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吃席

這會兒, 那人亦是擡起頭,一雙仿佛含情的眸子朝周敏看來。

周敏的視線跟他一碰,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那門房把人帶進花廳, 這才介紹道,“這是家主人, 你們稱呼五爺便是。”

周敏就喚了一聲“五爺”, 便聽得頭頂傳來一道柔和悅耳的聲音, “齊姑娘不必客氣。上回托了貴姐弟的福, 購得上好的野山芝, 我這身體才調理得好些,也能出來走動了。”

果然如此,難怪這一回過來, 上下都表現得如此客氣。周敏略一躊躇,便道,“五爺客氣了, 這也是您洪福齊天, 兼貴府大姑娘心地善良,才有此福報。至于我們, 不過錢貨兩訖的生意, 不敢當五爺這話。”

邱五爺聞言笑了一聲, 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而是問道, “你們這一回要賣的是家養的雞和雞蛋?我平素不喜食這些, 不過此次回城, 少不得搜羅些山珍野味,便留下也相宜。齊姑娘開個價吧。”

“比照市價即可。”周敏連忙道。

這年頭家家戶戶養雞都是一樣的方法,談不上什麽飼料雞和農家雞的分別,周敏當然不會得寸進尺。

別看邱五爺客客氣氣,若真以為人家是傻多速,吃虧的是誰還不知道呢!再說,她就這點兒東西,夠幹什麽的?不見紅樓中連劉姥姥送禮都是一車一車的,邱五爺說是帶回去做禮物,也不過是客氣一句。

邱五爺點點頭,轉頭往後示意道,“瑞聲,付錢。”

周敏這才發現,他身後竟還站了一個人。但也不知道這人太沒有存在感,還是邱五爺美顏盛世,完全把人給壓下去了。

這人便上前幾步,卻是個身量中等,樣貌亦平平的中年人,就是那等放在人堆裏絕對找不出來的類型。他走到周敏面前,解開錢袋,取出一串紅繩編好的銅板來,“齊姑娘是痛快人,就不上秤了,兩只雞作三斤,三十文一斤,雞子一文錢兩枚,這裏正好是一百文錢,姑娘點點數。”

周敏伸手接過來,卻并不數,而是看向上首,“我自然是信得過貴府的。這價錢已經算是我們占便宜了,多謝五爺照拂。”頓了頓,她掃了一眼面前的背簍和提籃,還是開口道,“還請這位大哥将東西騰出來。”

雖然不值什麽錢,但都是平時用得着的東西,也不能就這麽送出去。再說,那提籃還是石頭親手編的,用了不少心思。

瑞聲聞言,不由轉頭看了邱五爺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個情況。

他們給的價錢十分厚道,論理這裝東西的器具留下也是應該。雖說邱家也不缺這個,但周敏這等計較,卻令瑞聲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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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五爺這才往地上掃了一眼,而後道,“這提籃倒是做得精細。”

雖然是誇獎的話,但語氣平平,卻聽不出來喜怒。周敏低頭道,“東西本不值什麽,按理說我不該開這個口。五爺有所不知,我弟弟正跟着隔壁一戶人家學木匠和篾匠的手藝,這提籃就是他的頭一個作品,因此意義不同。”

“哦?”邱五爺冰雪一般的眸子在她身上微微一停,旋即垂下,語氣淡淡道,“既如此,這籃子我也買下。”

瑞聲立刻又數出十個銅子遞給周敏,卻是根本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

周敏看了石頭一眼,只好道,“不值什麽錢,五爺若是喜歡,就送給您了。”

邱五爺這才道,“也罷。我在此長居,往後你家中若再有什麽新鮮事物,可先送到這裏來。就是我不在,也有人理會。”

言畢便微微側頭,面上現出幾分淡淡疲憊,卻是話已說盡的模樣。

周敏想起他說是服用了靈芝之後,方才能出來走動,想來從前不過如齊老三那般卧床靜養,坐了這麽一會兒,恐怕精神不濟,便主動開口告辭。

邱五爺沒說話,卻是那個叫瑞聲的命門房又把人送了出來。

出了門,周敏還沒來得及開口,石頭兀自邁着大步往前走了。周敏叫了兩聲,他都仿佛沒聽見,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石頭這是生氣了?

