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家底

陳剛醒來時, 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衙門了,何大錘正坐在窗邊, 低着頭一下一下認認真真的擦拭着他那把六十多斤的九環大刀, 神态之認真如同對待自己最心愛的妻妾。

陳剛為此不止一次笑話過他,說他幹脆抱着刀過日子算了, 但此時他卻沒空去管這些了, 一醒來就硬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小安……小安……”

他喃喃的喚着,趿上鞋便要往外走, 卻被何大錘攔下。

“這是在宮裏,你別亂走。”

宮裏?

陳剛愣了一下, 旋即推了他一把。

“你們把我帶到宮裏來做什麽?讓我出去, 我要去找小安。”

可何大錘身強力壯人高馬大, 豈是他随手一推能推的開的。站在原地如同一堵牆一般,動也沒動。

他看着神情悲痛眼眶發紅的陳剛,把刀收到一邊, 道:“可以啊,我帶你去啊。”

說着轉身便向外走去。

陳剛愣了愣才回過神來, 忙跟了上去。

但是何大錘七拐八拐,卻沒往什麽看上去像能停屍的地方走去,反倒是走進了花園。

陳剛看着自己從未來過的陌生地方, 拉住了他:“你帶我去哪兒?不是說去找小安嗎?”

“就是找小安啊”

何大錘指着前面道:“你弟弟陳安就在前面呢。”

Advertisement

陳剛心頭一縮,兩手陡然握緊。

半年前他因陶牧的事結識了公主與世子,并按照他們的吩咐在三叉古城僞裝成陶牧的樣子,引出了周國的細作。

從那以後, 他就留在公主身邊做事了,公主答應每個月給他十片金葉子作為月例。

說是做事,但其實這半年來他什麽事都沒有,每日就是插科打诨的跟何大錘他們鬥鬥嘴,吃吃喝喝而已。

公主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勤練口技,不能荒廢了,需要用到的時候随時都能上場。

他知道,自己這是得了大人物的青睐,養着他以備不時之需了。

故而他也十分注意保護自己的嗓子,好保住這樁每個月都有十片金葉子的差事。

可是不管是之前對陶牧,還是後來對公主,他都從沒說過自己還有個弟弟。

那現在何大錘是怎麽知道的?

這念頭在陳剛腦子裏一閃而過,下一刻忽然想起自己在衙門的時候說過,那想來他是從衙門那邊知道的吧?

不過也無所謂了,總歸小安已經死了,隐不隐瞞已經不重要了……

陳剛想到這兒,眼中又有淚意上湧,低頭正要擡手擦去,卻聽前方傳來兩個小童的對話聲。

“哎呀你好笨啊!”

魏佑把彈弓從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裏奪了回來,親身示範着:“你看,要這樣,瞄準以後再打。”

說着手上一松,一枚石彈應聲而出,打在前面一個木頭做的小兔子身上。

兔子頓時從假山上掉下來,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一旁的小童拍手叫好,十分高興的樣子,文靜的小臉上滿是興奮之色,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有意思的事。

陳剛聽到那聲音,身子一僵,下一刻猛地沖了出去:“小安,小安!”

但是剛邁出腳步,就被何大錘拉住,皺着眉頭瞪了他一眼:“公主與世子面前,不可放肆!”

可陳剛現在哪裏還管得了這些,只知道紅着眼睛哽咽着喊弟弟的名字,想過去看看他好不好,親手摸摸他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邊的人聽到動靜看了過來,小童眼中一亮,歡喜的叫着“哥哥”,邁開腳步向陳安跑來。

同時楚瑤給了何大錘一個眼色,何大錘了然,松開拉住陳剛的手,躬身退到一旁。

陳剛沒有了桎梏,立刻沖到了小童面前,拉着他淚如泉湧。

“小安,小安!真的是你……你沒事?”

陳安用力的點了點頭,從自己懷中掏出帕子給陳剛擦臉:“我沒事,哥哥不要哭。”

乖乖巧巧的,讓人心疼。

陳安親手碰到了他,聽到了他的聲音,失而複得的情緒瞬間讓他崩潰,一把将陳安抱進了懷裏,嚎啕大哭。

“小安……你沒事,你真的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他只有這一個弟弟了,他只有這唯一的一個弟弟了啊!

他哭的涕泗俱下不能自已,那聲音幾乎要從花園裏傳到宮外去。

旁人勸了半晌也沒用,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不可自拔,好像只有哭出來才能把自己之前的慌亂驚懼全都發洩出來似的。

楚瑤起初沒管他,後來實在聽煩了,沉着臉道:“你若把嗓子哭壞了,以後就別再想拿金葉子了,帶着你弟弟直接出宮随便找個地方過活去吧。”

陳剛的哭聲頓時噎在了嗓子裏,打了個哭嗝,生生把那沒哭完的一聲憋了回去,看着就像一口饅頭堵在嗓子裏上不來下不去似的。

魏祁看着險些笑出聲,握着楚瑤的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指尖兒。

楚瑤掙了幾下掙不出來,轉頭瞪他一眼,他像看不見似的,自顧自的把她的手捏在手裏,在石桌下肆意把玩。

陳剛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陳安的帕子擦淨了臉上的眼淚鼻涕,這才問道:“公主,舍弟他……他怎麽會在您這裏?”

