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一天青草坪的集市比往年好像都要熱鬧,從來來往往的人到這個點還沒散來看就知道了。遙遠的太陽落在身上溫柔的恰到好處, 梁敘凝視着餘聲耳釘上閃耀的星光收了線走了過去。

“怎麽又戴上了?”他問。

“耳棒不好看。”餘聲對着攤主的小鏡子多照了幾眼, 又去拉他的胳膊, “你再挑一對好不好?”

她的眼睛比星光還要晃人眼, 梁敘笑着低下了頭。後來完事兒他擡起胳膊繞到她的另一邊肩膀搭在上頭,然後攏着她一路走了回去, 又掃蕩了一堆零食帶到車上吃。

“我們還沒看爺爺就走嗎?”

“不用。”梁敘已經發動車子, “今天這日子根本找不着他。”

去往小涼莊的那條馬路實在太長了, 餘聲覺得他好像開了很久一樣。那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沉重,只是她當時太開心了一點都沒有注意到。車外的晚風順着車的方向跟他們到了家,她看着他開車走遠才一步一步回去了。

外婆家門口停了一輛白色汽車。

餘聲站在院子聽着屋裏的聲音, 她進去不是出去也不是。腳下仿佛有千斤重擡不起來,都過去了這麽久她感覺再見到陸雅還是會頭疼和害怕。

房間裏的電視播着天氣預報。

整個北部最近有小到中雨,女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說着。餘聲最終還是慢慢走了進去, 她立在門外聽見陸雅說起繪畫比賽。

“非得去麽。”外婆說, “餘餘就快要考試了。”

“就是因為這個才必須得去。”陸雅說,“我這次就是專門為這個事回來的, 後天的機票都預定好了, 趕六月回來就可以。”

“那考試能有多重要?”外公抽了口旱煙。

“這有關她的前途。”陸雅說, “爸你得理解我。”

你看, 又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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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聲低頭看着手裏梁敘買的香蕉和麻花, 她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他說的‘長大超級理論’然後平靜了下來掀開門簾進了去。

遠峰的夕陽悄悄的落了山。

陸雅剛放下水杯看見餘聲愣了下,大半年未見的女兒稚氣已脫自信安寧。外婆從炕上下來拎過她提着的袋子拉着坐下,左問一句‘吃了沒有’右說一句‘你媽下午才回來的’。

“最近複習怎麽樣了?”陸雅問。

“挺好的。”餘聲坐在外婆身邊, 老太太打斷了陸雅的話,“行了,餘餘剛回來就說這個。”

外公将電視聲音開大了,新聞聯播的禦用音樂環繞在整個房子裏。小涼莊的天黑下來了,蟲子叫起來了。那個時候沈秀一家子剛吃罷晚飯,梁敘出去了一趟敲開了陳皮的門。

大半夜羊城火車站睡倒了一大片。

梁敘背着黑色書包站在幾十米開外,陳皮停好車過來送他。和去年四月一樣,梁敘交代了幾句買了淩晨三點的車票然後進站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城。

遠處黑燈瞎火近處微光閃爍,像是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碗裏點着煤油燈的樣子。梁敘跟在一群人後頭進去檢票過天橋到了另一邊等,周圍的山高高的像兩堵牆,站臺裏只有相隔三米亮着的路燈。

哐嘁哐嘁的轟隆聲慢慢近了。

梁敘看着這沖破黑暗而來的綠皮火車,心底有些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一上車沒有去找座位,而是站在門口的角落裏往外看。兩三分鐘的停留過後,火車慢慢向前駛去。梁敘感受着腳下鐵軌和列車重重的摩擦,從褲子裏摸出了煙叼在嘴裏。

有一中年男人過來借個火。

梁敘點着自己的煙然後将火機給那人丢過去,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看車外夜色蒼茫。應許是深夜的緣故,火車上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都歇下了,也有呼嚕打個不停被旁邊人搖醒再睡的。

“小兄弟,你去哪兒?”中年男人問。

梁敘拿下煙:“臨江市。”

火車好像是在拐彎,呼哧呼哧的左右搖晃。梁敘低眸看到了中年男人手上的腕表,奇怪的是指針停在了下午四點五十二分。他又将視線投向黑漆漆的窗外,期望着快點天亮。

一下站就接到了許鏡的電話。

那會兒已經是日上三竿,梁敘走出站外的時候女生已經等在那兒了。倆人叫了車直奔梁兵幹活的地方,那是個當地的小飯館,許鏡帶他進去找卻聽見老板說梁兵還沒有來。

除了每天按時上工沒人知道蹤跡。

從許鏡嘴裏梁敘多少知道他父親改了名字在這小館兒做事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女生昨天一個沒愣神就找不到人了,要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麽費神。