她連忙緊跟着上前兩步,與石頭并行,又叫了一聲,見他嘴巴抿得緊緊的,頭也不轉的模樣,心下不由一嘆,“石頭,你可是在怪阿姐将你做的提籃送人?”

石頭聞言眼神微微一動,但卻臉上的表情卻沒有松泛,周敏只得又道,“做生意從來都是顧客至上,客人想要,哪有不賣的道理?再說邱家與別人不同,咱們開罪不起。你別看那位邱五爺話說得客氣,其實說起來,是我們有求于他。”

周敏自己到不覺得處于弱勢的時候暫時低頭有什麽問題,只要不越過了她的底線,适當的退步不是壞事。但石頭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卻是面色微變,差點兒賭氣說出“那咱們就不求他”的話來,待得想起這一次是自己先提議到邱家來,那話便更說不出口了。

但周敏卻沒有計較這個的意思,見石頭低着頭,她不由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頂,“下回不帶你做的東西出來便是。”

“帶,為什麽不帶?”石頭忽然開口道,“既然客人喜歡,自然要帶來。萬一他再看中了要買,阿姐記得收錢。”

周敏聞言不由笑了出來,鬧了半天竟然是為這個。她點頭道,“好,下回一定收錢!”

說起來,石頭平常總是很懂事,這會兒賭氣起來,才像是個孩子的模樣。可惜現在這種條件,根本無法讓他像普通人家的小孩那樣成長。所以就連任性,也職能持續那麽短短一瞬。

一百文錢看似不算多,但在當下這種環境裏,購買力還是比較強大的。周敏帶着石頭回到鎮上,沒一會兒就挑好了要買的東西。

——秋天時才做了新衣裳,過年就沒有了,但周敏卻買了不少做鞋的材料,準備讓安氏做幾雙暖和的棉鞋出來。其實這些本該早些準備但誰讓齊家日子過得局促呢?

此外,又買了鹽和糖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因為沒有了背簍,周敏索性用一塊粗布将所有的東西一包,打成了一個包裹抱着。

因為回去的路途也遠,而且多是上山的路,更難行走,所以他們來到鎮口彙合時,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這裏了。

見兩人連背簍都丢了,卻買了不少東西在手裏,少不得有人開口詢問他們的東西是怎麽賣的。周敏自然不會說實話,胡亂搪塞了幾句便過去了。

這一次集市之後,村子裏立刻熱鬧起來,開始操辦每年一次的大祭。

祠堂前幾日就修好了,裏裏外外煥然一新,看起來就令人心情舒暢。門頭上已經重新挂了紅,要等着大祭當日揭開。

大祭的日子定在臘月二十五。

祭祀和之後宴席會用到的東西,是族中出錢向各家買的,都是挑那侍弄得最好的,給的價錢也不低,又是祭祀用的,所以被選中的人家都是與有榮焉。齊老三家今年幾乎完全荒廢了,什麽都沒種,自然選不上,只能看着別人熱鬧。

從二十三這一日開始,每家每戶的婦人便輪流到祠堂門口去幫忙,将那些耐放的菜先收拾出來,到時候可以直接下鍋。二十四這一日,更是在祠堂門口殺了一整頭豬,由經驗最豐富的屠戶們收拾了,用來做大菜。

大人們忙活,小孩子也不閑着,也聚在祠堂附近玩鬧。這般熱鬧,就連除塵祭竈的規矩都被掩下去了。

等到二十五日這一天,更是阖村皆動。因為族中拿不出那麽多的桌椅凳子餐具,所以先由族中派人從各家取了桌子和餐具去用,而去祠堂門口吃飯的人則需要要自帶凳子和碗筷。

周敏一手拎着凳子一手拿着碗筷跟在齊老三身後往祠堂走時,眼看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自己一般,而且臉上還帶着洋洋喜氣,心下不免生出許多莫名的感慨來。

在她生活的那個時代,吃酒席都是帶着一張嘴去就可以了。至于宴席,主人家通常也不需要太過操心,只要付了錢,一切委托給酒店即可。若不是來到這裏,她怎麽能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神奇的經歷?