楚瑤沒空理會魏祁,對陳剛道:“你不妨問問你弟弟,不然我說了你也不見得信。”

陳剛不解,視線轉回到陳安身上,陳安眸光微黯,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

“昨日半夜我正在房裏睡覺,就被那位伯伯叫醒了。”

他說着伸手指向何大錘的方向。

何大錘臉色一黑:“啥伯伯?我今年剛二十二,就比你哥大兩歲。”

他生的高大結實,膚色黝黑,沉着臉粗聲粗氣的說話時一臉兇相。

莫說孩子,就是大人看了也會害怕。

陳安怯怯的縮了縮脖子,往自家哥哥懷裏躲了躲,支吾道:“這位……這位大哥哥,把我叫醒了。”

“他說有人要害我,是哥哥你讓他來保護我的,然後就悄悄把我背了出去。”

陳安當時是不信的,一來何大錘看着實在不像什麽好人,二來陳剛告誡過他,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

所以他當時以為何大錘是個騙子,張嘴就想喊王伯進來救自己。

王伯就是那個老仆,也是陳剛找來照顧陳安的人,已經跟了他們四年了,是他們非常信得過的人。

何大錘察覺,堵住了陳安的嘴,給他換了身衣裳硬把他綁住從屋裏背了出去。

但是他把人背出去之後并沒有立刻就走,而是躲在暗處讓陳安看着。

陳安看到另一個人把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背進了屋子,沒一會兒又出來了,來到他們身邊,跟他們一起待着。

“又過了一會兒,王伯從自己屋子裏蹑手蹑腳的走了出來,從院子角落裏的柴垛下面拎出了兩桶火油,灑在了我的門前,然後……”

然後一把火點燃了。

說到這兒,陳安鼻頭一酸,癟着嘴委屈地問:“哥哥,為什麽王伯要這樣?他白日裏還給我買了好吃的荷葉塘,晚上就……”

就要放火燒死他。

年幼的陳安不懂,年長的陳剛則身子一晃,險些跌坐在地上。

王伯祖上是讀書人家,後因犯了事被貶為奴,王伯也因此受到牽連,不能再繼續讀書。

但他原本書念得不錯,不僅會識文斷字,還會作詩畫畫,所以便在街上擺攤子,以賣字畫或是給人代寫書信為生。

陳剛偶然認識了他,多方打聽并暗中觀察之後,覺得此人忠厚老實,學問也不錯,便請他到自己家中來照顧陳安,并給陳安啓蒙。

畢竟他自己不過是一伶人而已,除了王伯這樣的人,再也請不到別的人來教弟弟讀書了,也沒有辦法把弟弟送到書院去。

為了不虧待王伯,他努力掙錢,像別人一樣給王伯束修,就為了讓他能好好教導陳安。

過去這些年,王伯也确實對陳安很好,從未露出過什麽歹意。

“為什麽……為什麽……”

陳剛喃喃:“王伯好歹是個讀書人,怎麽會……”

怎麽會狠心做出這種事!

楚瑤輕嗤一聲,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注1】,這有什麽稀奇。”

陳剛卻是久久難以回神,若非這件事是陳安對他親口所說,他根本就不會相信。

他擡頭看向楚瑤,道:“那昨晚在宅子裏的那具屍體……”

“放心吧,那孩子本就已經死了,家裏沒錢下葬,打算直接扔到荒郊野外的。”

“我給了一筆銀子把他買下來了,年紀身高都跟你弟弟差不多。”

陳剛松了口氣,生怕因為自己的弟弟而牽連了別人家的孩子。

不過,若是這樣的話……

“公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個弟弟了?”

不然怎麽會那麽恰好在王伯要動手前救了小安,還提前準備了一具屍首代替。

“是。”

楚瑤點頭。

“我雖然賞識你的才華,但也不可能放個不知根知底的人在身邊。當初把你留下之後,我便讓人去查過你了。”

“你本是趙國人,當初家中受戰亂影響,逃到了魏國。家裏原本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但那兩個早就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你和陳安而已。”

陳剛心頭一縮,下意識的抱緊了陳安。

他只想到楚瑤知道他有個弟弟,沒想到他連他的家底都查清楚了,甚至連他原本是趙國人都知道。

陳安則是一臉茫然,瞪着又大又圓的眼睛問:“哥哥,我還有別的哥哥和姐姐嗎?”

陳剛眼眶微濕,喉中幹澀,艱難的點了點頭:“有,但是……”

但是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什麽決心,松開抱着陳安的手,對着楚瑤的方向恭敬的磕了個頭。

“原趙國衡水車氏一族第十三代傳人車兆寧,見過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明代詩人曹學佺的對聯。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