“我們出去找找看。”許鏡說。

一連折騰了幾個小時雖說沒找見人但也算是得到了一個不太壞的結果,梁敘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他站在飯館外頭,驕陽下如似火燒。

“不了。”梁敘說,“就在這兒等着。”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更好的法子,許鏡去超市買了兩瓶水過來陪他一起等。剛好到了飯點館子裏人不算太鬧,兩人便坐在裏頭吃了頓扯面。

水喝的怪沒勁,他要了一瓶啤酒。

“嬸子知道麽?”許鏡問。

“我瞎編了個理由。”梁敘悶了一大杯,然後涼涼的笑了一聲,“我媽那麽聰明瞞不過的。”

要不是每年都能收到梁兵寄回來的錢,他們一家人早就以為他死在外頭了。許鏡看到他沒什麽表情卻比任何表情都要凝重的臉,又給他把酒杯倒滿了。

他們在那待了整個下午。

到了晚上快打烊時老板接到了一個座機電話,然後将話傳達給那兩個年輕人。梁敘當時靠在牆上抽着煙,許鏡聽到那句‘他說讓你們別再找他了’時再看梁敘,那眼角竟然有些濕潤。

“是不是我昨天被梁叔看見了。”許鏡小心翼翼的說。

“不怪你。”過了會兒,梁敘掐了煙從椅子裏站起身,“走吧。”

倆人在街道的十字路口分了手,許鏡想讓他去自己校外租屋睡一晚再走終是沒說出口。梁敘叫了車送她回學校,自己轉身湮沒在臨江的人流之中。

他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街上。

大城市燈紅酒綠的夜晚更顯得人寂寞起來,梁敘摸出手機給餘聲撥電話。那頭過了很大一會兒才接起,餘聲鑽進被子裏和他說話。

“什麽時候回來呀?”她細聲細語。

“明天。”梁敘不由得就笑了,“估計下午就能見到我了。”

他一面聽着她的聲音一面走在臨江的護城河邊,隔着寬寬的河他看見對面一排排亮閃閃的店鋪。梁敘又往前走了會兒從橋上過去對岸,進了一家手表店。

“有沒有什麽想要的。”他問她,“我帶給你。”

她長長的‘嗯’了一聲像是在思考的樣子。

“我想吃火鍋。”她說。

梁敘悶悶的笑了起來,他挑好一款簡單大方的女士手表買了。餘聲感覺到他心情不錯,沒有說出她将要和陸雅出國的事,只是和他一個勁的扯着話題又不敢多說。

霓虹燈照在他的腳下。

梁敘挂了電話将目光落在那耀眼的燈裏,燈下是間潮範兒十足的酒吧。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走了進去是因為聽到了吉他彈唱,有人吼着Beyond的海闊天空。

舞臺上三個男人各司其事。

梁敘在一個陰影裏站了十來分鐘,好像看到了自己不太久遠的以後的樣子。可能也是那樣每天晚上抱着把破吉他在這裏實現夢想,餘聲沒有課的時候會跑過來看然後一起去吃飯再送她回學校。

他可能掙不了多少錢。

又或許窮的叮當響一分都沒有天天喝西北風,梁敘自嘲的笑了下不願再想下去。他去吧臺那邊買了一杯烈酒喝了下去準備走,剛轉身就撞到一個人身上。

目光對視之間電閃雷鳴。

“你不是回學校了麽。”梁敘淡淡的說。

面前的許鏡穿着超辣短裙,黑色絲襪提到臀部胸乳一深溝。梁敘不露聲色的将目光移向另一側,看到旁邊有着同樣打扮的女人端着酒盤到處跑。

“你不是走了麽。”許鏡不答反問,“怎麽來這兒了?”

梁敘說:“給餘聲買禮物聽到吉他過來的。”

“買禮物?”許鏡勾了勾唇角,濃妝豔抹的一張臉上起了點波瀾,“你這個男朋友做的還真不錯。”

梁敘摸了摸鼻子将目光又落回到許鏡臉上,女生好像喝了不少酒似的身體也有些輕微的搖晃。他默不作聲的退後了一小步,視線錯開了幾厘。

“酒喝多了傷身體。”他說,“幹個別的吧。”

許鏡慘淡的冷笑了幾聲,擡眼看着他單薄的嘴唇裏說着關心自己的話。許鏡借着醉意根本不能無動于衷,可他那淡漠的眉眼太鬧心。

“都這麽晚了。”許鏡一字一句,“去我那吧。”

梁敘緩緩擡起眼皮,在許鏡臉上繞了一圈。他偏開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紙醉金迷,叫了聲‘鏡子姐’說了句‘算了吧’。那一瞬間許鏡狠狠震住了,畫着煙熏妝的模樣像一個破了的瓷器娃娃。

“喝了點酒怕多有得罪。”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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