見每個人拿在手裏的碗都不小,周敏不由會心一笑。之前她本來打算拿平常吃飯用的小碗,但被齊老三攔住了,言說等吃完之後,必然會有剩菜可以打包,到時候直接用碗裝回來便是。若碗帶得小了,能裝的東西自然少。

周敏被這種豪邁的打包方式鎮住,簡直言語不能。

齊老三見狀,低聲道,“那是祠堂裏供奉過的菜,有祖宗保佑的,吃了自然有好處。”頓了頓,又道,“何況用料十分舍得,帶回來可以吃好幾頓。”

但周敏發現,自己還是小看所謂的“打包”了。

她本來以為,必定是菜上了桌,大家吃完之後發現剩下的很多,這才會去打包。但事實上,等衆人團團圍着桌子坐下之後,竟然沒人去添飯,而是眼巴巴等着每一碗菜端上來,便立時有好幾雙筷子一同伸進去,等筷子紛紛收回,那碗裏已經幾乎空了。

一張桌子能坐八個人,有時候為了争一夾菜,筷子甚至直接在碗裏打起架來。

這根本不是來吃席,而是來打包的!

周敏本來還在感嘆這一年一次的菜的确十分豐富,肉塊切得又大又厚,滿滿的堆在碗裏,放足了調料,油汪汪香噴噴,對于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葷腥的村民來說,卻是最為相宜。

結果光顧着感慨,一時不查,端上來的三四個菜就已經瞬息間被夾空了。她記得齊老三說過,一桌上最多十一二個菜,這就去了三分之一。

見齊老三身為大人還矜持的坐着,另一邊的安氏則顯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根本下不去筷子,反倒是石頭早已娴熟的站起來搶菜,周敏再也顧不得矜持和詫異,也跟着站起來,抓緊筷子虎視眈眈。

再不搶就沒了!

這一加入,周敏立刻發揮出了自己眼疾手快的優勢。菜端過來時她就瞄準,挑好了自己要下筷的地方,也不貪多,務求出手迅捷準确,一筷子放進碗裏之後,若發現還有,那就再次下筷。

如此有她加入之後,效率更快,不一時一家四口人的碗便都滿滿當當,冒出個小小的尖了。

當然,席上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她和石頭夾在其中,卻也不顯眼。

上完最後一個菜時,周敏面對着一桌子空蕩蕩的碗,陡然生出一種非常荒謬的感覺。

要是她那位從小教導她各種餐桌禮儀,對這方面有着嚴苛要求的母親看到這一幕,恐怕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非得從墳墓裏蹦出來打折了她的腿不可!

人堕落起來可真快,這才幾個月的時間,她已經不是那個吃菜專門把肉挑出來不吃的周敏了。居然能夠面不改色的混在人群之中為一片肉跟人用筷子打架。

但是周敏想了想,卻又覺得這種生活也沒什麽不好。

這個世界上,畢竟許多東西是再精細的衣食也換不來的,但她現在卻抓住了。

周敏原以為到這裏,這一場“席面”就結束了。畢竟桌上都空了,也沒得吃,不走等什麽?

然而下一瞬,她卻見桌上每個人都娴熟的将自己帶來的碗往旁邊一推,從桌上呈菜的碗裏挑出一只來,然後一窩蜂的走去添飯。

畢竟沒經歷過,周敏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那邊石頭已經手腳麻利的搶了兩只碗,拿着去添飯了。等周敏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回來,将滿滿一碗白米飯擺在了周敏面前。

論起身體力行,自家弟弟在村子裏的小朋友之中,可以說是頭一份了!

石頭這邊放下手裏盛滿飯的碗,那邊又拿起安氏和齊老三面前的,繼續去搶。

等衆人差不多都坐定之後,便又有人端上一盆菜,卻是将各種菜色都混在一只陶盆裏,分量也比不得之前的席面。

衆人便就着這一盆菜,往肚子裏塞下幾碗白花花的米飯。等吃飽之後,居然還上了一道湯,裏頭撈了幾根粉絲菜葉,同樣被衆人分食。

直到此刻,大夥兒才心滿意足的端着裝得滿滿當當的碗,呼朋引伴提着凳子各自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敏想起自己之前在齊老三跟前提議過的那個在宴席上測試吳氏的想法,不免生出幾分無地自容之感。——這種亂七八糟的場面上,她甚至都沒怎麽注意到同桌的人是誰,哪有餘裕去觀察吳氏對誰的态度特殊?

