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續命

魏祁左手緊握成拳, 指甲幾乎摳進自己的掌心。

他想過千千萬種燕帝照顧楚瑤的原因,但唯獨沒想過這種!

“取活人之心煉丹……他們怎麽敢!”

楚瑤眸光低垂, 靠在他身邊, 面頰抵在他的肩頭:“他們不僅敢,而且真的做了。”

“八歲那年, 我無意闖入了煉丹房附近, 隔着窗戶親眼見到一個跟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兒,被挖去了心髒……”

血不斷的從那小女孩兒身上湧出來, 蔓延到地上,沿着地面刻畫的凹槽和紋路流向丹爐下方, 源源不斷。

“曹正罡一邊煉丹一邊對燕帝說……這些與珍月公主生辰八字相同的孩子煉出的丹藥比以前好多了。”

“也就是說, 這女孩子是專門按照我的生辰去找的。”

她說着身子微微蜷起, 握着魏祁的手死死收緊。

魏祁想着年僅八歲的小女孩兒站在窗外,孤立無援的看着房中血淋淋的場景時,該是多麽的驚恐無助, 又是怎樣強忍着驚懼才能不發出聲音,免得驚動了房中的人。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讓他心如刀絞, 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面對這些。

而這些事情他以前竟全然不知,還如其他質子和大燕本國的皇子公主一般,羨慕她能得到燕帝如此厚愛, 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從來不用看人臉色。

“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他啞聲問道。

“其實不用逃,”楚瑤道,“為了讓煉出的丹藥少受凡人之染, 煉丹房附近都沒有侍衛,只在出口處布置了一個複雜的陣法,防止外人出入。”

“那陣法是曹正罡親手布置的,自以為天衣無縫,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進去,但其實那東西不過是看着複雜而已,只要找到訣竅,很容易就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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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剛跟徐公學了些與陣法有關的東西,一時好奇,就走了進去,然後就看到了裏面發生的一切……”

“之後我原路返回,也沒被任何人發現,只在出來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正在周圍找我的婢女。”

魏祁眸光一凝,面色緊繃。

他已經知道當年楚瑤身邊的很多下人都是燕帝派來監視她的,那這個婢女……

“她是燕帝的人。”

楚瑤下一句話立刻肯定了他的猜測。

“她看我從煉丹房的方向出來,大驚失色,當即就要将此事告知與燕帝。”

“但燕帝當時在煉丹房裏,她進不去,就想把我先帶回去,然後再告訴燕帝。”

“我被她一路拉着往回走,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直到走到前面不遠處的一座假山下面,山上掉下了一塊兒松動的山石,正砸在那婢女頭上,把她當場砸死了,我才算逃過一劫……”

“山石?”

魏祁喃喃,覺得這太巧了。

“自然不是巧合,”楚瑤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剛好也在附近找我,看到了,藏在上面扔下了那塊兒石頭。”

她沒有說那個朋友是誰,魏祁也沒有問,只是松了口氣,轉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就娶不到你了。”

楚瑤沒有避開,反而在他肩頭蹭了幾下。

“婢女的死被當做一個意外,燕帝不僅沒有生氣,還怪這婢女的血把我弄髒了,将她鞭屍之後焚燒成灰,連屍體都沒留下。”

“我進入煉丹房的事情雖然暫時瞞住了,但我那時畢竟年紀還小,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緒,見到燕帝就會覺得害怕。”

“為了掩蓋過去,我故意借着趙世子用彈弓打了我,讓燕帝請來了民間一個擅長玩兒彈弓的人,跟他學了三個月的彈弓,這期間幾乎沒怎麽見人,為的其實就是冷靜下來,把這件事忘掉。”

她學彈弓的事情魏祁是知道的,原本以為只是幼時争強好勝不肯吃虧,卻不想還有這層原因在裏面。

他再次覺得自己對于楚瑤的過去了解的太少了,她受過的那些苦,他竟還當做榮耀。

可是,若說鳳女……

“他們為什麽不找當時的皇後呢?按理說嫁給了燕帝成為皇後的人,不才應該是真命鳳女嗎?”

楚瑤搖頭:“真命鳳女如果這麽随随便便就被找到的話,曹正罡就沒辦法享受這麽多年的榮寵,只要取出皇後的心煉丹之後就會被燕帝摒棄了。”

“他自然不會這麽傻,所以告訴燕帝說皇後并不是真正的鳳女,不過是沾染了一些真鳳之氣而已。”

“但這麽多年随着她浸淫在人世之間,又被權柄誘惑,一顆心已經不在燕帝身上了,身上那點兒真鳳之氣也早已散盡,不然燕帝也不會有三十歲的那次災禍。”

“而真正的鳳女必要有一顆單純幹淨的心,沒有被世俗浸染,而且這顆心一定要向着燕帝,全心全意的把他放在心上才行,唯有如此,煉出的丹藥才有長生不老之效。”

“因此當年我被關進地宮時,燕帝并沒有去,只是曹正罡去了而已,就是怕我知道他也參與了這件事,會對他心生厭惡。”

“後來我從地宮出來,他還作勢懲罰了曹正罡一番,也是為了做給我看,讓我以為他對我十分愛護,連最看重的臣子都懲罰了。”

魏祁了然的點了點頭,終于明白燕帝縱容楚瑤以及派人監視她的真正原因。

縱容她是為了讓她時刻都能開開心心的,不被世俗煩擾,并且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親近敬重。

監視她是為了不讓別人煩擾她,同時防止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燕帝才會對她比對自己的親生兒女還好,所以當年他在圍牆外誤打誤撞的被誤會為偷窺珍月洗澡,燕帝才會如此惱怒,幾欲當場殺了他。

“那在找到你之前呢?在确定你就是鳳女之前,他們是不是……還找過別人?”

