾分。
君子不聽隔牆言,可他這回卻不願再做君子。
他未走,仍站在門外,透過那半開的門往裏看去——他看見,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藤椅上。
而她的面前站着的是那個高小将軍。
他手裏捧着一束山間鮮花,面上含着笑,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對面的人。
這一方庭院,遮不住他們的風光霁月。
徐修看見趙妧看着那一束鮮花,輕聲說道,“是很美,我也很喜歡——”
她這話尚未說完,便聽見門口有些許聲響,她擡頭往外看去,卻只看見一角青衣從那門前滑過...高湛随着她的眼一道望去,卻什麽都未看見。
他攏了眉,是要邁步往外去看一回,卻被趙妧喊住了。
高湛轉頭看去。
趙妧仍坐在藤椅上,她的眉眼仍很平和,而她的面色亦無什麽波動,唯有在袖下無人瞧見的手微微蜷了幾分...
她看着高湛,天色很好,“你的花很美,我也很喜歡。可是阿湛,我已經不是小姑娘,也沒有當年閑來怡花弄草的興致了——”
她這話說完,仍看着他,輕輕笑了下,“抱歉了,阿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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