這樣想着,她不由微微皺眉,頭一回因為齊老三這位長輩過分靠譜而生出了一點擔憂來。

她跟原身之間的差別,不用問周敏都知道必定很大,別人或許不了解,齊老三當真就一點都沒看出來?

比如今日這種場面,原身必定是見慣了的,在提議的時候,也應該不會忽略。就更不必提自己做出來的那些原身不可能會做的事了。

然而……周敏不着痕跡的掃了齊老三一眼,便見他腳步輕緩,意态悠閑,似乎半分都沒有因此而産生過疑慮。

心思難猜啊!

不過管他的,既然齊老三都不提,她也就跟着裝傻就是了。

這麽一想,周敏便将這般心事丢開了。她從小所受到的教育,大節不虧,小事上盡可自在些,只要不失禮、不犯旁人即可。

齊老三的話說得沒錯,這滿滿當當四大碗菜,帶回家之後再添上些別的,足夠他們一家人吃上幾日。幸好如今天寒,這又大都是肉菜,放在外頭擱一會兒,便凍得硬邦邦的,也不虞會放壞了。

自從進入臘月之後,村子裏便陸續有人家殺豬宰羊,都是為年貨預備的。但更多人家,則留着等臨近年關的日子,這樣過年時還能吃上新鮮的豬肉。不過前幾日要大祭,衆人都騰不出空,所以便都擠在了接下來的幾日之中。

村中殺豬,須得請上幾個年輕有力氣的小夥子幫忙将豬按在凳子上,再請經驗老道的屠戶出手宰殺,而後燒水剃毛,開腔破肚,切塊腌漬等事,也許要人幫襯。而請了人幫忙,自然少不得留飯,因此習俗通常會順便将平日裏親近的人家請來吃一頓熱鬧的殺豬飯。

齊老三如今的身體,自然幫不上什麽忙,然而來請他的人卻着實不少,可見他在村中人緣。雖然其中大部分被辭去,但還是有人送了切成條的肉來,與他們家過年。

如此過了兩日,到了臘月二十八,隔壁冬嬸要做豆腐,周敏和安氏不免又過去幫忙。

這會兒可沒有機器,推豆腐全靠石磨,極其繁瑣。須得先用碾子将黃豆碾成碎塊,而後再提前一日用水浸泡,等到黃豆泡軟抛開,便要用小磨一點點打磨成漿。而後将這豆漿燒開過濾出豆渣,剩下的漿水才是尋常所喝的豆漿,用火熬煮過之後,再加入鹵水點清,沉澱出來的便是白嫩嫩的豆花了。将這豆花放在模具之中,以巨石壓制數個時辰,便成了一整塊的豆腐。

壓制的時間不同,豆腐鮮嫩程度亦不同。此外,石灰水所點的豆腐,與泡菜酸湯所點出的豆腐,滋味又大不同。

這般複雜的工序,即便是安氏跟冬嬸兩個人忙碌,又有周敏和齊慧在一旁幫襯,也是從早忙到晚,等到終于将豆花盛出來放進磨具之中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農家做的豆腐都壓得很實,如此才經得住放,所以這豆腐會在外頭壓一夜的時間,将鹵水全部壓出來。

而周敏忙了這一日,收到的報酬是一大碗嫩嫩的豆花,調上油鹽,再加上安氏所作的各色鹹菜一拌,便是一碗滋味極佳的豆腐花了。

冬嬸做得多,除了齊老三這一家之外,還往其他要好的幾戶人家送了豆花,令人嘗鮮。

第二日便是臘月二十九,這一日安氏沒讓人出門,而是燒了許多的水,家中四個人輪番沐浴,把自己給洗了個幹幹淨淨。之前已經灑掃除塵,又将被褥都拆開濯洗過,這會兒淨了身,這個年也就能過得清清爽爽了。

要說,周敏對時下村中的婦人們,着實佩服得很。你看他們又要操持家務,煮飯收拾,又要下地幹活,照顧孩子,竟然還抽得出空來做點自己的小活兒。

比如安氏,之前周敏剛穿過來的時候,只覺得她明明身為長輩卻不知所謂,惹人厭煩。然而自從齊老三的身體有了起色之後,安氏卻是再也沒有犯過渾。而且回到了她熟悉的領域,居然也能家裏家外一把罩。

就說這幾日功夫,她明明也是忙出忙進,居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抽空把四個人的新鞋子都做好了!