他們去大燕為質的時候燕帝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按照曹正罡所說他命不久矣,那他之後又活了這麽久,曹正罡是怎麽給他“續命”的?

“是。”

楚瑤低聲答了一句,情緒低落。

“我也是之後去查這些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以往每一年,曹正罡都會在燕帝三十歲時生病的那日,找一個與他生辰相同,僅年份不同的女孩子,取其心煉丹,為燕帝‘續命’。”

“而在找到我之後……他們就把這女孩子換成了與我生辰完全相同的。”

所以盡管她知道無論有沒有她,每年都會死一個女孩子,但有一段時間還是難免覺得後來的那些女孩子都是因為她才死的。

如果她們的生辰與她不同,或許就沒事了……

魏祁心頭像是被壓了塊兒石頭,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難怪上次在桃源山你不願意狩獵,原來是因為這個……”

“是,”楚瑤喃喃道,“我雖然不喜歡狩獵,但也談不上讨厭,只是在生辰的那幾日……不太願意見血。”

而上次桃源山之行,剛好是她生辰之後沒幾天。

魏祁伸出一只手,從她的頸下穿了過去,攬住她的肩。

“以後喜歡什麽讨厭什麽都直接告訴我,哪怕不告訴我原因,只要讓我知道你的态度就好。”

楚瑤點了點頭,指尖兒捏了捏他的衣襟,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口道:“還有一件事。”

“什麽?”

“燕帝……是我殺的。”

魏祁身子猛的一僵,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不是病死的嗎?怎麽會是……”

怎麽會是綿綿殺的?

那可是燕帝啊!不是平常的什麽人!

就算是病逝,也要有不止一個太醫查驗過,确定之後才會公布。

若是綿綿殺的,她是怎麽避開衆多耳目,又是怎麽成功下手還不被發現的?

楚瑤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當年曹正罡對燕帝說我還小,鳳女之心還未長成,要等我笈笄之年才能動手。”

“我知道以後,就一直在計劃着,在我及笄之前逃走,或是……殺了他。”

“逃走的機會雖然更大些,但是這樣若是不小心被發現了,就可能會牽連楚國,所以……我還是決定殺了他。”

為她自己,為楚國,為那些已經死去的孩子,和以後可能會死去的孩子。

雖然動手的時機不太好,但她最終還是成功了。

魏祁沒想到她竟然膽子大到敢做這樣的事,而且還真的成功了,慶幸的同時又心有餘悸。

“還好沒被發現,不然……”

“也不是沒被發現,”楚瑤道,“我用了一種毒藥,雖然瞞過了其他人,但沒有瞞過周先生,畢竟這種藥本來就是他研制出來的。”

“……那他……”

“他沒有拆穿我,或者說他跟我一樣早就希望燕帝去死了,只是沒有機會動手。”

“燕帝防範心很重,除了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沒有人能近他的身,更沒有人有機會給他下毒。”

“周先生和徐公其實早已知道燕帝用人心煉丹之事了,徐公之所以被貶斥,也不是因為他真的犯了什麽事,而是他知道此事後力勸燕帝不要聽信小人讒言,做出這種有違天道之事。”

“燕帝不僅不聽,還殺了當時除徐公以外的在場的所有人,并且告訴徐公,他今後再跟誰提起這件事,他就殺了誰。”

“他告訴給一個人,他便殺一個,他告訴天下人,他便殺盡天下人。”

“徐公知道燕帝那些年的性情越發殘暴,說得出就真的做得出,所以并未再輕易動作,唯恐再牽連到無辜的人,只是最後堅決辭官,不肯再擔任大燕丞相之職。”

“燕帝知道他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分量,不肯放他離開,便強留了他在宮中教書,對外則宣稱是徐公冒犯天顏,犯了大不敬之罪,被貶了官,但念在他這些年忠于朝廷,所以依然讓他留在宮裏擔任帝師一職。”

魏祁聽到這裏似乎想到什麽,沉聲道:“當年你在宮裏跟随徐公念書時,身邊總是會跟着一個婢女,也是燕帝派去的吧?”

“是,當初燕帝怕徐公把這件事告訴我,不僅對徐公嚴加看管,在我與徐公有接觸的時候也必定讓人緊緊跟随。”

“徐公別說想私底下與我說句話,就是給我傳張紙條也不能夠。”

“他不知道我曾經被關在地宮裏,心裏其實已經對燕帝有所戒備,怕我就這樣懵懂不知真的把燕帝當做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敬重,便趁着教學的時候教我一些陣法,希望有朝一日我能自己得知真相。”

“但他也只是聽說煉丹房的出口布了個陣,自己并未親眼見過,就只能随便教我一些。”

“可實際上這些都比丹房附近那個難多了,也就是丹房除了燕帝和曹正罡沒什麽人進出,所以一葉障目,以為那個陣法上天入地無人能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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