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分錢

苦不苦的,周敏倒是不在意。

齊老三覺得她是為了這個家,但周敏覺得是為了自己,只不過這個家是一個整體,不可能把自己單獨撇出來。

就像現在,齊老三解決這件事,第一反應也是找宗親族老,把事情攤開來分說明白。

在這個時代,宗族是根本抛不開的聯系,更不必提自己的小家。

但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做的事被人肯定,還是相當令人愉快的。而且,以後有齊老三這樣一位神隊友幫襯,不必自己孤軍奮戰,自然最好不過。

兩人擦完了銀子,周敏将硫磺等收拾好,又開窗将屋裏刺鼻的硫磺味散了散,重新添了火,安氏和石頭才帶着人回來。

跟來的人不但有在整個萬山村都德高望重的大伯公和九叔公,整個萬山村最有錢的齊老費,還有很多路上看到這一行人因而産生好奇,遂跟着過來看熱鬧的。

這一點早在周敏和齊老三的預料之中,畢竟這麽大張旗鼓的去請人,消息根本瞞不過去。所以當下見了,也不吃驚,安排了身份高的幾個人坐下,至于那些跟來的,則或坐或站,擠擠挨挨的塞了一屋子。

坐下之後,衆人也沒有立刻就說正事,而是寒暄了一番。齊老三不再躺在病床上,而是可以起來活動這事,甚至還主持起了修整屋子的消息,村裏不少人都聽說過,但大部分不曾親見。這會兒既然登了門,少不得要慰問幾句。

對大部分人而言,都是一個村子裏住着,一筆寫不出兩個齊字,齊老三家的日子過好了,對大夥兒沒壞處,自然也替他高興。就有人道,“聽你家石頭說,這回修正屋子,竟是從地下挖出了祖宗留下的東西?可見祖宗保佑,你這病是必好的。熬過了這一遭兒,往後的日子就好過啦!”

齊老三聞言,才收斂了笑意,扶着椅子站起身,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壇子,“東西就在這裏。他冬叔一家也在這裏幫忙,可以做個見證。裏頭總共是兩錠二十兩銀子。”

他說着将銀子從壇子裏取出來,擺在桌上,又道,“我這病太久,如今也只是茍延殘喘罷了。倒是為了我這身子,多少家底都賠了進去,現下一家子的嚼用都不知道去哪裏尋。總算老天有眼,沒把生路斷絕幹淨。”

“我們這一支人丁單薄,傳到現在,也只有我和老四兩個不肖子孫。這屋子當年分家時是分給我的,爹娘也是我養老送終。大伯,九叔,今天請諸位過來,就是想讓大夥兒幫着合計一番,看看怎麽給他們娘兒幾個留點傍身的東西。”說到這裏,他複又咳嗽起來。周敏連忙上前扶着人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這話說得敞亮,有人卻着急了,齊老四當即瞪眼道,“三哥,話可不能這麽說!屋子的确是分給你的,但祖宗可不是你一個人的祖宗。當初分家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這房子裏還藏着銀子。因你是長子,又奉養爹娘,這才分給了你。”

這一番話同樣說的可圈可點,有理有據,而且他只點出實情,卻并沒有咄咄逼人開口要分錢,哪怕衆人都知道他這一點心思,但這話就漂亮多了。圍觀衆人之中,不乏有人微微點頭,覺得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齊老三素知這個弟弟是個不肯吃虧的精明人,既然把人叫來了,自然也就是要分他一份的意思。見他此刻還耍這樣的心眼,不由心生厭惡。他抿了一口水,才慢騰騰的道,“老四,說話的确是要講道理。當年為着這祖宅給了我,家裏補貼你蓋了新房不算,家具陳設全都是新打的,還多分了一畝上好的水田給你。”

知情的老人們也頻頻皺眉。當年分家說是公道,齊老四卻是占了不少便宜的。而且父母跟着兄長,他就真能狠下心不理會,連逢年過節的孝敬都省了。兩老過世的時候,也是齊老三一家操持送葬,他半分力都沒出,就過來跟着在靈前跪了幾天,混個孝子名頭。

要說老人們到了這把年紀,再看不開的人也知道天命所歸,多少都想過自己的身後事。若兒子也像齊老四這樣,豈不令人心寒?因此對他十分瞧不上。

這會兒大伯公就沉聲道,“老四,你哥哥既然把你叫來,就不會少了你這一份。何必這麽着急忙慌的?”

見齊老四漲紅了臉避開他的視線,大伯公這才轉向齊老三,“老三,你心裏是個什麽章程,不妨說出來,我們幾個老不死的替你參詳一二。”

齊老三方才低聲道,“大伯,去年我聽說族裏祭田要賣,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好小子,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九叔公聞言,不由一拍桌子,“既然這消息你都打聽到了,祭田勻出一兩畝來給你,也不是不行。”

宗族制的時代,祭祀是一年到頭最緊要的大事。為免子孫不肖,無力祭祀祖先,齊氏先祖從搬遷過來,立了祠堂的那一天開始,就設立了祭田。最初時不過專門劃出來的兩畝田,後來子孫出息之後各有捐贈,積少成多,如今竟也有十畝水田,五十畝旱地。

這些地平常是各家出人耕種,收成由幾位族老共同掌管,除了祭祀所需之外,便用以贈濟孤老,修橋鋪路等事宜。除此之外,每年春節大祭之後,還會置辦一場宴席,阖族都能來飽餐一頓。

但畢竟沒有專門的人照管,随着祭田增多,經營也開始有些力不從心,因此之前幾位族老商量,預備将祭田賣出一部分,換得的銀錢,正好用來将祠堂大修一次。

只不過萬山村住着的就那麽些人,之前齊老三病了之後,又将家裏的田地盡數賣了,這祭田一時半會兒就沒找到下家。

現下齊老三這個提議,倒也算是一舉兩得,因此九叔公才會這樣說。

大伯公也點頭道,“既然是你要,價錢上也可以再商量……”

“大伯,九叔,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齊老三放下手裏的水杯,面色誠懇的看向二人,“這些東西既然是祖宗留下,如今起出來了,少不得也該告慰一番祖先。只是如今有心無力,別的做不到,便也只能借花獻佛了。我近來只覺得身子松快許多,預備再請個好大夫來瞧瞧,就留下五兩銀子看病,分給老四五兩。剩下十兩銀子,想向族中買兩畝水田。”

此言一出,立刻惹來一陣嘩然。承平年代,地價自然稍貴一些,但即便是在地少又豐饒的江南一帶,五兩銀子也能買一畝水田了。萬山村這裏,能賣出三兩銀子便算高價。當初齊老三賣地的時候,那可是二兩銀子一畝,還搭着沙地才出手的。他出這個價,等于是白送了族裏四兩銀子。

在座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除了齊老費之外,沒有哪一家一年的出息能有四兩銀子的。齊老三家裏這樣的情形,還能有這樣的氣魄,自然令人驚奇。

周敏卻是終于明白齊老三的意思了。光是請來德高望重的長輩還不夠,還得分一份出去。這是給族裏的,而祠堂和祖宗是大家的,等于是姓齊的人人有份。這樣一來,也就沒幾個人會在意他好運氣發了這一注財了。

唯一一個心情複雜的是齊老四,他這個正經的弟弟也才分了五兩,族裏就能白得四兩,又怎麽可能甘心?

但精明的人也最會看風色,齊老三擺出要分潤大家的意思,村裏人人都只能敬服,他若再強求,那就要被人指指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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