雖然鞋底是舊時納了存下的,只需裁剪布料,絮好棉花,但那也不是個小工程了。

脫去了從前對安氏的那些偏見,周敏也有些明白為什麽齊老三能跟她把日子過好了。安氏這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挺好打發的,而且,一個家裏,也必定要有她這樣的人,不好不壞,卻默默的承受了一部分的擔子和重量,一同前行。

這一日沐浴之後,換上幹淨衣裳,踩着新鞋子,周敏也陡然有了幾分辭舊迎新的意思。

對于齊家來說,過去的一年雖然有各種礙難,但總算過來了,接下來的一年,必然只會更好!

這種節日所帶來的使命感和迫切感,以及那種前路敞亮的期盼,周敏卻是好久都沒有體會過了。

在現代時,春節對她而言,最大的意義在于能放假七天,還要附帶父母和家中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不厭其煩的催婚。

這讓她不由感慨,現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只不過想到從前的親人,心下又不免傷感。

周敏不是獨生女,家中還有兄長能夠承歡父母膝下,而且平時一年也未必能回家一次,但畢竟人在那裏,知道随時都能見得着,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

一朝穿越,在那邊她應是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其情可知。

這天晚上,周敏被勾起舊情,幾乎徹夜未眠,直到天将明時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再睜開眼睛,卻已經是天光大量,快至午時了!

期間石頭跑了她的房間好幾次,但最終卻沒有把人叫醒,任由她睡着。

這會兒見周敏醒了,便殷切的跟在她前後。周敏見狀,麻利的洗漱好,這才笑道,“好了,現在就拿出來,別跟着了!”

“拿什麽?”安氏聞言,不由問。

周敏回自己的房間裏,卻是取出了一張大紅紙,并筆墨等物,擺在石頭搬出來的桌子上,然後對齊老三道,“爹既然讀書識字,不如給咱們家寫點兒春聯來貼,如何?”

齊老三沒想到她居然還準備了這些,過來看了看,見那紙細看卻是粗紙,筆和墨也不見得太好,至于硯臺,索性是從河裏撿了石頭回來自己弄的。然而對于萬山村裏生活的這些人而言,要弄到這些東西,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他不由也被帶出了幾分意氣風發之情,笑着點頭道,“既然東西都準備好了,那我就寫幾個字。”說着不又免感嘆道,“都好多年不碰,只怕手生了!”

他也沒有急着研磨書寫,而是先用毛筆蘸水在桌面上寫了幾個字,稍作練習。

趁着這個時間,周敏帶着石頭将一大張紙裁成長條。這紙看着大,卻只裁出了三幅對聯。正好一副貼在堂屋正門,另外兩幅相對貼在進出的門戶上。

齊老三一邊研墨一邊問,“我見過的春聯不多自己也作不出來,要寫什麽好?”

周敏想了想,道,“那就先寫一幅貼在大門上的。就寫‘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人間福滿門’,怎麽樣?”雖然現代時春聯都是買的,但這一幅出現的頻率卻是非常高。家中也曾經貼過好幾次,周敏就記住了。

齊老三點頭道,“好,就寫這個。”

開了這個頭之後,齊老三似乎也被勾起了才思,很快想到了兩對:“東風迎新歲,瑞雪兆豐年”,“春光遍草木,佳氣滿山川”,都是寓意極好的句子,而且相互承啓,倒也有趣。

最巧的是,這“瑞雪兆豐年”一句才剛剛寫完,門外竟忽然飄起了雪花。雖然只是小雪,看這樣子除非下到天黑否則根本積不起來,但卻也是難得的好兆頭了。

所以哪怕周敏用了一點米去熬米漿貼春聯,安氏都沒開口反對。

大紅的春聯一貼,就連這租屋的氣象都似乎為之一新。

然後就要開始準備晚上的年夜飯了。

按理說大年夜的祭祀該有豬頭這等祭品,但今年實在沒有,齊老三也并不強求。安氏一早就将之前幾家送的骨頭劈了放在陶鍋裏熬,到這會兒湯已經十分香濃了。齊老三便又将洗淨的肉放進去煮熟,預備做供奉祖先的大菜。

此外,石頭養的幾只雞中,公雞本來有五只,此前吃了一只,賣了兩只,剩下的一只要留下來養着,等開了春才好孵蛋。還有一只,自然是今晚就殺了做成大菜。

如此忙忙碌碌一日,到了酉時才準備停當。

家中香蠟紙燭是早就準備好的,将今日的菜品都在堂屋香火靈位前供奉過後,齊老三點了香敬了酒,便猛然聽得外頭一陣熱鬧的鞭炮聲響。在萬山村,也只有剛剛才回村不久的齊阿光家買得起這東西,餘者連齊老費家都是沒有的。

齊老三腳步一頓,便繼續手裏的動作,石頭跟在他後面,卻是沒有那麽沉得住氣。

等祭祀完了,齊老三又要石頭和周敏兩個到靈前給祖宗磕了頭,燒了紙,然後才讓收了桌上的供奉,可以回去開飯了。

周敏這才抽空湊到石頭耳邊安慰他,“明年咱們也買爆竹,随你放個夠。”

石頭是知道自家有錢的,只是不便拿出來花用。但即便如此,他聽到這話,也只是搖頭道,“我不要。”頓了頓,仿佛強調一般,又補充道,“其實也沒甚趣味,就是扔在那裏看着它炸罷了。”

話是這麽說,但這種能夠聽個響的新鮮玩意,在這個時代已經十分難得了。至于那各色的焰火,即便是皇宮大內恐怕也是沒有的。這放的是熱鬧和闊氣,又不單為有趣。所以周敏打定主意,明年如果條件允許,就買一些爆竹回來給石頭放着玩。

雖說不應該嬌慣孩子,但石頭已經夠懂事了,不需要敲打,反而需要獎勵。

準備了一整天的年夜飯自然不會差了,一家人都吃得十分盡興。即便如此,一桌子菜也沒吃掉多少。

不過過年的飯菜吃不完,這也是有講究的,叫做年年有餘。而且萬山村這邊的習俗,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三這三日,是不重新做飯的,都是吃年三十留下來的飯菜,如此才是長長久久的富足。

吃飽喝足,收拾了碗筷之後,天還沒黑。這大過年的,誰也不想就這麽去睡,辜負了這好日子。但這年頭也沒有春晚可以看,娛樂活動少得可憐,就連走親訪友,在今日也是禁絕的,因此只能一家人坐在一處閑話,順便磕點瓜子打發時間。

這個瓜子卻是南瓜子,是冬嬸給的。炒過之後容易碎,磕起來很麻煩,周敏嘗了個味道,就不感興趣了。

思來想去,周敏竟一時生出興致,又将自己丢下了好久的女紅給撿了起來。

她剛開始學,安氏只讓她縫小布口袋,先練針腳。不過周敏的事情實在太多,想起來就練幾針,想不起來就算了,如此疏懶,自然不會有什麽長進。

安氏顯然對她這種做法十分不滿,但礙着周敏如今在家中地位不同,又不好直說,只能抿着唇不高興。

但周敏見齊老三也不說什麽,便也樂得不用在這上面耗費精神。反正她現在就是撿起來學,也不過只能平時縫縫補補,真要做東西,肯定及不上從小學的。到時候請人幫忙做也就是了,村子裏這種事也不新鮮。

此地民間習俗,大年初一的早上不能叫起,須得任由人睡到自然醒。不過周敏生物鐘使然,天亮不久之後,就睜開了眼睛。

齊老三和安氏竟是已經醒了,見她出門,都拿眼睛看她,弄得周敏莫名其妙。

等她倒了水洗臉漱口,安氏才小聲提點,“你起來沒看過枕頭下?”

“看枕頭做什麽……”周敏随口反問,但話已出口她就反應過來了。

好多年不當小孩子了,來到這裏之後也是處處都把自己當成大人來看待,居然有些不習慣這種待遇。她這麽嘀咕着,放下盆回到房間裏,往枕頭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個紅包。看紙質,應該就是昨日貼春聯剩下的。

紅包裏包着六文錢。

對執掌家庭財政大權的周敏來說,六文錢當然算不得什麽,但這卻是做長輩的一番心意。而且齊老三和安氏都沒有收入來源,也不知道這錢是哪裏來的。但既然齊老三知道,應該不是安氏被人诓騙,倒不必擔心。

一時石頭起來,也拿到了一個紅包。但他拆開之後,卻是主動交給了周敏。

主動上交壓歲錢,這種做法值得表揚,但周敏最後還是把錢還給了石頭,“你年紀也不小了,這錢你自己留着,總有用處。我想你也不會亂花,對不對?”

石頭點點頭,收好了錢,又默不吭聲的去喂他的雞和兔子去了。沒一會兒他轉身回來,手上卻拿着一個雞蛋。

“今天又只有一個?”安氏問。見石頭點頭,她便皺眉道,“那兩只母雞好幾天沒下蛋,成天蹲在窩裏不肯出來,估計是抱窩了。這個時節恐怕孵不出什麽來,過一陣再看吧。”

石頭點頭,小心的将雞蛋放進挂在牆上的籃子裏。周敏看見了,便催着他出門。

大年初一,小孩子們按例會成群結隊的到各家去拜年。當然,不帶東西,也就是說幾句吉利話,所以也沒人會打發壓歲錢,都是抓一把瓜子果子之類的塞給他們,糖都是少數。

但即便如此,對小孩子而言,也是難得的豐盛。所以今天穿的衣服,口袋務必要大。

“阿姐也去。”石頭明顯意動,但還是道。

周敏搖頭,“過了年我就十四了,不算是小孩子,不能再跟着你們去混吃的了。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記得早些回來。”

雖然如此叮囑過,但石頭回來的時候,卻還是扛着一小捆柴。大年初一帶這東西回來,寓意進財,自然很好。但特意上山去跑一趟,就不怎麽值得了。

但周敏早就察覺到,石頭也經常會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沒有多說。

倒是石頭一進門,便迫不及待的将口袋裏的零食都抓出來擺在了桌上,然後雙眸發亮的看着她,“給阿姐吃。”

周敏很給面子的抓了一把拿在手裏,然後才道,“你也吃。”

一年到頭,村民們真正能夠悠閑的,實際上也只有過年這幾日。

飲食是一年中最好的,可以放縱自己飲酒,不必操心下一年的年成,得空就跟三五好友坐下來閑話,好不自在。

但這樣的好日子,卻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

至少大年初二這一天,得知要去外婆家,周敏是很吃驚的。

她當然知道大年初二出嫁女回門的規矩,但問題是,她穿越到現在已經有快半年的時間,齊家出的事也不可謂不大,但那所謂的外家,卻是一個人都沒有來過。

就不說齊家倒黴的事了,畢竟怕沾手也很正常。但齊家從地裏挖出銀子來,居然也沒人來,這就很令人驚訝了。

周敏原本以為安氏家裏已經沒人了。

所以一早起來,見安氏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問她跟石頭要不要與她同去外婆家,周敏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石頭,卻見石頭低着頭不言語,明顯很不情願。

看樣子兩家的關系果然不好。

周敏當然更不願意去,畢竟她連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都沒弄明白。但她更不放心讓安氏一個人回去,所以面對她的詢問,只能無奈的道,“我跟着娘去吧,石頭在家裏照看。”

安氏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逝,周敏立刻意識到,她真正想帶的人是石頭,問自己不過是捎帶一句。

不過她假裝沒看見。

趁着安氏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問齊老三,“爹,我去了外婆家該怎麽辦?”

齊老三道,“你跟着你娘去走親戚,各家坐坐就是了。別的哪裏要你一個小孩子操心?”這就是不需要太親近,禮數到了就可以的意思。周敏點頭表示明白,然後跟着安氏出了門。

安氏的娘家在距離萬山村不遠的小河村,同樣倚河而居,但因為水土更加豐沃,這裏的村民自然比萬山村富裕許多。只看進村時那一片青磚黑瓦的大房子,就遠不是萬山村瓦房和草房雜處的境況能比的。

而等到在安家門口停下來,周敏便七八分明白這外祖家為何跟齊家半分都不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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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